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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8. 来猫去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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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把阳光房的门打开的?”宋琪顾不得多想,急切地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应声。
季伟峰怕大家多心,忙说:“那么窄的一条门缝,很可能是汤米自己扒开的。它会用爪子扒门,我看见过好多次了。”
众人纷纷点头。
宋琪抿紧嘴巴,一声不吭。
“要不要到院子里去找一找?”罗兰提议,“也许是谁开门关门的时候没留意,它自己悄悄溜出去了。”
“对,我们家猫就经常这样。”季伟泽跟着说。
宋琪就打开落地窗旁的玻璃门,到院子里去喊汤米。
刘丽娜见宋琪穿得单薄,从门口的衣架上摘下自己的羽绒服,追出去递给她。
少顷,宋琪披着刘丽娜的羽绒服进来了,两颊和眼皮都冻得红红的。
小贝偷眼仔细研究宋琪的脸,终于在那技艺精湛的妆容下,看到了原本被小心掩饰得很深的衰老、疲惫和厌倦。
“没事儿,你别着急,”季伟峰安慰她,“汤米认识路,至少咱小区里的路它肯定都认识。就算它悄悄溜出去玩了,玩够了也能自己找回家来。咱小区范围挺大,围墙高,门禁也严,不容易跑出去。小区内不让进车,也没有大型犬,挺安全的。”
言之凿凿,但宋琪并不相信。
可是,汤米已经十岁了,算不得一条年轻的狗了,再加上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如今自己跑出去,在除夕夜这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中,不知道该有多么害怕,害怕之余不知道会怎样慌不择路。
不过,她还是轻轻点点头,头发上粘着的几片鞭炮碎屑簌簌飘落下来。
“就是,不用担心。”季雨霏走过来,伸手从她的头顶拿掉残留的最后一片鞭炮碎屑,“那老话儿说得好——来猫去狗,越过越有。”
宋琪微微瑟缩了一下,躲开季雨霏的手,几乎对她怒目而视。
罗兰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如果季雨霏此时再不识相地说出一句什么不得体的话来,下一秒钟宋琪就很可能扑上去咬她。
被经常和狗密切接触的人咬伤了,需不需要去打狂犬疫苗呢?
罗兰下意识地这样想了一下,赶忙甩甩头,主动把这个小念头驱出脑海,有点儿惭愧地微微低下头。
稳稳骑在王旭升的后脖颈儿上,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揪着爸爸的头发接话茬儿:“猫猫……嘻,猫猫在哪儿?”
王旭升有点儿尴尬地避开闺女的问题,哇哇大叫:“哎哟,妮儿,求求你了——你搂着爸爸的脑袋,千万别再揪我头发了,爸爸都快要让你薅成秃子了。”
季雨霏却浑然不觉,走过来笑着逗孙女:“你和你大佑佑姐就是两只小猫咪呗!你俩今天都哭了好几鼻子,小脸儿早就抹得像小花猫了。”
稳稳在王旭升的脖子上乐得一颠一颠的。
佑儿在一旁听姑奶说她像小花猫,也笑得欢实。
季雨霏看着欢喜,就把佑儿拉到身边,伸出手指头,左一下右一下地刮着她的小脸蛋儿,笑着逗她:“来猫——去狗——,越过——越有——!”
佑儿笑得更欢实了,半懂不懂地问:“有什么呀?”
“有什么呀——”季雨霏一时被问住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忽然想到,“有小弟弟呗,大佑佑再过半年就有小弟弟了。”
“我不要小弟弟,我要小妹妹。”佑儿似懂非懂地胡乱接话茬儿。
孙雅彬忙说:“哎呀,佑儿,奶奶不是早都告诉过你了么,妈妈肚子里的是小弟弟。”她拉过佑儿的小手,按在茶几的实木框架上,“快摸着木头说‘呸呸呸’!”
佑儿懵懵懂懂地“呸”了一声,却当真把一口唾沫吐到了茶几的玻璃台面上。
“哎呀,你这个小孩儿啊。”孙雅彬随口抱怨一句,揪出一片纸巾,把茶几上的口水抹掉了。
宋琪仍站在玄关,披着刘丽娜的羽绒服,背对着客厅,看着玻璃门外,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季伟峰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说:“宋琪啊,你得赶紧煮饺子了,都快十二点了。”
宋琪听了,就把刘丽娜的羽绒服在衣架上挂好,呆着脸走进厨房。
大锅里的水早就接好了,她直接拧开煤气灶烧水。
季雨霏走过来帮忙,揭开锅盖往里看了一眼,说:“这水有点儿少吧。家里人多,一锅得煮不少饺子呢。”
宋琪心里厌烦,不想跟季雨霏说话,就淡淡地说道:“嫌水少你就再添点儿呗。等会儿水一开,你就下饺子。我再出去找找汤米。”说罢,径直下楼,去衣帽间穿上自己的貂皮外套,随手拿了汤米的遛狗绳,开门出去了。
“哎,大嫂!”罗兰追出来喊她。
宋琪站住脚,转过身来,只见罗兰一边走向她,一边往身上套羽绒服。
“怎么了?”她问。
“没事儿,”罗兰说,“我就是想跟你说,你最好先沿着每天遛狗的路找一遍,然后再去你最近带它去过的地方都看看有没有。”
“嗯,”宋琪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天黑,用不用我陪你一起去?”罗兰问。
“不用,”宋琪摇摇头,“我路熟,自己去就行。”
罗兰也不勉强,说:“那好吧,要不这样——我把你家的玻璃门开一条缝儿,帮你看着,汤米要是自己回来了,我就打电话告诉你。你带手机了吧?”
“带了,”宋琪说,“你穿得少,快进屋去吧,冷。”说完,打开院门,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夜色中。
“汤米——,汤米——!”
沿着每天在小区里遛狗的路线,宋琪边走边喊。
小路上每隔不远就有人在放鞭炮。在剧烈的噼啪声中,她对汤米的呼唤显得特别微弱,特别无力。
汤米会听到吗?
它没穿小外衣,没穿小鞋子,在这么冷的夜里,会被冻着吗?
她担心得不行,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汤米——,汤米——!”
她坚持喊着,手在貂皮外套的斜插袋里紧紧捏着手机,生怕漏接了罗兰打过来的电话。
汤米,快回家吧,她在心里默念。
她知道罗兰是个对宠物特别尽心的人,此刻一定认真守在门口,等着汤米回来。她也明白罗兰刚才的举动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然而,在季家,她最不喜欢的人就是罗兰。
虽然罗兰既不像孙雅彬那样三句话不离子嗣,以生出季家独苗自傲,也不像季雨霏那样贪小便宜,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罗兰每年都很有规律地只在几个重要的日子里和季伟泽一起出现,脸上始终挂着人畜无害的恬静笑容,对季伟峰的财产也从未流露过丝毫觊觎之意。
虽然罗兰既不像季雨霏那样口无遮拦,经常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像孙雅彬那样笑里藏刀,一有机会就内涵她年轻时行为不检点,老来再婚无子。罗兰个人修养极好,对每个人都礼貌周到,通常只聊天气、衣服和食物这些公认的安全话题,还是季家唯一肯叫宋琪“大嫂”的人。
虽然罗兰既不像季雨霏那样一辈子没什么固定职业,也不像孙雅彬那样退休前在一家小厂子里当勤杂工。罗兰在一所大学里当老师,有学问,收入也算丰厚,不用每天上班,日子过得悠闲惬意,人长得也还算漂亮,至少不比她宋琪难看。
但是,宋琪就是不喜欢罗兰,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季雨霏或孙雅彬就有多么喜欢。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季雨霏和孙雅彬虽然经常针对她,但心底里对她充其量也只是羡慕忌妒恨,这至少能让她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而罗兰虽然表面上言笑晏晏,骨子里对她却是彻头彻尾的蔑视,总令她想起自己年轻时走过的那些泥途,以至于如今行走在坦途上,也有一种拖泥带水的疲惫感。这让她觉得自己被降维打击到了,以至于永远低人一等。
清冷的夜风拂过,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硫磺味儿。鞭炮声越来越密集,令人浮现出置身于硝烟弥漫的战场的联想。很多人家的窗口都点起了大红灯笼,围栏上和窗子里偶尔有霓虹灯在闪烁。一朵朵礼花在夜空中绚烂地绽放,再无声地熄灭,把天边那一抹残月和几点寒星衬托得格外不真实。
平时遛狗的路将尽,家门在望。
这时,一直被她捏在手心里的手机终于响了,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电话却是季伟峰打来的。
“宋琪啊,你走到哪儿了?饺子已经下锅了,快点儿回来吧。”季伟峰平淡地说,仿佛她只是个迟到的客人。
“我已经走到家门口了。”宋琪回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院门外的小路上,季伟杨正弯着腰,把很大一盘“大地红”鞭炮顺着路沿石铺展开去。王旭升抱着稳稳,小贝领着佑儿,站在树篱边看热闹。
“大娘。”小贝招呼道。
“大舅妈。”王旭升也跟着说。
“哎。”宋琪应了一声,本想对他俩微笑一下,但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儿僵,没笑出来。
这时,季伟杨已经把鞭炮铺排好,在小路的拐弯处挥着手,大声喊道:“快,都躲到院子里去,把耳朵捂上,我要点火了!”
佑儿和稳稳都兴奋地尖叫起来。
宋琪随着他们走进自家院子。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鞭炮炸响的那一刻,宋琪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震。
一阵巨响过后,她两耳生疼,脑子里像捅开了一个马蜂窝。
她觉得自己几乎变成一个聋子了。
如果汤米恰巧在这个时候回来,会不会被吓得不敢进家门?她有些怨恨地想,推开虚掩的玻璃门,走进屋里。
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轻轻抹了一下,湿湿的,是泪。
季伟峰俯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听不清,大约是安慰。
“烟熏的,外面太呛了。”她向他解释,还努力微笑了一下,低头换拖鞋。
她下楼梯到楼下,把貂皮外套收进衣帽间,换上家居服,去浴室擦了一把脸,补了些妆,再上楼来时,她的耳朵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
季雨霏正在厨房里守着燃气灶煮饺子。赵一萌和刘丽娜在餐台边摆碗筷。季伟泽很难得地拿着压蒜器在做蒜泥。罗兰仍守在虚掩着的玻璃门边,勉强冲她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无论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就移开目光,微微垂下头,转动着手上的结婚介指。
宋琪忽然觉得对罗兰有些抱歉。
虽然她明白,这并不意味着她从此就会喜欢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