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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将死 ...

  •   宫琰在府中休养半日便被召进了宫中,来福亲自在宫门守着,见她独自前来,躬身相请。

      太庙在皇宫的西南方,步行十里便到,禁军十六卫目测至少有六卫在此,往里守卫的则是宫廷羽林卫。

      在接受完宫女贴身搜查,确认无误后踏进最后一扇院门,宫琰奇道:“陛下平日也是这般重兵在侧?”

      那自然不是,平日宫琰进出,都不曾见过如此密布的防卫,然而来福不能透露,低首道:“太庙到底不比御书房,不便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一步步跨入,人身瞬间变得渺小起来,许是氛围太过压抑沉肃,宫琰对此地实在喜欢不起来,可对上里间林立的牌匾,还是将那些不敬的念头压下去,行了一礼。

      “皇上。”

      “你来了。”皇帝坐在一侧,几案铺满了经文和刻着符文的碑石,闻言头也不抬地招了招手,“过来。”

      宫琰走近瞧,才发现皇帝竟然真的在认认真真祈福,手中金玉龙简隐约可见“……玄穹……天尊”的字眼,是一封整整罪己上表天庭的青词,然而心中好感未生,低眸瞥见几案上横陈的简书,文字毫无例外依旧与长生之道有关。

      宫琰:“……”

      宫琰无语,为何这个皇帝对长生的执念如此之深。

      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皇帝刻纹的动作一顿,轻笑着放下手中的龙简,抬手邀请她同坐。

      宫琰依令坐下,毫不客气给自己要了壶酒水。

      来福动作很快,无声无息告退之后,皇帝才悠然开口:“你倒是不避讳。”

      “纵我如何避讳您都不饶,我又何必自讨不快。”宫琰彻底放下姿态,一手勾着玉酒壶,指腹落在眼前的文书上,“敢问皇上为何如此执着此道。”

      “无他,见过太多白骨罢了。”

      宫琰抬眸。

      “怎么,不信?”此处并无旁人,皇帝对着一众牌位,毫不掩饰自己的弱点,“当你手里染的血足够多,你自然会懂。恨是这世间最强大的怨力。”

      此言意有所指,宫琰知道他是在说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可不知为何,脑海中最先浮现的竟然不是那些惨死的孩子,而是满身血污的谢松,不得歇的谢伤,以及深处诡谲漩涡的每一个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或许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但终究畏惧死亡。

      宫琰笑了下,可不就是怕死,把她栓在这方寸之地,好似控制了她便能稳操胜券。

      “殿外五千禁军,两千羽林卫不够,您又把我束在身边。”宫琰环视一周,不理解为何皇帝在自己家也能怕成这样,“而我留在此处又能给您什么呢?”

      “血。”

      宫琰缓缓眯起眼睛。

      “尽管不知你用何手段将朕骗了过去,但没有人比朕更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皇帝没有错过她的神色变化,笑道,“朕喝了什么,朕还不清楚吗?”

      宫琰指节握紧到发白,眼里隐有怒火,一碗一碗的心头血,竟没有唤醒过皇帝丝毫的良知和悔意,反喂出了他残忍贪婪的野心。

      “朕从一开始便知道,有问题的是丹药而不是心头血,可唯有丹药能压制血气。朕特意服了丹药等你诊治,经你‘医治’,药效比服用心头血更佳,于是朕便命人断了血液供应,只服用丹药。此后应你所求停止服药,只接受你的‘医治’,身体愈发康健,甚至一度恢复到了数年之前。”

      宫琰脸色难看:“从始至终您都在打着治病的名义试探。”

      “也曾怀疑过你是真的与众不同。”皇帝摇首,“毕竟云昭出了神女,没道理我大燕不得天命眷顾。可惜,你也只是个体质特殊的凡人罢了。”

      “——但那不重要,事实证明,你的血,才是真的仙药。”

      如此近距离对上这双无人敢窥探的眼睛,才发现亦和旁人无甚区别,甚至被权力和罪恶熏染,已经充斥了病态的灼热、痴迷与肮脏的贪婪和欲望。

      宫琰勾唇,将酒壶轻轻搁在几案上,语气轻描淡写:“我拒绝。”说罢,果断起身离开。

      身后传来皇帝波澜不惊的声音:“朕命你助朕长生,此为圣令。宁王妃莫不是要抗旨不遵。”

      宫琰站定,没有转身。

      “如果朕猜得不错,宁王已经带人抵达靖王府。”皇帝复又拿起眼前的龙简开始刻字,慢悠悠地说,“希望朕没有看走眼。”

      宫琰冷静下来,其实除了血以外,如今形势走向与谢伤猜测的并无分别,她与谢伤二人彼此互为掣肘,被皇帝强制纳为己用。左右摆脱不得,也对己方无害,如果真的能趁此将二皇子拉下台,得到安国公等老臣的支持,谢伤在朝中的势力便会彻底稳固。

      ——富贵险中求,只好顺势而为了。

      想通了这点,宫琰也坐回去,甚至还有心情尝了口酒,口感太涩,她皱眉放下,不喜欢。

      皇帝忍不住笑,逗她:“此为御赐之物,朕命你喝完,一滴不许剩。”

      宫琰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挑了处离他最远的地方席地而坐,嫌弃溢于言表。

      皇帝哈哈大笑。

      单看这一幕简直是皇子公主求都求不来的福份,从没有人能皇帝纵容宠爱至此,宫琰越不屑伪装皇帝越喜欢,从笑容到姿态都是舒展的。笑声听得殿外的来福无声卸了口气,后怕地擦了擦额头冷汗,一众羽林卫也无声无息退守,殿前恢复空阔。

      就这样,两人相对平和地度过了两天监禁一样的日子,卯时起亥时息,还要按时给皇帝供点血,为孩子们抄经祈福。更过分的是回到家中被窝里还没有冰冰凉贴着舒服的王爷,只有徐伯和云珠在伺候她用膳休息时变着法儿给她放松。

      这样的日子宫琰才过了两天就觉得要疯了,于是第三日一早忍无可忍地向皇帝提出抗议。

      皇帝瞧得好笑:“朕又没拘着你,外边院子很大,你可以让来福陪你去走走。”

      “外面都是羽林卫!”宫琰不满,“而且很热。”

      皇帝淡定翻过一页文书:“那你想如何?”

      “我想回家,或者去酒肆。”宫琰道。

      皇帝指节停顿,目光凝落在空白处,半晌饶有兴味道:“回家?”

      宫琰理所当然地应了声。

      这个词不知戳中了皇帝陛下哪根敏感的神经,只见他保持着这样的笑意足足过了许久,眼里的光才透着点鄙夷、嘲弄的意味,然而宫琰并没有捕捉到,她站在离皇帝十步之外的距离,一下一下给自己扇着风。

      “还有两个时辰,你就可以回去了。”皇帝意味深长地淡声道,“或许。”

      “……没有人敢进来此地,更没有人敢伤您。”宫琰走到他跟前蹲下,“您在此处闷了那么久,到底在防备什么?”

      皇帝抬眸,那双桃花眼满是真诚的疑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放下手中的文书:“朕在等人。”

      宫琰:?

      宫琰看了眼殿外,石板地面蒸出阵阵扭曲的热浪,云团停歇在蔫哒哒的树梢,光照下每一片绿叶都纹丝不动,只一眼就烧出了心底的燥意,她收回目光,羽林卫经过时整齐的脚步声在单调聒噪的虫鸣中渐行渐远。

      于是宫琰的第一反应是:“我看起来很好骗吗,陛下?”

      宫琰不理解,你说想要长生,行我放点血就当喂狗了;你说要随身保护,殿外几千士兵重重包围能将路过的飞鸟都捅成筛子;你说要利用我逼谢伤听话,我就整整两天半都没能和我的王爷亲近。

      可眼见三日期限将近,不过两个时辰而已,还有什么事需要她在场?

      皇帝置若罔闻,顶着她控诉的眼神拍了拍地面,语气轻描淡写:“陪朕说说话吧。”

      宫琰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起初皇帝还在好奇关于她的事情,询问宫家人可知她这个秘密,与嫡姐关系如何,怎么看待姐姐与太子的关系,又问她如果两人事成宫家会站哪方,太子是否会暗中帮一把卖你们一个人情……宫琰敷衍地应和着,频频看向殿外,依旧没有动静传来。

      也罢,再伺候这唠叨的皇帝老登一个多时辰,就可以解放了。

      宫琰思绪放空,无比熟练地在皇帝面前出神,忽然捕捉到谢伤二字,眼神立刻清明了。

      “如若那时成亲的是你姐姐,以他病重的情况而言,活不到今天。”皇帝说,“谢伤命生的不好,但运气不错,眼见着烂到了头,竟枯木逢春。”

      “的确活不到今日,当晚新人就葬在火场里了不是?届时宫家满门都得为您‘最疼爱’的儿子陪葬。”宫琰微笑颔首,“不论如何,还是多谢陛下赐婚。”

      “……”
      “你在怨朕。”半晌后皇帝道。

      “岂敢。”宫琰懒懒打了个哈切,“我和阿伤能有今日,都要仰仗陛下给的福分。”

      皇帝冷笑:“他走到今日,的确应该感谢朕,感谢朕把你赐给了他。”

      宫琰立刻听出了他话里未尽之意,豁然起身。

      这一站陡然将气氛推到顶,宫琰胸膛起伏,竭力压抑心中巨震,皇帝微抬起眸,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宫琰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她就说为何无事发生却偏独留她整整三日不放人!原以为是皇帝怕死,或者想趁此机会除掉阿伤……不对!他就是想借靖王之手……宫琰指尖发抖,皇子相争本为博弈,或许皇帝根本就不在乎两人孰胜孰败,因为无论是何结果,他都是稳操胜券的一方!

      如果谢伤成功将谢元拉下马,兵权回归帝王;如果谢元杀了谢伤……皇帝还能无耻到夺儿子的妻不成?!

      这个念头刚起,就立刻被宫琰摇头否定了,但下一刻,难以言喻的愤怒冲顶,让她恨不能把皇帝吊起来抽几顿:“您可曾对谢伤有过片刻善待?!”

      皇帝安静凝视半晌,哪怕是仰视的角度,那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威严,依旧能从目光里缓缓渗出来,可宫琰出乎意料的反应差点令皇帝维持不住表情,他奇道:“你在为谢伤不平?”

      “我说错了吗?”宫琰冷声反问,“幼时您将他遗弃在冷宫,少时又被你用来制衡太子和靖王,您明知他身后无母族支持,重伤濒死之际竟然也说弃便弃,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都要死了还被您算计,甚至死亡本身都成为了你废相的一环!如今他初有起色根基不稳,您却让他与手握兵权的靖王斗,难道不是在逼他害他?如此大事分明该您出面坐镇,却放任几个皇子带着身后一群朝臣去争。您敢说对谢伤,当真没有动过杀念?”

      “你的意思是,如今这般局面是朕一手造成的?”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您为何对自己的儿子抱有如此大的杀意。”宫琰话音一顿,仅这一瞬的犹豫,便将心里那个埋藏已久的疑惑脱口而出,“——就像您杀死四皇子那样。”

      刹那间皇帝眼神简直阴鸷得可怕,然而宫琰什么也不顾了,不闪不避直视他的眼睛。

      “宫明瑶,你如此放肆,是笃定我不敢杀你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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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日/两日更(按剧情更新,会一口气码完剧情点,所以尽量保证每次更新都很肥)快完结啦,喜欢的话点个小红心吧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