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姟引

16、第 16 章

　　过年之前总会有几天冷到不想出门。
　　周珊待在家里吹着暖气，总算是因为快递停发能够彻底放松几天。
　　手边一堆水果饮料，如果房间里能够没有什么怪叫那就更好了。
　　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听着早年间的古装影视剧，周珊大概能理解一点什么叫做“两岸猿声啼不住”了。
　　“周荣，你期末就比期中高了几分啊？一天书都不看了是吧？”老妈捞起袖子，折半的围裙系在腰间，听见声音忙从厨房冲出来走到周荣房门口，手上的水渍都还清晰可见。“赶紧给我关了去看书！”
　　这个声音对周荣有非常强的震慑力。人没走进屋里就开始数一二三，但周荣也不在乎自己游戏输赢立刻点了退出。
　　熟悉的话语和声音，除了周荣以外，连半梦半醒的周珊听了也噌地坐直了起来。
　　哪怕过了快十年，周珊还是会对这番话从心里感到害怕。这时候周珊才发现，原来周荣学习不好也不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可能这就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你电视开这么大声他怎么学习？”回到厨房的路途中，母女视线一接触，周珊自然也被批判了一番。
　　看起来在周荣毕业之前，周珊回到这个家里都只能看哑巴电视了。周珊索性关掉了电源，拿起手边的平板盘腿坐在沙发上。
　　一腿上放着手机，一腿上放着平板。
　　周珊左右开弓的架势让一旁在美人卧上窝着脖子躺着玩手机的老爹斜眼看了一眼都笑着哼了一声，“你还怪忙的。”
　　加厚棉睡衣不知道蹭到了屏幕哪里，等回过神来周珊才发现正中间那副抽象的印象派画作还是自己大三时候的杰作。
　　说起来，周珊从小似乎就很喜欢在各种地方画上各种东西。老家刮了瓷的白墙，自己和同桌的教科书上都留满了她的足迹。那个虽然时候没有周荣，但家里也没有余力送周珊出去学习专业的画画。
　　对面街道学油画的姐姐每次寒暑假都会在家楼下的院子里摆着画板调试着颜料。周珊趴在门口掉了一些防锈漆的栅栏式防盗门前，贴着脸努力透过背影想看见里面五彩斑斓的画布上都画了什么样的世界。
　　身后的大人一推门，周珊朝前几步踉跄才站稳，没弄脏自己最喜欢的外套。姐姐听见声响回过头，侧过身子刚好让周珊看见了大部分画布上的东西。
　　明明是冬天，画布上的太阳却会感觉刺眼，向日葵盛开正旺。
　　周珊觉得自己平时画的长方形尖顶小房子，房子后的几个三角形摞在一起用蜡笔涂上绿色就叫做树的东西原来能画成这样。
　　“姐姐你画画好好看。”周珊小时候并不那么怕生。
　　突然的称赞让未曾谋面的陌生女大学生还有些害羞。
　　“我明天也可以来看你画画吗？”周珊继续发问。
　　身后满头自然白发却精神矍铄的邻居奶奶提着一口袋菜路过，停在了两人背后。“我也觉得好看。”
　　声音温柔，从天井中间照下来的阳光洒在奶奶脸上让周珊觉得这个奶奶就是守护画里的向日葵的精灵。
　　童话书里的精灵教母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姐姐听见邻居奶奶的话回过头腼腆地笑了笑，“何奶奶你别夸我了，我会膨胀的。”
　　何奶奶拍了拍姐姐肩膀，“画的好就要多夸夸啊。”随后低着头看向周珊，“对吧？”
　　周珊抬起头看着并不比自己高很多，但身姿挺拔的奶奶，猛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画画吗？”女大学生目送着邻居奶奶上了楼，回过身歪着头看向周珊。
　　周珊还是点头。
　　“那你明天带着你的工具来我们俩一起画吧？”女大学生看着周珊咧着嘴笑着转身跑回去的样子，转身盯着自己的画。
　　画面虽然好看，但大概还缺了些什么。可能是缺了一个欢快的女孩子吧……
　　周珊在自己的房间里认真研究着自己应该带些什么明天一起加入向日葵姐姐的创作。
　　刚上小学一年级的书包也不知道够不够用，周珊还想带点自己舍不得吃的小果冻，她最喜欢荔枝味，但是自己也没剩几个了。周珊的小手抓住一个果冻，思考了半天还是只拿了一个放进小书包里。
　　“姐姐我来啦。”周珊早早就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趴在门口，等到听见有人下楼，看见了向日葵姐姐的身影才对着门里大喊。
　　姐姐过来打开并不顺滑的铁门，蹲下身扑棱着周珊脸上沾着的铁锈。“那咱们就开始吧？”略微侧弯着身子牵着周珊走进院子里。
　　女大学生专门给周珊找了个小凳子放在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安安静静的画面倒也和谐，如果入画大概也是个好作品。
　　突然出现在手边的小本子吸引了女大学生的注意。
　　“姐姐你看我画的！”周珊举着自己的小画册抬头骄傲的递过去。
　　看得出来，虽然没有经过什么系统的训练，下笔幼稚，不懂什么笔法色彩搭配，但周珊能从这样的画里得到多大的快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你想学画画吗？”女大学生摸了摸周珊的头。
　　一节课五块钱，一节课能待一整天。
　　向日葵姐姐也没打算指望用这个挣钱，不收钱周珊的父母又不是很放心。免费的东西最贵，还以为她别有用心。
　　画累了换换脑子，有空的时候就教教周珊一些基础，平时两个人并排一起画个画，倒也轻松。
　　从冬天到夏天，小学一年级的美术课就是周珊最喜欢的科目。
　　在周围同学羡慕的目光里，周珊成功的在女大学生暑假回家的第一天，帮她带来了四个学生。
　　在急忙打扫出来的楼下储物间里放上张桌子几个板凳，一个美术兴趣班就这么开了。
　　人多起来，向日葵的名气大了，收费也跟着水涨船高，但周珊还是一节课五块的价钱。向日葵的书读了四年，周珊也跟着学了四年。
　　在小学五年级，家里多了周荣。
　　有了新的人形玩具，还要写越来越多的作业。周珊好像逐渐忘记了自己这个爱好。
　　看着平板上的画，周珊突然回想起来自己小时候那个自己待过很久的院子。初中的时候也搬了家，她没有再回去看过那个院子，也不知道那个姐姐近况如何。
　　说干就干，周珊拿起电阻笔。脑子里没有特意构思什么画面，只是戴着耳机随机播放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歌就落了笔。

　　框架只刚勾勒好一个大概，熟悉的暗号声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不需要抬头寻找，周珊也知道这声音是从哪发出来，谁发出来的。
　　房门边半蹲着的人拿起手机晃了一晃，沙发上坐着的人屁股都没从挪动一下，大家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周荣在说正事以前永远都能铺垫一堆废话。
　　“特务接头都没你这么累，你又借谁杂志漫画游戏机被没收了？”周珊关上手机甩到一边，继续忙着自己的艺术事业。
　　“不是我！”周荣连着发了好几个不同的表情包弄得客厅里周珊的手机在一旁的沙发上劈里啪啦乱响。
　　“那没事就别烦我。”周珊烦躁了起来，啧了一声皱着眉拿起手机回复到。
　　面前的教辅书翻开一上午了，题还没做完两道。
　　上学期不能算完全没进步，周荣对自己的表现还是相当满意的，毕竟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还有两年半，自己可以再慢慢努力嘛。
　　“你的姐妹什么时候回来找你出去玩啊？”黑屏的电脑屏幕右下角频闪的蓝色指示灯暗示着还没有关机，周荣切回微信主界面换了个人的聊天记录确认着自己应该打探的消息，问着周珊。
　　除了侯宁，就没有需要讨论回不回来这个问题的人了。周珊还在疑惑着周荣关心这个事情干什么，脑子里才猛然想起蒙露好像是和她说过什么。
　　“啊……”周珊这才后知后觉发出顿悟的感慨。
　　原来蒲阳一天到晚跑来和周荣套近乎是为了从自己这里打探情报啊。
　　不得不说，周荣作为一线情报人员的伪装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周珊好心帮周荣以后的志愿和就业又划掉了几个方向，本来就没什么选择的周荣，未来的路似乎又更狭窄了一点。
　　“二十九号下午两点，北站。”
　　周荣只顾着把消息转发给蒲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周珊发来了这么精确的行程回复。甚至也不知道蒲阳问这个问题的有什么作用，只知道完成任务后自己能混上顿饭吃。
　　蒲阳以为周荣过滤了其他人的信息只把自己需要的部分发给了自己。
　　周珊打开和蒙露的聊天界面，脸上的表情突然丰富了起来，“有情况！”

　　“这里房子虽然老，但是社区配套的设施像什么健身器材啊，周围的便利店啊，菜场什么的都很齐全的。走十五分钟还有综合医院。这个价钱在这边已经是……”房东用钥匙推开门，准备好好给薛楠雅介绍一下自己的房子。
　　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的这个年轻女孩看起来和原来的其他租客也没什么不同，在房东眼里都只是个租户罢了。
　　装修比蒙露家简单很多，只能说在这个房间能睡得了觉，坐下吃个简单的饭。“我先租三个月试一试，如果觉得生活方便再直接签两年。”薛楠雅甚至都没有仔细往房间里走两步看看里面的构造，没等房东把话说完就开了口。
　　长租短租都总比空租好，房东当然是不介意的。像薛楠雅这样不讨价还价的人房东自然也喜闻乐见。
　　“那我肯定也愿意这样的。大家都是爽快人，谈起来也方便。”房东立刻笑了起来。
　　“我可以买东西装修一下吗？”薛楠雅对现在这个房间里的配置不太满意。既然要住那当然要住的舒服了，都搬出宿舍了何必太委屈自己。
　　房东站在薛楠雅前一步。“软装可以，硬装不行。”
　　薛楠雅都不四处逛逛，房东似乎也没那个劲头在这个他住了十好几年的房子里晃悠。
　　“那就这么定了，过几天我找律师写好租房合同你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约时间签合同。”薛楠雅只是随手按下开灯抬头看电灯正常亮了起来。
　　租房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识过不少各式各样的人。要带着律师写合同的人，薛楠雅也不是第一个。
　　房东不是很惊讶，点着头同意了。“如果你确定要租的话，最好年前就确定好。过年了大家都比较忙，要干什么也都不方便。”
　　过来的路上就在不停看着手机，进门后一直回复着消息。
　　薛楠雅在房东准备带着自己离开关上房门前叫住了房东。“合同发来了，你看看行不行，现在就能签。”
　　这个速度比之前一个自称是律师的租户更快。
　　房东盯着眼前的小姑娘哼笑一声。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早知道她这么大本事，刚刚租金都应该往上抬一个台阶。
　　路边的公交的士来往频繁。正好是午饭的时间，周围的小饭馆也比进来之前更嘈杂。
　　薛楠雅跟着房东走到角落里的打印店，互相签好了名字后拿着自己那份合同告了别。
　　站在路边的薛楠雅一时间不知道先往哪去。
　　“二宝，之前给你说的工作联系好了。偶尔做一下饭，顺便收拾收拾房间卫生，包吃住，工资见面商量，你觉得可以吗？”
　　突然升温起来的天气有些怪异，直射的阳光刺眼。薛楠雅用刚打印出来的合同尽可能遮着一部分光线。
　　眼前的路人来来回回，但大部分都是有一定年纪的中老年人提着几塑料袋的菜和肉朝着里面住房更多的小区走去。
　　跟在薛楠雅身后走到房门前，看见薛楠雅从包里翻出钥匙熟练地打开了门，史双宝心里已经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太对劲。“
　　这是你租的房子？”史双宝的疑问中带着点不确定。
　　其实薛楠雅并不想承认，但是自己也不常当着人表演，被史双宝看出诡异也不难理解。
　　“嗯……”薛楠雅咬着下唇盯着史双宝缓缓点了点头。“过几天宿舍关了，我想你上班也没有地方住，我暂时不回家，干脆租个房子咱俩都有地方去。”
　　薛楠雅拉着史双宝走上前两步欠身伸手带上门，推着史双宝走到客厅中间。
　　“等我过几天去逛逛街再添置点东西，基本生活应该也差不多了。”薛楠雅扭回头四处看了看。
　　厨房里的碗筷要换，卧室的床垫要换，三件套也要换……
　　“二宝，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客厅的沙发总之是落了一些灰尘的，薛楠雅虽然腿脚有些累了，却也不愿意坐在这个破了洞的沙发上。
　　对了，沙发也要换。
　　这样的房子对薛楠雅来说可能是老破小，但在史双宝眼里只用好已经不够形容了。“多的时候一千二三，少的时候六七百吧。”
　　“啊？”薛楠雅之前没有认真打听过史双宝的工资，在她的想象里总该是史双宝现在这个回答的三四倍才差不多能让她这么拼命。
　　仰头思考了一下，薛楠雅看向史双宝。“那我给你两千吧，如果少我还可以再加。”
　　倒也不意外，史双宝从刚才就清楚了薛楠雅的心思。
　　史双宝只是礼貌对着薛楠雅回了个微笑。不过和平常比起来，眼神似乎没有那么柔和。“你是说让我免费住进来，然后还要给我钱？”
　　薛楠雅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家里的阿姨也是这样啊。然后点了点头。
　　“你的一片好心我明白了，但是这个工作我不能接受。”史双宝的语气坚定，甚至连薛楠雅嬉皮笑脸的样子都收敛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用每顿饭都回来做的，我有时候也不一定在家吃。”
　　为什么？史双宝一下说不出为什么。
　　如果心里没有一丝动摇当然是不可能的。
　　史双宝没有继续往屋里走。 “我要是住在这里本来应该给你钱的。做饭和家务都是我住在这里应该做的，你不用再特意拿钱给我，不然像是你可怜我一样。”
　　原来还真的有人像电视剧里的灰姑娘一样。
　　薛楠雅对史双宝的拒绝感到有些不解甚至想笑，倒不至于说是被好心当作驴肝肺，但现在的心情和刚才比起来好像总有些微妙的变化。
　　还是说史双宝她就是更喜欢筋疲力尽然后倒在床上就睡的那种类型？
　　“可是我在家也不做家务的，你在这儿住顺便帮我收拾房间，就当是找了个住家保洁的工作都不行吗？”薛楠雅轻叹了口气。
　　也算是经商家庭的言传身教。比起学习，她有各种方法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这个提议不算过分。
　　史双宝没说话犹豫着。
　　“我反正自己住也要点外卖和找阿姨收拾，你就当肥水不流外人田吧？何况咱俩知根知底的至少安全一点。”薛楠雅继续补充道。
　　史双宝从小就没有什么自己主动选择的机会，更多时候都是被别人进行挑选的那个。“我回去考虑一下……”
　　学校里的老师，村里的老人都和自己说：“老天爷不会辜负努力的人。”
　　史双宝是这样被教育的。她相信人生有苦尽甘来这样的事，哪怕现在的日子比起自己的同学们来说看上去没那么好，但总有变好的那天，再过几年一定就好了！
　　在打工的同事都开始躲在卫生间休息的时候，史双宝也只是麻溜儿地干着自己该干的活儿。
　　薛楠雅两个巴掌合在一起的响亮声响打碎了刚才奇妙的氛围。
　　“那就定好了。钥匙给你，我还有个局快来不及了。”薛楠雅拿着刚刚开门后一直捏在手里的钥匙塞进了史双宝手里，一溜烟冲出了房门。
　　史双宝刚想叫住薛楠雅，转过头人影都没了。
　　就算自己不一定会答应这个工作，哪怕是为了朋友搬过来，帮她收拾收拾也不过分。
　　史双宝看了看时间，离晚上的那份工作还有段时间，屋里只有一些简单的工具，倒也够用。史双宝拉开外套拉链脱下厚重的棉服外套卷起袖子熟练地打扫了起来。

　　薛楠雅在门前翻着挎包里的钥匙。
　　活了这么大，薛楠雅还只有六七岁之前才用过这种金属钥匙。因为经常不记得放到了哪里，带没带出门。那时候家里最快一次是间隔一个星期就换了一次锁芯。后来，换到了电子锁大门的楼里。再后来，有了阿姨给自己开门。
　　上次离开前应该还不是这个模样吧……
　　薛楠雅微张着嘴有些惊讶，想不到史双宝还挺能干的。
　　“是这里吧？”门外的师傅背着比人还高的纸箱，弓着腰勉强抬起头看了看前方情况叫了声话。
　　冬天干起体力活总是比夏天还更容易气促，喘气的同时甚至能清楚感知到冷空气进入气道的触感。
　　呼喊声让薛楠雅回过神来，“对，师傅你直接进来吧。”
　　几个师傅把自己搬来的东西放在薛楠雅手指的方向，调整半天细节终于让薛楠雅满意地点了头，然后呼着白气出了门结束今天的一项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