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倾墨源

46、算计

　　“冯言知，你找死！”暮渊黎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鎏金酒杯被震得哐当作响，楚承许见状刚要伸手阻拦，却见萧璟诚抢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力道不重。
　　萧璟诚缓缓从座上起身，浅蓝色的瞳孔在跳动的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三百万两白银，千程可以给；皇陵前跪叩三日，我也可以应。”
　　这话一出，厅中众人皆是一愣——连李燃都忍不住皱紧了眉，颂元茗更是当场要开口反驳，唯有楚承许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她的胳膊。冯言知脸上的阴笑也僵了一瞬，显然没料到萧璟诚会这般轻易应下，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却听萧璟诚话锋一转，目光直直看向冯言知，字句清晰：“只是银钱需等千程朝堂旨意批复，毕竟数额庞大，非我一人能做主；至于跪叩之事，需王爷先将前君当年藏在云州的质子交出来才行。”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冷意，“毕竟，当年前君派人在云州暗杀我朝使臣时，可没想着给千程百姓留半分余地——如今要我赔罪，总得先清了你们欠千程的旧账。”
　　冯言知的脸色骤然一变，端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那质子是前君主在位时暗中布下的暗棋，藏在云州城郊的隐秘据点，连他也是夺权后查遍前君遗物才摸到蛛丝马迹，萧璟诚竟连这种隐秘之事都了如指掌？
　　“至于王爷说的‘约束各部’……”萧璟诚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外黑漆漆的庭院，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墙壁，看到那些埋伏在暗处的甲士，“昨日我们刚到边境，就撞见溃兵劫掠村落——那些人臂上都缠着逍王府特有的红绸，一看便是您麾下的兵卒。王爷若连自家兵卒都管不住，任由他们祸害百姓，又凭什么跟千程谈‘和平’二字？”
　　暮渊黎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说起来，我们昨日还救了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哭着说，领头劫掠的不是别人，正是您那位天天泡在销金窟里的侄子，逍王殿下，这事您总不会不知道吧？”
　　冯言知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黑得能滴出墨水来——他万万没想到，萧璟诚这伙人刚到夷南不过一日，就把他麾下的烂事摸得七七八八，连他侄子的荒唐行径都查得一清二楚。
　　沈竫这时才慢悠悠开口，指尖捻着丝帕轻轻擦拭，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王爷若真心想与我等议事，就该拿出点诚意来——摆着鸿门宴的架势，派些女子试探，又让甲士围堵，倒像是把我们请来，要在这城主府里设断头台似的。”他话音刚落，站在身后的逸尘已悄然握住了腰间的长刀，指尖泛白，随时准备动手。
　　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明明灭灭，映在众人脸上，将每道神色都衬得格外凝重——刀光剑影仿佛就藏在每一道阴影里，稍有不慎便会引爆全场。冯言知死死盯着萧璟诚，良久，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好！好一个靖南侯！果然是少年老成、名不虚传！”
　　他猛地抬手，示意厅外埋伏的甲士退下，脸上重新堆起假笑：“看来是本王心急了，倒让诸位见笑。今日先饮酒叙话，不谈政事，明日咱们再好好商议不迟。”
　　可谁都清楚，经过这一遭，这一夜注定无眠。

　　宴席散后，暮渊黎原本想像往常一样，赖在萧璟诚房里跟他挤一张床——毕竟在这虎狼环伺的夷南，只有跟萧璟诚待在一起，他才觉得安心。可萧璟诚怕他聒噪影响议事，执意让他回自己客房休息，暮渊黎没办法，只能灰溜溜地拎着自己的刻刀和木块，回了隔壁房间。刚坐下没片刻，他就拿出木块，低头专注地雕刻起来——那是他答应给萧璟诚刻的鹰隼佩饰，想等这次差事结束后送给对方。
　　突然，一股刺鼻的胭脂味顺着门缝飘了进来，甜腻得让人皱眉，呛得暮渊黎当场打了两个喷嚏，还呛死了一只路过的蜜蜂。他皱着眉抬头，就见一个穿着暴露的侍女端着个酒壶，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那侍女穿着夷南本地女子的薄纱衣裙，领口开得极低，裙摆短得露着小腿，一看就是冯言知派来的。暮渊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落在手里的木块上，懒得理会。
　　可那侍女却像没看见他的冷淡似的，依旧扭着腰往桌边凑，将酒壶重重往案上一搁，指尖故意擦过他握刻刀的手背——那指尖带着刻意的温度，黏腻得让人心烦。“大人独自雕刻多闷啊，”侍女声音发嗲，带着刻意练过的妩媚，“小女子陪您喝两杯暖暖身子？这可是逍王特意备好的佳酿，寻常人喝不到呢。”
　　暮渊黎手腕猛地一翻，手里的刻刀瞬间转了个圈，锋利的刀刃贴着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去——虽没真的伤到她，却也吓得那侍女“呀”地一声，猛地缩回了手，指尖微微发颤。
　　“别碰我。”暮渊黎头也没抬，目光全在那块木头上，刻刀起落间，木头上已隐约显出一只振翅鹰隼的轮廓，“我手脏，沾了木屑，碰了妳的酒壶，倒污了逍王的‘待客之物’。”他语气冷硬，不带半分客气，“出去。”
　　侍女脸上的媚笑瞬间僵住，可想起冯言知的吩咐，又不敢真的违逆——若是完不成任务，回去定是要受重罚的。她咬着唇，又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半步，故意伸手拽了拽自己的领口，露出更多肌肤，声音更软了：“大人何必拒人千里呢？这夜深露重的，您一个人住多冷清……小女子伺候人最周到了，保准让您舒坦……”
　　话还没说完，暮渊黎突然猛地抬眼——那双在萧璟诚面前总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冷得像淬了冰，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侍女，看得对方心里发毛。“冯言知派妁来的？”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是让妳来探听消息，还是让妳来干别的？”
　　侍女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慌忙摆着手想辩解：“不……不是的大人，小女子只是……”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暮渊黎手腕一扬，手里的刻刀“嗖”地飞了出去——刀锋擦着她的耳畔掠过，带着一阵劲风，“钉”地一声狠狠钉在了她身后的门板上，刀柄还在嗡嗡震颤，发出刺耳的声响。
　　“再往前一步，下一刀就不是钉门板了。”暮渊黎重新从腰间摸出另一把备用的刻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眼底的寒意却让人不敢直视，“回去告诉冯言知，想玩这些下三滥的阴招，就先准备好等死。况且——”他顿了顿，“就妳们这些颜值，还不如本世子照镜自赏，别在这儿碍眼。”
　　侍女被吓得浑身发抖，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捏着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知道暮渊黎没骗她——冯言知手段狠辣，若是完不成任务，她回去轻则被杖打，重则怕是真的会被杖毙。“大人……”侍女声音发颤，方才那点刻意的妩媚早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实打实的恐惧，“小女子……小女子若完不成差事，回去也是被杖毙的份啊……”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出实情，“逍王说了，只要能探听出诸位大人明日的行程，或是……或是能在您房里留下点什么私通的凭证，才算交差……小女子也是被逼的……”
　　暮渊黎手里的刻刀猛地一顿，木屑簌簌落在衣襟上。他抬眼仔细打量着这侍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跟萧璟诚差不多大，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只是被那身暴露的衣裳衬得格外局促，脖颈上隐约能看见几道淡青色的瘀痕，显然是以前受过虐待。
　　“留下凭证？”暮渊黎嗤笑一声，将手里的刻刀重重戳在木头上，发出“笃”的一声响，“是想让妳栽赃我私通夷南女眷，好拿捏我们？还是想趁我不注意，在酒里下点什么阴招？”
　　侍女被他问得当场扑通跪下，额头重重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哭腔：“小女子不敢！小女子真的不敢！只求大人发发慈悲，给小女子一条活路……小女子不想死啊……”
　　暮渊黎盯着她颤抖的肩膀看了片刻，心里忽然软了一下——他虽平日里对外人冷如冰山，却见不得这种被逼到绝境的小姑娘。沉默片刻后，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一袋沉甸甸的珍珠，随手扔了过去——珍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吓得侍女浑身一颤。
　　“起来，别跪着。”暮渊黎的声音依旧冷硬，却没了方才的戾气，“拿着这些珍珠，从后院的小门跑。”他思索片刻，补充道，“往西边跑，过了千程的边境线就安全了——那边有千程的驻军，妳报我的名字，他们会给妳安排住处。”见侍女愣着不动，他又补了句，“到时候我就跟冯言知说，我嫌妳烦，把你杀了，尸首扔去乱葬岗了。冯言知这种人，只信死人不会说话，这样他就不会再追究妳。”
　　侍女愣愣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冰山世子，竟会真的放她走。暮渊黎已重新低头雕刻，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嫌费神，语气不耐：“走快点，别在这儿碍眼——再磨蹭，等冯言知的人来查岗，妳想走都走不了了。”
　　侍女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抓起地上的珍珠袋，紧紧抱在怀里，对着暮渊黎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红印。随后她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冲向房门，手刚碰到门闩，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眼暮渊黎的背影——烛火下，那道挺拔的身影一半浸在暖光里，一半藏在阴影里，刻刀起落间，木鹰锋利的利爪正一点点显露锋芒，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凌厉。
　　房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终于带走了那股刺鼻的胭脂味。暮渊黎对着木鹰的眼睛吹了吹木屑，忽然低声喃喃起来，语气里满是嘲讽：“冯言知啊冯言知，用小姑娘当刀子，算什么本事？真是没良心。”
　　可骂着骂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冯言知派了人来试探他，没理由不派人去缠萧璟诚！萧璟诚那木头性子，最不懂应付这种事，万一被对方下了套怎么办？想到这儿，暮渊黎瞬间慌了，急忙扔下手里的刻刀和木块，连门都忘了关，拔腿就往远处萧璟诚的客房跑去，嘴里还不停念叨：“临归！临归你可千万别出事！别被冯言知的人坑了！”
　　暮渊黎一路疾跑，刚冲到回廊拐角，就见萧璟诚的客房窗棂半开着，清冷的月光顺着窗缝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斜长的影子——屋里还亮着烛火，隐约能看见两道身影。他心头猛地一紧，想都没想就拔出腰间的长刀，抬脚狠狠踹向房门——“哐当”一声，房门被踹得大开，暮渊黎举着刀就要冲进去，却在看清屋里的景象时，当场僵在了原地。
　　只见萧璟诚正端坐在案前，背脊挺得笔直，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尽数散开，柔顺地垂在肩后，泛着月光般的光泽。而他身前，正站着一个侍女——那侍女手里拿着发绳，正低着头，手指灵巧地将萧璟诚的长发一缕缕编起，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上好的丝绸。
　　暮渊黎：“……”
　　他举着刀僵在门口，刀刃还泛着冷冽的光，可眼前这安安静静编辫子的景象，实在让他下不去手——连喊人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你……你们这是？”暮渊黎收刀的动作太急，差点闪了腰，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指着那侍女，一脸匪夷所思，“冯言知又搞什么鬼？不派人行刺，改送个侍女来给你梳头了？”
　　萧璟诚这才缓缓抬眼，看到门口的暮渊黎，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闯进来。“她方才说，夜里风大，头发散着容易着凉，束成辫子方便些。”他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半点没觉得被外人近身编辫子有什么不妥。
　　那侍女的手猛地一顿，编到一半的辫子差点散了，她慌忙稳住动作，脸上挤出个僵硬的笑：“是……是啊大人，逍王说诸位大人旅途劳顿，特意让小女子来伺候些杂事，给大人梳梳头、倒杯酒，让大人能歇息好。”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瞥了眼桌上的酒葫芦——那酒葫芦里装的，正是掺了东西的“醉春宵”。方才她进来后，好几次想把酒葫芦递到萧璟诚手里，可萧璟诚要么盯着案上的舆图出神，要么就低头擦拭自己的佩剑，连眼皮都没抬过一次，根本没理她的茬。
　　这侍女确实是冯言知派来的，目的跟去暮渊黎房里的那个一样——要么探听消息，要么想办法在萧璟诚房里留下“私通”的凭证，最好能把掺了药的酒灌给萧璟诚。可谁料萧璟诚性子木讷得像块石头，不管她怎么暗示、怎么献殷勤，萧璟诚都没半点反应，既不看她，也不喝酒。侍女实在没招了，恰巧看见萧璟诚的长发散在肩头，被风吹得有些乱，索性心一横，主动提出要给他编辫子——至少这样能多留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找机会下手。
　　暮渊黎快步走到案边，一把薅过桌上的酒葫芦，拔开塞子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淡淡的异香扑面而来，他眼底瞬间寒光一闪，咬牙道：“冯言知倒是大方，连‘醉春宵’都舍得拿出来——这酒在夷南是出了名的烈，里头还掺了迷魂药，寻常人沾一口就容易犯迷糊，你要是喝了，今晚就栽在这儿了！”
　　侍女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发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她没想到，这酒里的门道，竟被暮渊黎一眼看穿了。
　　萧璟诚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那酒葫芦，又看了看脸色发白的侍女，语气依旧平淡：“我不饮酒，从进门起就跟她说过了。”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自己肩上编好的辫子——那辫子编得紧实整齐，确实比散着方便，竟没半分被冒犯的不悦，反而觉得还行，“辫子编好了，妳可以走了。”
　　暮渊黎看得直扶额——他算是服了萧璟诚这木头脾气了，这哪是没瞧出对方的心思，这分明是把冯言知的“美人计”，当成了普通的伺候！
　　“大人……我……”侍女还想再说些什么，想再争取一下，却被暮渊黎当场吼道：“别在这儿装可怜！冯言知派妳来这点伎俩，糊弄糊弄三岁孩童还行，想在我们这儿讨便宜？做梦！”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发绳，朝侍女手上狠狠一扔，“赶紧滚回去告诉他，我家临归是块油盐不进的木石心肠，别白费力气搞这些没用的！”
　　侍女哪里还敢多留，生怕暮渊黎真的动手，捡起发绳就往门口跑，逃命似的冲出了房间，连门都忘了关。
　　待房门彻底关上，萧璟诚才转头看向还在气鼓鼓的暮渊黎，一脸坦然地开口：“她编辫子确实很顺手，比我自己编得整齐。”
　　暮渊黎被他这话气笑了，伸手一把揪住他头顶的辫子，故意扯得松散了些——那辫子瞬间散下几缕碎发，落在萧璟诚肩头。“顺手？再顺点就该给你灌药绑起来，送冯言知面前邀功了！”暮渊黎又气又好笑，“你就没瞧出她眼神不对？从进门起就盯着你桌上的舆图，还三番五次想给你递酒，这明显是不怀好意！”
　　萧璟诚低头重新看向案上的舆图，手指轻轻点在夷南的边境线上，语气无辜得很：“她眼神一直看着我的头发，我还以为……是觉得我发质不错。”
　　暮渊黎：“……” 他算是明白了，对付萧璟诚这种人，别说美人计，就是搬座金山来，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她编的丑死了，我来给你编。”
　　萧璟诚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疑惑，却没拒绝。暮渊黎放下刀，走到他身后，手指穿过他半散的长发，指尖触到微凉的发丝时，忍不住惊叹：“临归，你的头发长长了。”
　　他的手法比侍女熟练得多，手指翻飞间，原本松散的发丝很快就编成整整齐齐的辫子，变出一根发带系紧，还故意在尾端扯出几缕碎发，不像先前那般规整，倒添了几分随性。
　　“好了。”暮渊黎拍了拍他的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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