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西流》狂丝

42、千秋雪（四）

　　金兰街很小，而且短，从街头到街尾只需要走十分钟。

　　地下拳场在街头，洗浴城在街尾。

　　结巴每天都会经过洗浴城，洗浴城门口闪着霓虹灯，飘满劣质的浓香。

　　有技师在拉客，挤眉弄眼，说可以买钟，也可以包夜，可以挑女孩子，也可以挑男孩子。

　　结巴对这些不感兴趣，直到他无意间看见洗浴城的小广告片。

　　片子上印着技师的脸，有漂亮的，也有不漂亮的。但结巴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最漂亮的。

　　漂亮这个词依然不合宜，不恰当，可他贫乏的语言又令他无法精准地描述。

　　那天晚上，结巴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到街头。他走了很多遍，走了很长的时间。

　　看这张广告片子，也往洗浴城里看。

　　结巴兴奋，喜悦，惊讶，又迫不及待。他知道，六年前那个倔强的美小孩就在里面。

　　广告片上有明码标价，美小孩好贵，一个钟一百块。而他，口袋里只有十块。

　　那时候结巴还不打黑拳，只是在俱乐部打扫，整理器具。可从第二天开始，他戴上拳击手套，上了台。

　　结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武馆打比赛，还是因为那个美小孩打比赛。

　　后来我们见面，他就问我。我说我不懂，你去问美小孩，他会告诉你答案的。

　　结巴听了我的话，一直攒钱，攒一笔还一笔债。等把债还清之后，他就去了洗浴城，找他梦寐以求的美小孩。

　　美小孩如今长大了，不仅美，还别有一种勃勃的英气。

　　在洗浴城那种充满欲望的地方，很多人都在觊觎他，垂涎他，用下流的情色的目光打量他。

　　结巴受不了，所以，他只能买下美小孩所有的时间，将他短暂地占为己有。

　　结巴接连去了一个月，包一整夜。瞎子就给他推拿，按摩，按一整夜。

　　有一天，结巴又受不了了，他大着胆子握住瞎子的手说，别别别按了，你很很累的。

　　瞎子也觉得累了，但是还不够钟，他跟结巴说，我退钱给你。

　　结巴想说不用，可又不能说。他怕伤害瞎子，瞎子的自尊跟傲气他清楚。

　　瞎子下钟了，准备回家。

　　结巴边穿衣服边跟出去，天公作美，外面又下雪了。

　　下得很大，飞扬，落在瞎子的睫毛上。

　　瞎子睁着眼一眨不眨，他想把盲杖打开，但盲杖坏了，坏得不是时候。

　　趁此时机，我偷偷地给予结巴暗示，意思是你说话，说送他回家。

　　结巴张嘴，结结巴巴，他说，我我带带你回家。

　　瞎子一皱眉，转头就走。

　　洗浴城门口是一道斜坡，瞎子走得急，一下就摔了。

　　结巴忙跑上去，把他抱起来。瞎子挣扎着想跳下来，但结巴不肯放手。结巴一路走一路解释，生怕解释不当又惹瞎子生气。

　　“我我是是想送送你回家，我我我没那个意意思。我要是有有那个意思，我我我在这里我早就——”结巴因为羞涩低下了头，可一低头，他就离他的美小孩只有咫尺的距离。

　　结巴更羞涩了，兜头彻脸都发红，他的呼吸很凶，生猛的，闻到了，是瞎子的气息，一股淡淡的药油的味道。

　　瞎子没说话，只是任由结巴抱着他。

　　直走到街口，结巴问他，你家住住住哪儿？

　　瞎子迟疑片刻，还是告诉结巴，东四巷203号。

　　从这天起，结巴就彻底缠上了瞎子。瞎子上班他去洗浴城，瞎子下班他就去东四巷。

　　可有一天瞎子出门了，结巴扑了个空。

　　刚化雪的蛟江冷得刺骨，结巴两只鞋都走湿了，他捧着刚买的牛肉丸，站在楼道里等。

　　等到晚上九点，不能再等了，他还有比赛。

　　把牛肉丸放在瞎子的门口，转身，他终于看见了瞎子。

　　瞎子被一个男人按在墙上，刀尖又亮又锐利，明晃晃的，像六年前那个下午的太阳。它照过来，杀过来，压在瞎子的脖子上。

　　瞎子没有出声，连一点惊恐都没有。他的脑袋抵着墙，滑下去，在墙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