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姟引

30、第 30 章

　　楼下很久都没有什么动静了，蒙露总觉得自己像是中了什么圈套，已经成了楼下二合一的保镖保姆。
　　理论上学生暑假都应该回家了，但只是理论上。
　　为了掌握学生去向，学校在放假前都会统计一遍又一遍信息，学生很烦，蒙露也很烦。
　　不出所料，薛楠雅和史双宝虽然填了回家，但是她们收集信息上的家填在了蒙露的楼下的那个家。
　　蒙露也有几天休息，但比学生来说肯定晚了一段时间。当自己想起来似乎从月初开始就没见过平时恨不得每个星期上来五趟，留个周末给她休息的两人的时候，刚好走到了三楼和四楼中间的楼梯转角。
　　蒙露再上了几阶，在她下班的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房间里有没有人。
　　不用上课的时候，史双宝或许从早上就出门打工了，薛楠雅在史双宝出门的时候回家一觉睡到下午。在蒙露下班的时候薛楠雅又该起床收拾收拾出门了。
　　“你在家啊？”
　　蒙露敲了三遍门之后都已经转身上楼回家了，磨磨蹭蹭穿着睡衣走出来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打着哈欠的薛楠雅拖沓着拖鞋过来开了门。
　　蒙露本来没有准备换鞋进门，但薛楠雅已经两三步走到沙发旁边倒了下去，似乎这样子在门口和她喊话也不是很礼貌。
　　“你也不问问是谁就这样开门？不注意一下安全吗？”原来在律所实习的时候看过不少案子，给蒙露留下了深刻印象。出于对学生人身安全的职业本能，蒙露罗嗦了两句。
　　薛楠雅闭着眼睛用手臂挡在眼睛上，“二宝自己有钥匙，除了你还有谁啊？”说着不禁又打了个哈欠。
　　“哪个人犯罪之前还敲门先告诉你一声身份啊？怪盗基德？猫眼三姐妹？”蒙露顺手收拾起地上的披肩搭在一旁的餐厅椅背上。
　　“双宝还在面包店打工啊？”蒙露看见客厅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可不像是平时史双宝在家的样子，随手把能干的活儿干了是史双宝的生活习惯。
　　好在昨晚薛楠雅并没有喝什么酒精饮品，所以房间里也没有什么臭气熏天的气息，要是一进门除了满地乱丢的衣服鞋子包包还弥漫着明显的酒精混合二手烟，可能蒙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温和说教了。
　　薛楠雅的手滑下来耷拉在沙发边，垂到地板上。低头看着蒙露，“她没给你说吗？她奶奶上山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送县医院住院，前两天就回家去了。”
　　“严不严重啊？要不要我们去看看啊？”蒙露知道史双宝的家庭情况，这一跟头下去对老年人有多大的影响可不好说，史双宝这几个月打工赚的钱或许一次性就清空了，弄不好还不够。
　　“应该没什么事吧，要是缺钱的话她肯定就打电话回来了。”薛楠雅并不觉得找人借钱是什么难以开口的事情，做起生意来的时候借钱周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蒙露想反驳些什么还是没开口，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薛楠雅似乎没说错什么。“反正你也放假了，一天在家没什么事做。我给双宝说一声，你收拾东西我们俩过去看看，就当是去旅游了。”
　　薛楠雅“啊？”了一声，在沙发上坐起身来。

　　客车已经让薛楠雅觉得够离谱了，而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想到下了客车还要继续坐小面包车，下了小面包车还要拖着行李走半小时。
　　如果蒙露在头一天收拾行李的时候告诉自己过来的路途这么费劲，薛楠雅肯定不会轻易就被说服答应过来，就算推脱不掉至少也不会带那么多瓶瓶罐罐和这么多套衣服。
　　山村，原野，夏日假期，薛楠雅已经在心里搭配好了许多套漂亮裙子，构思好了早上中午晚上的不同光线下光鲜亮丽的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姿势。
　　“蒙老师，我家条件不太好，可能委屈你们了。”史双宝从村口通出外面唯一的路跑了出来上手接过蒙露手里提着的行李包。
　　虽然蒙露推脱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抢得过史双宝，只能笑了笑跟在史双宝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前走去。
　　薛楠雅撩开两侧掉落下来的头发到耳后，“你不帮帮我啊？”对着已经走了几步远的两人喊道。
　　出发前干干净净的行李箱滚轮已经裹满了泥灰和几根干草杆，要不是质量过硬，路上摔过的这几次早已经裂开了，只不过外面看上去虽然完好，里面的瓶瓶罐罐怎么样不打开箱子谁都不知道。
　　蒙露回头看了一眼薛楠雅，伸手挡住了头顶直射下来的阳光，在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谁让你那个有轮子，自己拖着吧。赶快跟上，待会你迷路了我们还得出来找你。”
　　村里小广场上的几个姨妈坐在一旁修建广场后废弃的石墩上摘着菜，史双宝路过叫了几声称呼就急急走了。
　　蒙露跟在后面微微弯了个腰点着头也算是打招呼了，再后面的薛楠雅拖着行李弓腰驼背，视线里完全没有边上这几个与周围融为一体的村民。
　　“我就说这次她家老太摔跤，双宝怎么出手一点也不含糊。这都交的什么朋友啊？我看不咋地。”剥着毛豆的中年妇女紧盯着薛楠雅消失在不远的拐弯处。
　　蹲在石墩上的中年男人换了个姿势，嗑着瓜子，头发支棱着不像是刻意做出的造型，吐掉沾在嘴皮上的瓜子壳，“你别说，我一看这女的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露胳膊露腿的，能干什么好工作啊？”
　　花格子衬衣的短发阿姨手里的折耳根从一长条被指甲一掐变成一小段一小段掉进身前敞口的塑料袋里。“我要没亲眼看见，就听你说的我还以为人家就穿个内衣出门了呢。你没穿过坎肩儿啊？”说着把手里剩下的那截无法入口的老梗砸向旁边的男人。
　　“小摩托说的也没问题啊，反正我儿子要找这种女的回来给我当儿媳妇我肯定不同意。”橘色衣服的阿姨瘪了瘪嘴，提着自己那袋子收拾好的菜起身拍了拍手，“待会帮我一起扫丢了啊。”回过头指挥着还在嗑着瓜子的摩托头。
　　村里的闲话八卦传得很快，像是被燥热的风转眼间吹进了每一家。
　　蒙露在踏进这个房间之前满脑子都是她能在网络上接触到的那种贫困家庭的模样，但是关门没漏风，抬头不透光，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差。
　　只是在薛楠雅心里又是另一幅景象了。
　　如果是一年前，她肯定在走进村子之前就开始叫嚷着“这也是人住的地方吗？”能忍到现在只是瞪大了眼睛，多少也算是一种成熟的表现吧。
　　“你们先坐，我床都铺好了。你们睡大屋，我和外婆住小屋，这样我照顾外婆起来也方便一点。”史双宝拿出并不成对的两个花色玻璃杯子，倒着暖壶里早上起床刚烧好还冒着热气的热水，给两个来客泡上家里用生锈铁盒裹着塑料袋装好的茶叶。
　　这个家里很久没有什么客人了。史双宝有些局促，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蒙露接过水，安慰着史双宝笑了出来，“你怎么比我们两个做客的还紧张？就跟你在楼下一样就行了。”
　　前天接到蒙露电话的时候，史双宝有些意外，但是又不好拒绝。
　　这个村子，这个家，有什么好值得她们花费那么大功夫过来参观的呢？一个旅游省份，如果这个只依山不傍水的村子有哪怕一丁点旅游价值，也早就给开发出来了。
　　可是蒙露对她很好，帮她打听了她第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薛楠雅对她也很好，住在那样的房子里没有收她房租，只是做着哪怕她自己一个人也应该做的家务就可以了。
　　史双宝的推辞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那我到时候去村口接你们，我外婆腿脚还没恢复好我不方便走太远。”
　　“饭马上就能好，你们先坐一会儿。”史双宝说着就准备卷起袖子冲进厨房，刚迈开腿就被蒙露叫住了，“那倒也不急，我先去和你外婆打个招呼吧。”
　　顺着史双宝手指的方向蒙露转过头看着旁边虚掩的小木门。
　　木桌上并不脏，甚至因为经年累月的使用和擦拭而有些反光，但没有过多加工的原始粗制木料看上去总是不如精挑细选的漆饰木料看上去更好。
　　薛楠雅最喜欢在疲累的时候趴在桌上，家里那个桌子冰凉的触感最适合炎热的夏天，但是现在她从进门开始就正襟危坐挺着腰杆儿，像极了史双宝第一次去蒙露办公室的模样，只不过一个是不敢一个是不想。
　　“可是我好饿了，没想到要提着行李走这么远。”薛楠雅捶了捶腰，转头看向史双宝，一句重点关键词的话都没说，但意思全都表达到位了。
　　史双宝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跟着蒙露进屋，薛楠雅这话直接帮她做了选择。“饭都做差不多了，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厨房里听不清外面的声音，更何况是关上门之后的小屋。史双宝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薛楠雅打了个饱嗝，如果餐具用的是成套更好看的套组，她还能再吃几口吧。
　　“二宝，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啊？我想去拍几张照。”薛楠雅已经恢复了出发前的活力，起身准备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相机和镜头。
　　史双宝从厨房出来收拾着剩饭剩菜，这些量够祖孙两人吃个一两顿了。“附近都是耕地和荒山，没什么好看的地方。你想出去的话我下午陪你转转。”
　　薛楠雅立刻点了点头。有句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薛楠雅的语文并不好，但跟在史双宝的身后看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脑子里猛然想起了一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
　　适合拍照的衣服并不适合爬山，薛楠雅叉着腰停在半路喘着粗气，不知道为什么史双宝脚步飞快一点没有疲累的感觉。
　　一声口哨传来，薛楠雅抬起头眼睛在墨镜后，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看着蹲在更上一层阶梯状人造山路的男人，薛楠雅没有一点印象，她可不觉得自己在这个村子有什么之前被遗忘了的邂逅偶遇。
　　小摩托呵呵傻笑了出来，上下打量薛楠雅的视线令人感到很难受。薛楠雅并不打算理会这种人，于是准备加速跟上史双宝。
　　“跟你出去一次多少钱？两百？”小摩托两手伸直放在膝上，手腕耷拉着。那番语气令薛楠雅更不适了，什么样的人能够这样冒犯一个素昧谋面的陌生人？
　　见薛楠雅没回话，小摩托变本加厉了起来，从上层跳了下来挡在薛楠雅前进的路上，“五百？”
　　薛楠雅还是没说话，小摩托的笑更猖狂了，“不会吧？要一千这么贵？”
　　在看见薛楠雅盯着自己没什么动静之后，小摩托的手蹭了蹭衣服，有些紧张，伸手准备放在薛楠雅光滑的手臂上感受城里的女孩子是什么触感。
　　“楠雅！”史双宝的声音刚落地，小摩托就重重摔在了已经被来回上下山的行人磨光了泥土，露出了更多石头的路边。
　　如果是冬天，四五层衣服还能起个缓冲作用，但是这个穿着单薄破洞背心的天气，小摩托的后脑勺、背上、后腰、尾椎全都在发痛，一时间不知道先捂着哪里哼唧，只能在地上不断扭动着叫喊。
　　史双宝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摩托翻了个白眼，“该！”说着拉着薛楠雅站到自己身后。“让你一天在村口嚼舌头，实在闲着没事多去地里帮你老汉儿刨个地，要不多挑几桶肥，这样人家也闻不出来是你嘴臭。”
　　史双宝转身推着薛楠雅往前走，自己在后面跟着指挥着方向。
　　之前在酒吧里，史双宝只觉得薛楠雅可能是单纯的胆子大。住了一段时间后，史双宝以为薛楠雅去健身房只是跑跑步跳跳操。
　　“你真的会拳击啊？”史双宝有些惊讶，薛楠雅高挑飒爽还会功夫，这不就是当代侠女吗？看着薛楠雅的眼神都更加崇拜了起来。
　　薛楠雅停下来调试着相机参数，转头看着史双宝轻笑一声，“学过几招防身的吧。”
　　四岁开始学散打的时候要说有兴趣可能真没有多大的兴趣，周围同样的家庭都在送女儿去学舞蹈学钢琴学画画，拥有一个学艺术的女儿对他们这样的家庭似乎才更合拍。在听到这些备选之后，薛楠雅只有一个想法，反抗。
　　无尽的吵闹之后，家里放弃了培养一个看上去高贵优雅的女儿。既然拿不出手干脆也随她去了。
　　“你其实很适合学这个。”那个看上去柔柔弱弱，但却一拳能打十个薛楠雅的助教在几节体验课后对着躺在地上的小薛楠雅说的这番话，让她突然对这项运动有了一些兴趣。
　　干柴筷子身材的小摩托对薛楠雅来说也就是“鸡肉味，嘎嘣脆”。要是小摩托再多十斤腱子肉，薛楠雅遇到这个情况还真得再考虑考虑。
　　等到薛楠雅拍够了照片高高兴兴跟史双宝原路返回村里的时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浪荡小丫头已经变成了一拳一头牛的浪荡小丫头。
　　小摩托扶着胯骨轴子一瘸一拐从山上走回村里。
　　刚吃过午饭的时候村头小广场很少有人，没什么事的人在家睡觉，忙着地头的人还在山上。
　　小摩托本以为自己这个窘相不会有人看见，却没想到今天因为村里突然出现了新面孔，在村口聊天的人也多了几个。
　　“怎么了小摩托，又遭你爹收拾了？”刚从山上围观了老摩托教育小摩托的中年男人依着锄头叉腰站在树荫下，衬衫短袖开到胸口，皮肤因为日晒形成的色差对比明显。
　　边上的男男女女跟着大笑。
　　小摩托揉着后腰走到众人聚集的地方，指挥着人给自己挪出个位置坐下。“狗屁！我下山正好遇到史双宝带回来那个穿内衣到处晃的姑娘，挡住路中间。我让她挪开，也不讲话就给我整了个背摔。”
　　“哟，这不是林黛玉倒拔垂杨柳，薛宝钗拳打镇关西，社会主义新女侠吗？”蒙露躺在小院里的躺椅上晒着太阳，听见动静侧过头睁开眼凑着热闹笑了起来。
　　路过的隔壁大姐看见蒙露凑过来聊了几句，蒙露这才知道几十分钟前的故事。
　　史双宝不知道怎么开口，抬眼看了看薛楠雅。
　　“再多嘴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你！”薛楠雅斜眼看着蒙露直直进了屋。

　　有光，但是仅限于自己家前后大点的地方，村里出资修建的路灯也因为半夜没什么人出门儿，公摊的电费让大家都不满意而成了摆设。
　　蒙露小时候回老家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过这样清楚的星空，更别说每天晚上都在明亮室内的薛楠雅了。
　　“这可能是我觉得这个村唯一一个能让我留下美好印象的场景了。”薛楠雅坐着小板凳抬起头看着自己并不认识的各种星星。
　　史双宝照顾着外婆睡着之后蹑手蹑脚关上房门走了出来，坐在薛楠雅身边，“小时候没什么事干我天天写完作业就跑出来和我外婆看这个，就和看电视剧一样，每天的星星都有变化的。”史双宝抬起手指着不知道哪里，“你看这个像不像山羊角？”
　　边上两人顺着手指什么也没看出来，但是紧跟着话音捧着场长长“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