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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逢 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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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记得母亲把她推向继父的那个午后,梧桐叶正粘在未干的水泥路上,像一张张揉皱的黄纸。继父的手掌覆在她肩头时,她闻到他袖口混着劣质烟草的汗味,那味道伴随着她
母亲背过身去擦窗台,玻璃映出她扭曲的侧脸,清欢看见母亲耳后的胎记——那曾是她躲在母亲怀里时最爱摩挲的小红痣,此刻却像滴在白瓷上的血,怎么都擦不掉。
继父的脾气藏在酒瓶里。每当暮色漫过晾衣绳,他就开始摔搪瓷盆,骂她是"拖油瓶"。清欢蜷缩在厨房灶台后的阴影里,听瓷碗碎裂声混着母亲压抑的啜泣。
有次他抓起桌上的腌菜坛子砸向墙壁,黄绿色的汁液溅在她裙摆上,像条丑陋的蛇,顺着布料爬向脚踝。母亲举着扫帚冲过来时,清欢看见她眼里的恐惧比碎瓷片还锋利
突然想起从前母亲给她讲《灰姑娘》,说水晶鞋能带你去幸福的地方,可她脚边只有满地狼藉的碎片,扎得脚掌生疼。
母亲的温柔是稀缺的月光。某个暴雨夜,继父醉倒在玄关,母亲偷偷溜进清欢的阁楼,怀里抱着一床新缝的棉絮。"忍忍,等你长大..."母亲的指尖划过她手臂上的淤青,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清欢闻到棉絮里混着母亲的雪花膏味,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梳辫子,说"清欢"二字要写得舒展,像春风吹开柳丝。
可此刻母亲的眉头拧成死结,鬓角新添的白发刺得她眼眶发烫,她忽然明白,原来母亲也是碎瓷片,在生活的泥沼里,拼尽全力想护着她不被碾成齑粉。
真正的冰裂发生在清欢十三岁那年。继父把她的课本扔进煤炉,火焰卷着油墨味扑上来时,她终于攥紧了拳头。母亲冲过来拽她胳膊的瞬间,清欢听见自己喊出积压多年的话:"你根本不爱我!"母亲的手悬在半空,指甲缝里还沾着洗不掉的蓝黑墨水——那是替继父抄工单时染上的。炉子里的纸灰飘起来,落在母亲眼角的皱纹里,像场沉默的雪。
那天晚上,母亲偷偷塞给她个布包,里面是攒了半年的粮票和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身后是后山开得正盛的野杜鹃。
母亲消失的前一晚,把清欢的手按在自己腹部:"他说,这个才是男孩。"清欢触到那片微微隆起的柔软,忽然想起继父曾掐着她脖子骂"断子绝孙的赔钱货"。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母亲脸上织出惨白的网,她突然发现母亲的颧骨凸得吓人,像老房子墙上剥落的石灰。"你跟我走吧。"清欢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母亲却摇摇头,从枕头下摸出个银锁——那是清欢百日时外婆送的,锁面上的"长命百岁"早被磨得模糊。"带着它,去寻个干净的地儿。"
母亲把锁塞进她掌心时,清欢闻到她身上有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这才惊觉母亲最近总在喝奇怪的草药,说"调理身子"。
逃离的那天清晨,清欢在后山路口等了很久。露水打湿了裤脚,她盯着远处蜿蜒的土路,想起母亲说过"路的尽头是县城"。背包里的银锁硌着脊背,她摸出藏在鞋底的照片,母亲的笑容被折痕割成两半
远处传来继父的叫骂声,清欢转身时,看见母亲站在晒谷场上,手里举着她最爱的蓝布书包。"跑!"母亲的喊声被晨风吹散,清欢看见她突然捂住肚子,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母亲不是不爱她,而是被生活碾成了碎瓷,连拥抱都带着刺
清欢还是决定呆在老家,哪怕是疼痛相伴一生,她也要永远的跟母亲在一起
痛苦恐惧不安。始终无法磨灭。她想象一个人会去爱她的,在她遭遇挫折的每一个时候,她都会拥抱着她自己的影子,就好像是救赎
我对着树洞嘟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沙沙响动。转头的瞬间,呼吸凝滞在喉咙里。槐树叶间漏下的光斑在她身上明明灭灭,那张与我如出一辙的小脸,却像是浸在晨雾里的倒影。
她穿着我最想要的白纱裙,发梢别着缀满露珠的野蔷薇,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比我纤长。
我们隔着三步远对视。她的眼睛像藏着整片星空,温柔得近乎怜悯,可我只觉得浑身发烫,仿佛被当众扒光了那些笨拙与狼狈。风掠过她裙摆时,
我闻到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突然想起今早因为赖床,连脸都没洗干净。
你……你是谁?”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她轻轻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响。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当我再眨眨眼,她已经隐入树影,只留下几片飘落的蔷薇花瓣,躺在我沾满泥土的球鞋旁。
那天夜里,我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反复端详自己。歪斜的牙齿、总是泛红的鼻尖、还有被橡皮擦破的作业本边角,这些平日里让我羞愧的细节,此刻却像被某种神秘力量勾出了轮廓。窗外月光漫进来,
恍惚间,镜中人的眼睛里也泛起了和她一样的柔光。
此后每个黄昏,我都会在槐树下徘徊。有时能瞥见她裙摆的白影,有时只拾到半片带着齿痕的枫叶。当秋风卷走最后一片槐叶时,我终于明白,那个美好的“她”,或许是我心底最渴望成为的模样,又或许,是另一个藏在时光褶皱里,不肯被我看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