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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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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蒲阳收拾着东西从考场出来。
原来这样就随随便便过去一年了。去年这个时候他明明才刚高中毕业,怎么一眨眼他的大一就这样结束了。
上一次见到侯宁都已经是两周以前的事情了。在考试周就算是精力充沛的蒲阳也很难再脱身来回奔波在祝江两岸,即便校车中途不停只要二十分钟,对目标不只是刚好及格的蒲阳来说,往返将近一个小时也是一种奢侈的浪费。
正因为自己经历过,侯宁才知道在这期间的蒲阳几乎消失了踪影并不算是什么异常情况。两个人休息的时间不一样,哪怕生活在同一个时区,回复的消息都有了时差。
凌晨一点刚从细胞房走出来的侯宁活动了一下肩膀,摘掉手上的两层手套丢进垃圾桶里才看见蒲阳睡前给自己发的晚安。
或许从今天太阳开始升起后就应该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了,蒲阳带着这样的想法抱着手机睡了过去直到清晨。
本来准备把之前欠下的睡眠一并补上,和艺术家一起在寝室睡他个昏天黑地,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惊醒了蒲阳,艺术家哼唧了一声翻过身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蒲阳半睁着眼还在睡梦中没有清醒过来。
如果是侯宁打过来的电话,那蒲阳当然会表现得像假期第一天就早早起来晨跑的那种生活十分自律的人一样让她惊艳一下。
可惜手机上显示的名字让蒲阳一下子泄了气。
“喂,妈,什么事?”
不需要仔细听都能知道蒲阳还赖在床上。
电话那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喊着“都几点了还不起?”。刘丽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阳阳,你什么时候放假回家啊?”
这半个月里,刘丽知道蒲阳在准备期末考试,连一个字节的信号都没有给自己遥远的卫星发射过。
蒲阳揉了揉眼睛尽力清醒过来,“呃……”连他自己也还没有想好,他本来的计划是过两天去见了侯宁之后再做决定的。
刘丽突然的发问让蒲阳有些不知道如何作答。“过几天吧,我准备多在学校看几天书。”
放在平时,刘丽应该会高高兴兴说“行,爱学习是好事”,但今天的刘丽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说了句,“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吧。”
没有往常的闲聊,刘丽只是嘱咐了蒲阳一句“早点起来吃点东西”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或许几个月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有些想念,或许昨天打麻将输了钱心情不好。
蒲阳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九点,离他的假期第一天计划的起床时间相差甚远。蒲阳翻了个身想续上刚才飞檐走壁丧尸围城的梦,但是脑子已经被唤醒,没有困意。
不对,非常不对。在家生活了十好几年,刘丽说话就不是这样的状态。
蒲阳猛地坐起身来,蹑手蹑脚下了床,免得吵醒隔壁呼吸声正重的艺术家。
伸手摸索着刚才放在床头的手机走了出去。这个时间段起床的人不多,蒲阳趴在门口的走廊围栏上,楼下只有散步的宿管阿姨。
在几声候机声后,另一头接通了电话。
蒲阳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也没有心思整理,走出开着空调的宿舍,一阵自然风吹过来全身又开始带着暖意微微出起了汗。“老蒲,你在哪?”
背景声音很嘈杂,蒲大伟特意走到安全通道的楼梯间才接下蒲阳的电话。“我在家呢,怎么了?”
“我妈刚刚给我打电话,状态不太对劲,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蒲阳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蒲大伟挠了挠头,回头不知道看向哪里一眼。“没事儿,没事儿,你妈可能最近更年期情绪变化比较大。没事儿,你在外面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不用操心家里,有我和你妈呢能出什么事儿?”
蒲大伟不停强调着没事儿,不像是单纯解释给蒲阳听,更像是在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
“真没事儿?行,那我月底再回去。”明明还没确定好时间,但蒲阳就这样顺口说了。
蒲大伟叉着腰,脸上明显露出愁容。“月底啊?你要没啥事儿就早点回家呗。”他并不想急急催促蒲阳回来,可是又怕万一有什么变化一切都来不及。
蒲阳叹了口气,“爸,你老实给我说家里到底怎么了?”连称呼都不像刚才一样嘻嘻哈哈。
如果真的不急,就会像寒假一样随蒲阳的便。连过年这样的大事不急着让蒲阳早点回家,更何况一个普通的夏天,肯定不像是字面上这样平安无事。
从清早打家里出门之后蒲大伟就没有再喝过一滴水,干燥起皮的嘴让蒲大伟说话之前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每个人都会遗憾一辈子。蒲大伟这样想着,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己的过去,轻叹一声之后开了口,“你外婆住院了,情况不太好……”
蒲阳听见这话直起身子,“你们怎么不早说啊?我马上买票回去。”甚至来不及挂断电话,蒲阳就立刻打开了软件查看着回家的车票。
蒲大伟在身后大门打开后的叫喊声中急忙转身高高举起手确认着身份冲了过去。
收拾东西的声响终于让艺术家醒了过来,伸出头来看着往行李箱里丢着东西的蒲阳。“搞什么啊你?不是说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吗?”艺术家侧头搭在床边的围栏上掏出手机确认着今天的日期。
“家里出了点事,这顿算我的,开学回来补你。”蒲阳头也没抬,蹲在地上尽量把现在脑子里能想到的东西全都塞进箱子里。
一竿子打到两个月以后,艺术家哼了一声缩回头,半个月来就指着这两天的约支撑着自己活着,转眼就没了指望。“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躲在床帘后叫喊着。
蒲阳停下动作,“两顿!”见艺术家没搭理自己,“再加一顿食堂,再贪就没了。”艺术家的床上传来熟悉的游戏启动音效,“成交。”
刚拿出细胞放进超净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侯宁放下培养皿走出细胞房,摘下手套拎在另一只手里。
“什么事?”
侯宁站在细胞房门口眼神放空盯着门边的液氮罐接通电话。
蒲阳拖着行李箱下了楼,快步走向学校大门。离高铁出发还有段时间,但这段时间坐地铁有些过于紧凑,蒲阳只希望现在打车不会被堵在路上。
“对不起。”
侯宁不知道为什么蒲阳第一句开口要这样说,一时间想不出有哪里需要他道歉的地方,
“我外婆身体不太好,我现在要马上回去,不能等你一起了。”
就那一个星期的短暂暑假,侯宁自己都没有什么好期待的。蒲阳竟然还准备呆呆等着自己一起回家。
“知道了,你赶快回去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侯宁的回答让蒲阳安下心,至少听到侯宁的声音,总会感觉一切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侯宁戴上手套疯狂朝着手上喷洒着酒精,坐在带脚轮的转椅上,看着台上一摞细胞,心里计算着最近几天的工作量。
这段时间的细胞长得很争气,或许稍微努努力,也可以提前两天放假吧。
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平时睡个觉,看看视频小说好像也就那样过去了。蒲阳今天坐在座位上没有一点心思看着早就收藏好的综艺就那样没心没肺笑出来。
拎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收拾了半天东西,最后家里的钥匙还是忘记带了。蒲阳敲着门,上楼前抬头看了一眼家里的客厅亮着灯,不管是谁总之有人在家。
“你不是过几天才回来吗?”看见门外的蒲阳,刘丽有些愕然,早上打电话的时候蒲阳还在外地。
刘丽疲惫的样子一开门就展露在蒲阳面前,比自己高三的时候看起来更没有精气神。家里没有传出来蒲大伟的声音,不知道是还在上班还是正在医院。
蒲阳提起行李箱在门口脱下鞋走进屋里。“外婆现在什么情况?”
“拖鞋也不穿?到时候受凉了感冒拉肚子我还得照顾你,嫌我没事干回来给我安排任务啊?”刘丽从门口的橱柜里拿出一双拖鞋,跟着蒲阳走进卧室把拖鞋甩在了地上。
“我爸呢?”蒲阳接着问到。
刘丽的鞋底拖沓着发出声响走了出去,“你吃晚饭了没有?家里没什么吃的,给你随便煮点面条?不行你自己点个什么外卖垫吧一下吧。”声音没有往日的那种生命力。
蒲阳随手把行李箱放置在墙角便走了出来,“家里到底什么情况?”见刘丽只是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视,蒲阳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干嘛啊你?家里又没什么事,不需要你处理。”刘丽皱着眉转头盯着蒲阳,那样的神情不知道如何去形容。
蒲阳还是第一次见到刘丽这样,想要比较一下从小见过刘丽最难受的时候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好像记忆里都没有一点片段。
听见这话,蒲阳有些生气,有些挫败。“妈,我成年了,别把我当小孩。再说外婆的事情我也有资格知道吧?”
自己难道真的那么幼稚?那么不够成熟?那么不够稳重?为什么他们都总把自己看成孩子?蒲阳有些生气。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刘丽刚想开口的动作。蒲大伟提着空饭盒回来,看见蒲阳也有些惊讶,还以为蒲阳再怎样也得要三五天才回来。
刘丽急忙站起身两三步走到蒲大伟身边接过饭盒,“吃得怎么样?明天要给她做点什么?医生说什么没有?”
蒲大伟摘下裤腰上挂着的钥匙放在门口鞋柜上的置物盘里。“都吃完了,胃口看起来还行。早上医生也说老太太精神好多了,我手机上报告说炎症比之前吸收了。看看过几天咋样吧。”慢慢悠悠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一角。
“爸,外婆到底怎么了?”蒲阳看着刘丽在厨房里洗完了碗,转身又走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凑过脑袋来轻声问到蒲大伟。
蒲大伟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确定刘丽暂时听不见爷俩的谈话才开了腔。“前两天天气热的时候,你外婆睡午觉起来一身汗,让穿堂风一吹就感冒了。本来以为喝点板蓝根过两天就没啥事了,结果越拖越严重,硬是给拖成肺炎了才告诉你妈说有点难受。”
蒲阳一脸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向蒲大伟表示自己理解着谈话内容。
“要光是肺炎问题也不大,问题你外婆本来心脏也不好,这不是一下就严重了嘛。进ICU了人家也不让我们进去,你外婆那个老年机也不能视频,没看给你妈愁得头发都白了?”蒲大伟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几个老头的门卫工作群不停弹出消息,除了聊天打屁也聊不出什么正事来。
蒲阳在这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在同龄人里算是个很关心家里人的类型了,可是外婆是什么时候开始心脏不好的呢?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外婆有什么毛病啊?
偶尔早上去外婆家一起去买菜路过社区健康检查点的时候,外婆的血压和血糖都正常得像是教科书上标准的健康老人。蒲阳还一直以为外婆七十岁的年龄下拥有着四五十岁的身体,还总用外婆教育着刘丽多出去活动,别一直待在室内打麻将。
“明天我也和你去医院。”蒲阳对蒲大伟说到。
刘丽早早洗漱好忽地拉开卫生间的门进了卧室,没多和爷俩说什么。
“明天是你妈去,你想去的话早上七点就得起床。”蒲大伟被刚才刘丽的动静一惊,见刘丽转身关上了卧室门,轻声给蒲阳交代着。“最近你在家早睡早起,多干点活吧,别给你妈添堵。”
蒲阳叹了口气,“知道了。”看着蒲大伟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小学刚毕业放假回家呢。
明明是当地在老百姓心里首屈一指的医院,建筑竟然这样有年代感。
蒲阳除了偶尔坐在车上路过还从来没有好好进过这个医院。占地不大,楼也很小,电梯只有两个,还有一个在八点之前留给了职工,从院门口的摊子上提着早点回来的家属但凡多了几个都显得电梯口十分拥挤。
蒲阳抬头看了一眼楼层分布牌。好在这样古早的楼,层数也不高。蒲阳回头看了一眼刘丽,“人太多了也不好挤,咱们走上去吧。”
门锁破破烂烂的防火门,锈迹斑斑的楼梯窗护栏,狭窄的楼梯。这样的环境当然也可以用历史悠久来形容,但蒲阳感受更多的是条件的落后。
早起的目的主要在于把早餐交给护工带进去给外婆,然后就开始没有时限的等待。
“二床家属在不在?”蒲阳抬起手看着表上的时间,两个半小时,不多不少。在听见叫喊过后紧跟着刘丽起身凑到门口。
对面带着眼镜瘦瘦小小扎着低马尾的女医生一脸正色,“刚查完房,我给你说一下她现在的情况。你是?”对面前这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鲜面孔,女医生显得很谨慎。工作这些年,这种突然出现的年轻高大的陌生男性很容易给她一种不安全感。
“是外孙。”蒲阳回答到,“我外婆现在怎么样?”
好在蒲阳面相看上去不是会胡搅蛮缠的那种人,女医生继续说到,“她现在整个肺心功能都不好,你们家属随时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刘丽听见昨晚蒲大伟回来时候说得话难得好好睡了一晚,以为有什么起色。
“可是手机上那个CT报告不是说炎症减少了吗?”刘丽并没有什么指责的含义,只是她以为在医院里待了头十天的母亲好不容易有出院的希望,一下又破灭了。
“你不能光单独看一个报告,她其他指标都不是很好。叫你们来是因为我们要加药治疗,但是这个药是自费的,一只两千多,看你们家庭愿不愿意用?”女医生敲了敲摆在一旁签字桌上的纸。“这个药比较贵,而且我们也不能保证用了就一定有效。”
说是学医,但这一年来,蒲阳拿起桌上的医患沟通也并没有比旁边的刘丽更懂什么。
“那肯定要先用上的!”刘丽急忙接上话。
“先在这里签字,然后去楼下再交点钱。”女医生像完成流水线的工作一样指挥刘丽签好字,又继续招呼着下一个其他床位患者的家属进来了。
这样的日子像倒带一样重复了五天,走着差不多的流程,交代着差不多的病情。
侯宁从导师的办公室走出来,松了口气。最近的实验运气都还不错,老实说如果现在一鼓作气继续干下去其实说不定会很顺利,就连导师也不太愿意让侯宁现在暂停下来。
收拾好遗留的几个实验又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
晚上十点,侯宁坐在熟悉的细胞房里机械地活动着手臂吹打着细胞准备冷冻起来。
好在蒲阳回了家,三个人轮番换着去医院总要更轻松一点了。明天又到了蒲阳早起过去,就算不用去医院,蒲阳在这几天也没有得到什么懒觉睡。
这个星期里,蒲阳完全体会了一把全职在家承包所有家务是一种什么感受,而他还没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需要带。
侯宁知道蒲阳最近应该过得不太容易,自己已经放假回来这件事直到她下了车从车站出来之后才发消息告诉蒲阳。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好去接你啊。”蒲阳看着消息原本抱着手坐在ICU门口不锈钢椅子上的身体突然躁动了起来。
车站始发的公交上人并不多,从车站出来的人去向各个方向。侯宁的这个朝向跟大部分人正好相反,尤其是这个假期多得是为了避暑而来准备先去市中心的游客。
过了好几分钟,车上也还是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
“你应该也没空吧。”侯宁低头盯着屏幕。
说的没错,就算提前告诉了他,自己能怎么样呢。蒲阳叹了口气,白天里就算没什么事,门口围着的人哪怕都在玩着手机也没离开半步,生怕就在自己离开的几分钟里出现什么变化。周围的大哥大姐们甚至在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当中把各自的家庭八卦都聊了个透彻。
如果顺路,或许侯宁也就拖着行李箱中途下车去医院看看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了,只不过路线还是让侯宁暂时放弃了。
刘丽提着饭送过来的时候,蒲阳仰着头靠在墙上闭着眼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累了?”刘丽轻轻推了蒲阳一把,蒲阳便立刻睁眼看向刘丽。“没有。”
“阳阳,要是以后我老了像这样,就不要抢救我了。”
母子俩踩着夕阳慢慢悠悠顺着河岸散着步,虽然距离远,但是这样偶尔吹吹风看看风景好像还不错。
刘丽带着笑意像是在说明天吃什么一样随意的口吻。“我可不想全身插满管子。”
蒲阳有些意外,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么远。在他的认识里,刘丽一直都是自己五六岁时候的样子从来没变化,可能多了几根白头发,可能长了几根鱼尾纹,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真正觉得刘丽变老过。
最近的雨量很大,河水也涨了不少,走在河边连风都更凉快了不少。蒲阳一时间没有及时接上刘丽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你会在外婆拒绝治疗的同意书上签字吗?”
这一次,换做刘丽没法继续接话了。
加上在急诊留观的两天,今天把自己妈妈送进医院已经有十九天了。一开始刘丽以为也就是几天的事儿,然后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得更严重。就在这几天,她不得不让自己面对这个可能发生的事实,她有可能再也接不回她的妈妈了。
自己也是妈妈,刘丽在这件事上能够学会的就是,在已经没有什么希望的情况下,至少给自己留点体面,如果救不回来就不要再浪费孩子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这当然也算一种形式的母爱吧。
蒲大伟不知道为什么母子俩在进到家的时候都这么情绪低落阴沉,让三个人的饭桌上都笼罩着极低的气压,甚至连开口询问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刘丽是吧?我们现在在抢救,你们家属马上过来一趟。”刘丽做了很久的噩梦终于在今天太阳刚露头的凌晨变成了现实。
听到电话那一瞬间,刘丽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身体已经行动起来推醒了蒲大伟,自己下床换起了衣服。“快去叫阳阳起来去医院。”
似乎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天爷也会帮上一把,不至于让人立刻就崩溃掉。三个人刚下了楼正好遇到了送人回来的的士车。
“继续抢救啊!”在值班医生一脸平静的走出来告诉三个人里面躺着的亲人已经没有了心跳之后,刘丽并没有像昨天在河边一样看起来那么洒脱。
里面的人很忙,外面的人也闲不下来。蒲阳靠着墙边站着,刘丽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蒲大伟叉腰抱手切换着各种站姿。
第三次看见值班医生从门里出来已经又是半个小时后了,刘丽似乎恢复了理智。签在放弃治疗上的名字只从字迹就能看得出来她的手在不停颤抖。
可能这是蒲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到生命的流逝。
过年的时候外婆说着,“阳阳在学校肯定吃不好”,于是每天都给蒲阳准备着不一样的硬菜,刘丽想多叨一筷子都会立刻收获一个大白眼。蒲大伟当然有自知之明,根本就不在这种时候和蒲阳往同一个盘子里伸筷子。
“在楼下吃完了冰淇淋再回家。”
“又帮你签字?下次再考这么点分儿我可不帮你了!”
“生活费要是不够就给外婆打电话。”
“小姑娘要是那么优秀,你可千万要努力一点别给人家拖后腿了!”
回想起外婆和自己之间从小到大的小秘密,蒲阳竟然一时间哭不出一滴眼泪。
蒲阳这个星期来对外婆的离世还没有一点实感,从殡仪馆走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天有些暗沉,明明七月的天气不应该这样。
接连的暴雨让整个家的气氛都更加低落,蒲阳抬起头半掩着眼睛,也不知道今天的乌云还会不会继续下雨。
刘丽看不出来特别的悲伤,只忙着和蒲大伟应付着前来悼念的朋友同事。
麻将机洗牌的声音和围坐在周围人的说笑声似乎和这个场合应该有的肃穆并不一致。难道到了这个年纪就会对死亡自然而然毫无在意了吗?
蒲阳跑到走廊,也没有从这样的氛围里逃脱出来。只不过从欢天喜地的麻将桌边换成了烟雾缭绕的百家讲坛,中年男性的话题恒古不变,以蒲阳的年龄暂时还插不上话。一句“要不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就能开始一轮新的人生教育。
侯宁的出现让蒲阳放松了下来,“怎么站在外面?”
蒲阳没有接话,只是勉强对着侯宁笑了笑。
“为什么我好像一点也不难过?外婆一直对我都很好,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蒲阳对这个冷漠的自己哼笑了一声。
肩上多了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蒲阳侧过头看着侯宁,她的脸上没有什么很大的表情,只是低下了头,“还没到时间。”
这句话蒲阳暂时理解不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早早为了各自幸福离婚后就没再出现过的外公现在也不知道人在何处,或许刘丽没有通知过他,或许就算想通知也没有什么联系方式了。
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到时候?蒲阳没有再问,到了时间自然就会知道了。
“我想出去透个气。”蒲阳直起身,说完话就直接迈步朝着大门走了出去。他这一刻感觉如果继续留在走廊就会立刻窒息。
殡仪馆的位置很偏僻,或许是担心大部分人听到这三个字就感到晦气,哪怕开车也还要绕段山路一路开到山顶才行。
在这样群山环绕,四处绿荫的地方,对侯宁来说似乎也没觉得阴森,空气确实比室内清新多了。
侯宁跟着蒲阳绕到大门的侧面深吸一口气。
除了蚊虫稍微多一点,这里环境其实并不差。公墓离殡仪馆的距离还有些远,这里也和医院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场所。
“生命很脆弱吧?”侯宁面对蒲阳站着,蒲阳落座的石阶下过雨之后才干不久,上面铺满了不少落叶,坐下之前还要用手扑棱干净。“一夜之间有的人就再也见不到了。”侯宁的语气很平静,搭配她的声线,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是觉得很和谐,让蒲阳的心情不再那么烦躁。
雨后的树林里偶尔会出现一两声蝉鸣,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鸟也跟着附和两声。
“人死了就算一切都结束了吗?”蒲阳低垂着头,视线跟着地上被落叶拦住去路的一只巨大的蚂蚁。“我从来都没想过外婆会去世得这么突然。以前有不熟悉的长辈,好像他们去世了也就去世了,跟我没多大关系。现在在别人眼里外婆也是这样啊……”
和自己没有过多交集的人生命流逝,最多感受到一点惋惜,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会影响情绪的东西。
“你相信我吗?”侯宁突然发问到。
蒲阳抬起头看向侯宁,哪怕不知道侯宁想要干什么还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侯宁闭上眼,恰巧拂过一阵清风吹乱了侯宁的头发,地上的落叶也打起旋来。长长地深呼吸后,再次睁眼,“外婆刚刚说:她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风更大了一点,蒲阳愣了几秒。
“知道了,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