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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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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你起了吗?昭宁?”
金属制的手臂敲在门板上,配上275喋喋不休的声音,实在有些恼人。
宋鸢一身运动装,发梢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她喘着气从健身房出来——健身房是她爸之前弄的阳光房,原本养花用的,只是宋鸢植物缘不好,植物园最后变标本园,她索性把花盆一扔,弄了些健身器材进去。
鉴于医疗舱的按摩功能对运动后的放松也很有功效,于是一并放在里头。
可宋鸢被275吵到,明显还没来得及按摩,她抓起脖上挂的毛巾擦了擦汗,动作间小腿和手臂的肌肉充血明显。
“吵什么吵。”宋鸢气息还没喘匀,一说话,那股不耐烦就更加明显,走到275跟前,还顺带踢了一脚它放在旁边的小桶。
桶里放着两条清洁毛巾。
275爱惜地抱起自己小桶,骄傲道,“现在也是我清洁卧室的时间。”
二楼南边是扩建过的主卧和健身房,北边就是茶室和两间客房。
275的充电桩在茶室里,因此自从昭宁住进来之后,它一直是由近及远,先打扫这边屋里。
“奇怪,之前这个点,昭宁早就下楼了啊。”没有特别要求,屋里也没有请进的信号,275像是规矩的吸血鬼,又去敲门,“昭宁,你在吗?醒了吗,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宋鸢就没有那样高的素质了。
客房门板的的下方缝隙亮起一条璀璨的光条,她凝神瞧了片刻,径直开门进了屋内。
275慌得丢下了小桶,手忙脚乱拿只有三根手指的机械臂捂住了自己的大脑袋,“宋鸢,太没有礼貌了!怎么可以不经允许就...诶,没人?”
275在宋鸢身后,摄像头径直对着收拾妥当的床铺,它跟进去一瞧,“窗帘都拉开了,昭宁出去了吗?我没看到啊,奇怪,在卫生间吗?”
275又去卫生间叫魂去了,宋鸢被窗外的阳光晃得眯了下眼睛,适应之后,一眼看见了床边柜上的纸。
纸上的字迹隽秀,跟宋鸢昨天看过的祝文一样,纸上内容也是从右往左,从上往下的习惯,不过内容就没那片祝文那样文绉绉了。
宋鸢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信里先是说了谢谢她这段时间照顾,之后说她要回家去了,其次交代了那五条帕子已经托275去卖,卖帕子的钱给自己,说是抵了种子的费用,最后又是一些祝好云云。
宋鸢越看越是眉头紧皱,最后更是忍不住失笑出声。
把那张纸折了两折塞进口袋,她转身走向墙边大柜。
柜门打开,昭宁穿着她那一身古装,坐靠在角落,还在睡着。
或许被外面的光线晃到,她眼皮动了动,要醒的样子,紧跟着手臂无意识一抖,从袖口里滚出一个土豆和一颗红薯。
又一动,这次滑出来半根还没褪皮的玉米
宋鸢:“......”
她好像明白所谓种子是什么了。
*
昭宁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脑海里,回家的本能和对湖水的恐惧在交织着,对素樱不知生死的挂念和对宋鸢不告而别的愧疚也在纠缠着。
但不管是哪种纠缠,显然都是前者占了上风,她渴望着、期待着、祈祷着。
于是,梦里,她听见急促的敲门声,素樱满脸欢喜地从外面跑进屋里,跟她讲曹家已然和官家定下了婚期,太子做主婚人。
昭宁几乎喜极而泣,想去抓素樱熟悉带笑的脸,然而手下落空,昭宁一阵抽气,入目已然是275亮着笑脸的屏幕。
黄粱梦醒,如同坠崖之人终于落地,昭宁脑海里空白一片,喜怒都难辨。
“昭宁,你怎么在这里睡啊,早餐准备好了,可以吃饭了哦。”
“...好。”过了许久,昭宁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慢吞吞坐起身,连锁反应似的惹得浑身骨头都开始痛。
昭宁的魂魄像脱离了这副躯壳,痛都隔着一层麻木,只是回,“我换件衣服,一会就下去。”
“那好吧。”昭宁怪怪的,宋鸢也怪怪的,275拎着自己的小桶,轱辘辘决定先去打扫宋鸢的房间。
早饭期间,昭宁明显的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直到上课时间到,老师们陆续到来,昭宁这才勉强拿出了迎客的架子。
今天是中秋,大过节的,她不能扫了兴。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昭宁让275帮忙搬来了桌子。
桌子正对着餐桌旁边的大落地窗,照着昨天说好了的,往上放了水果月饼,昭宁还挑了好几样自己觉得好吃的零食。
台灯自然是没用上。
昭宁自己觉得台灯是蜡烛的进阶版,可宋鸢单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别扭,昨晚就叫了跑腿,连着香炉和香都买全了。
月亮还没升,她们先吃过了晚饭,之后拜月的时候,昭宁是想请宋鸢来念祝词的,可宋鸢完全不感兴趣,别说做主祭了,连祭拜的意思都没有。
强求不得,昭宁只好自己揽过了这活儿,念完了祝词,而后焚烧,最后跪拜。
或许是怕自己喊她也来跪,昭宁听见宋鸢走开,进了书房。
昭宁没有回头。
她勉强提着精神应付了一天,这会儿实在提不起什么力气管别的事,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轻飘飘地陷在雾里。
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也不知该怎么走。
等275也离开了,屋内彻底无人,昭宁回家失败的痛苦终于开始肆意蔓延。
她没起身,静静跪坐在供桌前,抬头望着那轮皎洁如玉的月。
她失败了,为什么?
一条路只能来不能去吗?
回家与否的关键不在于月亮吗?
昭宁心里的恐惧,随着失败的丧气一起滋生。
是这个月的月亮不能回去,还是只有这个月的月亮不能回去?
假设,万一,如果,她永远也...
这念头一起,昭宁几乎下意识扣紧了手指,强制止住了这份设想。
她强自镇定的自我安慰,心说起码还不是最坏的结果,自己回不去,意味着这里的人也没办法过去。
二者,多留一段时间,也能多学一些东西,说不定自己学着学着,自然而然就找到了回去的办法。
成事在天,这事儿不能急。
况且,人没问题,地点没问题,无非时间对不上。
一次对不上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她来时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这日子特殊,或许只是这个月的日子才是回家的关键?
一年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宫里那十多年都熬出来了,如今宋鸢待她这样好,一年还不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昭宁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过鼻腔里的酸涩,却冷不丁听见宋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去把我屋里的四件套换一下,还有,酒店不是送了螃蟹?去蒸上。”
听语气就知道她在对275说话,只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坐到沙发上的。
昭宁瞧了她一眼,就回过头,飞快地抬手拂过眼角,再抬眼,那轮月亮居然已经不知不觉高悬了。
昭宁膝盖痛的厉害,但懒得起身,仍旧仰着脖子望着月。
银蟾光满,如霜赛雪,月光慷慨地落在虔诚的人身上,如同渡了一层银光,连那身后的发丝都多了几分的空灵。
宋鸢揉了揉指骨,忍不住问出声:“你在想什么?”
昭宁觉得这话实在明知故问,涩然一笑:“中秋佳节,阖家团圆,自然是想家了。”
哪怕是觉得明知故问,昭宁的语气里也没有宋鸢那样如影随形的刻薄的。
然而话说出口,她又猛然想起宋鸢父母双亡,咬了咬舌尖,慢慢回头,偷觑着宋鸢的神色。
客厅里没有开灯,今晚的月色足以盖过世间最了不起的灯。
宋鸢侧坐在沙发里,手肘撑着靠背,漫不经心托着脸,目光也看着外面月亮,表情不辨悲喜。
安静片刻后,275从二楼抱着换洗的四件套下来,放进洗衣机后,又忙忙叨叨滑去厨房。
宋鸢直等它走了才开口:“你不是说你爹娶的那个后妈对你不好?为什么还要回去?”
“可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昭宁明白了宋鸢的意思,语气尽可能轻松,“当年毕竟是她赢了,赢了的人心情好的时候,自然有资格既往不咎。”
宋鸢目光这才落在昭宁身上,看她纤薄一只跪在地上,皱了皱眉,起身走到昭宁身后的餐桌旁,拉出一张椅子,掉了个个儿,对着窗子坐下:“什么意思?”
昭宁舔了舔唇,片刻后说,“我十二岁那年,她生下了我爹的嫡子,那时她心情便很好,恰逢我身边的侍女到了年纪,新来的侍女也肯叫我做主去选。”
说罢,昭宁眼睫颤了颤,肩膀微微下垂:“素樱就是那时来到我身边的,她比我小两岁,来得时候瘦瘦小小一条,像是樱桃上的短柄。”
宋鸢在她侧后方,瞧见昭宁眼中溢上些怀念的触动:“她就跟我妹妹一样,刚来的时候会怕生,守夜的时候下雨打雷,她害怕,我们就一起挤在床上睡。”
好像风雨飘摇里,忽然就多了个暖和的伴儿。
宋鸢闻言,没忍住揶揄道,“真难得,两人怕的都撞一块了。”
昭宁回头,嗔了宋鸢一眼:“我才不怕打雷,若不是你这里实在太高,雷电离得太近,跟在人头顶上似的,我也不怕的。”
宋鸢没回嘴,只伸手抽出了旁边的椅子,也对着月亮放。
昭宁揉了揉膝盖,慢慢扶着地面起身,坐在宋鸢旁边。
两人之间隔着半个肩膀,相同的柠檬马鞭草味道渐渐勾连在一起,升出一股恰如其分的静谧。
螃蟹蒸好时,宋鸢没叫275,自己去端来了放在桌上。
宋鸢其实不爱吃这东西。
刺多的海鲜、难剥的螃蟹,吃起来还不够费劲的。
今天也就是应个景儿,但没想到昭宁直接接过了拆蟹的工具,行云流水般的把一只蟹的肉和膏拆进了小碗里,放在宋鸢跟前。
“蟹性寒凉,该配些黄酒。”昭宁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指,看着宋鸢蘸了醋吃,说,“没有酒还是少吃些吧,吃多了胃里难受。”
没黄酒,但红酒还是有的,宋鸢被昭宁提醒,转身就要去拿供台上的红酒杯。
昭宁看见,顾不上手还没擦干净,忙拍了她一下:“这还不能吃呢,得等月亮要落的时候。”
宋鸢只好去书房内室里,又拿了一瓶出来。
红酒倒在醒酒器里醒酒,宋鸢慢条斯理吃着蟹腿上的肉,心里想着昭宁刚刚的话,忽然问道,“所以你后妈的儿子不是继承人?”
昭宁没想到她又问了回来,顿了顿才摇头,“我那个弟弟,两岁不到,就夭折了。”
那是她爹唯一的亲生儿子,自那之后,朝廷内外议立太子的声势越来越大,她“大哥”立为太子,包括自己这桩婚事,就是在嫡子夭折的同年前后脚定下的。
不过,这话昭宁虽然没说,但宋鸢算一算这时间,大约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她儿子死了,你的婚事又和你爹的继承人扯上了关系,纯纯政敌,她只会更恨你。你未婚夫和大哥又死了,你爹明显透明人,你回去还干什么?”
昭宁抿抿唇,没说话。
宋鸢看了她半晌:“那你下个月还要在衣柜里睡?”
看昭宁点头,宋鸢又问:“如果还是没用呢?如果穿越的契机根本不是月亮呢?”
“那...或许又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
昭宁被她说中心事,手指扣了扣桌子边沿,“我来时,是七月半的子时,或许和中元节有关,明年七月,我大约就能回去了。”
宋鸢听了她的结论,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你高看你自己了,你这些事还够不上麻烦这个层级。”
宋鸢吃完了小盘里的肉,自己掰了条蟹腿乱啃,昭宁见状,又拿了一只来拆。
宋鸢索性丢了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蟹腿,一边擦着手,一边觑着昭宁的侧脸。
“...如果,你永远也回不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