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星计划》芙蓉帐暖风吹雪

2、第 2 章

　　第二章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牛马有班上。
　　安莉莉上班一个月已经完成了对于她而言质的飞跃，矜贵的大小姐从前还会早起坐在桌前吃早饭，看早报，现在已经顶着无神的双眼坐在悬浮车后座啃着三明治看光脑中推送的研究所讯息，梁书给她安排了新的活，她需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跟踪记录实验体0729的生命体征，每日两次，确保对方保持最佳状态，直到融合程序开始。
　　她叼着三明治，冷笑一声。
　　狗老板。
　　打工人在无语时是会突然笑出来的呢，说好听点是未来心腹，说难听点就是什么事情都扔给她干罢了。
　　安莉莉今天穿了身卡其色长款呢子大衣，脖子上还围了条红围巾，看起来暖和极了，她下车后一边在光脑上处理杂事，一边去完成自己任务表上除了狗老板之外优先级最高的那项——观测实验体0729。
　　换上白大褂，在更衣室里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努力扮演好一个成年人的安莉莉兜里揣着薄荷糖走过一排排关着各个实验体的房间，来到0729门口。
　　他们说这是个很沉默的实验体，没有太多需求，十年来需要的东西很少，他们为了融合成功后实验体能顺利融入社会，会给年幼的实验体上课，也会灌输些真善美的人类价值观给他们，几乎大部分年幼的实验体都被圈养的很温顺很天真，除了刚送来时就年岁偏大的0729，她过于沉默，在人类社会与道德观测试中能够拿到很好的分数，但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能用常规的方法驯服，这么多年唯一想要的是一个画板和一支笔。
　　指纹贴在墙上，严丝合缝的单向玻璃墙上打开一扇厚重的门，据说防爆等级达到军工级别，能够隔绝中阶窥暗及以下的变异体溢出的污染。
　　“你好，我是安莉莉，梁教授的个人助理，未来近一个月我将会每日两次对你进行观测。”
　　安莉莉进门后站在门口对角落的少女打了招呼，坐在床垫上的少女抬眼看她一眼便继续低头看床边地面面板翻转后露出的电子屏，里面播放着她今天的网课，在她这个年纪的实验体要么然死了要么然成了，很少会有在这里继续学习的机会，所以她的网课也不过是之前看过的再看一遍，她并没有回应安莉莉的打算，也不准备做同样的自我介绍，空气安静，只有播放器被来回拖动时衔接不上的讲课声。安莉莉遥遥看了一眼，是变异种简史，删减版的。
　　李银星看着面板，试图在一堆马赛克当中找到自己昨天昏迷前回想起的最后一个画面，母亲那双沾了血的手以及慢慢缠绕上她手腕的黑色触手，细细一条，上面有红色的纹路，大脑为了保护她不发疯，脑袋里的记忆是模糊处理的，无法想起上面的纹路具体是什么样子，如果她试图仔细去想，在她看清之前耳边就会开始响起低声絮语，像是无数的人在她耳朵边上悄声说话，一个不小心就会竖起耳朵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当听清的一瞬间她就会迅速被污染，变成变异种。
　　所以她只能靠这种笨方法，在这些遗留下来的资料中试图寻找相似的生物，李银星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杀了母亲和父亲，复仇是支撑在她身体里唯一的东西，她看起来还活着，但在研究所的每一天都在无形中杀掉她的灵魂，只有依靠着这一点点念想她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安莉莉看了一会儿就明白她在做什么，李银星不是少数会寻找变异种的人类，这个世界上几乎是个实验体就都跟变异种有血海深仇，家国仇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但她得阻止李银星，过度观看变异种的图像资料可能会影响到李银星的精神，她需要确保李银星的一切状态维持在巅峰水平。所以她凑近了些，出声打断她。
　　“你在找变异体吗？这些都打了厚码，你大概率是找不出来的，不如这样，你配合我，我帮你找，怎么样？”
　　李银星微微避让了些，离这个突然凑过来自说自话的女人远了点，听见她开出的条件，李银星终于正眼看向安莉莉，女人身上有着淡雅的香气，不明显，在她凑近时才幽幽飘到李银星鼻尖下，一头长卷发束成低马尾，发质很好，像是名贵的缎子，眼睛圆圆，唇角勾着善意的笑，眉梢上有颗黑色小痣。
　　她皱了皱眉，看向安莉莉，语气笃定。
　　“是你昨天给药的。”
　　安莉莉有些愣住，她懵然的点头，想起来是实验结束时的药。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李银星会提起来这件事，她是走的正常流程，并没什么特别的。
　　看到她有些茫然的样子李银星就知道她是个新人，别看外表装的怎样，也别看说话时多么沉稳可靠，一般只有新人操作时才会给她药，而且她之前见过梁书的助理，是个更冷漠也更精明的女人。
　　只有新人才会来跟她打招呼，研究员在这里待久了一个两个的都不会把她当人看，观测也是直接进来，不管她在做什么，也不需要通知她配合，迅速的贴了检测片就躲去隔壁观测室摸鱼。她并不指望这个看起来没比她大几岁的助理小姐能帮她找到什么有用的资料，但昨天的药剂让她起码好受了一些，往日昏死后的梦境中总是反复的疼痛和母亲的嘶吼在昨天也没出现，而是久违的宁静与安详，梦里她又听到了母亲轻声哼着歌谣哄她入睡。
　　所以她抿了抿嘴唇，温顺地伸出手，提醒这个没什么经验的助理小姐。
　　“监测贴片。”
　　“嗯？嗯，好。”安莉莉伸手触摸墙上的面板，面板下方缓缓伸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4??枚消毒过的贴片，和昨天看到的一样，她将一枚贴在李银星眉心，一枚贴在没佩戴控制手环的右手。
　　控制手环是实验体标配，里面配备了一支浓缩毒针和五支镇定针，除此之外还有电击装置。毒针的剂量大到能毒死三头大象，一次注射就是一整支，镇定针倒是根据个人体重配比，但五枚下来也能放倒十个李银星，这是为了防止实验体逃脱的最基础设备，当这个手环离开房间的一瞬间就会由人工智能检测到直接进行镇定注射，三米远就开始电击了，离开研究所大楼一瞬间就会注射毒液，主打一个别想带着它活着逃跑。
　　剩下的两枚贴片一枚拉开病服宽大的领子，贴在心脏上方，她看到少女身体上交错着布满了细小的红色伤痕，最大的一道在心脏旁边，长度从左胸下侧开始几乎要穿过少女整个右胸，这是实验失败的证明。
　　融合失败后将会从内里向外崩坏，有的人会在变成一地碎肉前停下来转变成变异种，0729这种情况很少见，因为要么变成碎肉，要么变成变异种，要么变成神悯者，不会像她一样碎了但没完全碎，反而长好了的存在。
　　简直就像是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叠加她的愈合速度，使她在变成碎肉之前就先愈合了一样。
　　在走神中安莉莉也看到了少女的胸脯，她瘦的可怕，明明资料上写着预估年龄十八岁但发育的迟缓，个子娇小，胸部也完全是只有微微一丁点弧度，如果不是那张巴掌大的脸长得浓稠昳丽明显是女生的样貌，安莉莉几乎要怀疑资料标注的性别到底对不对，难不成少女的性别其实是沃＊玛购物袋？
　　她将脑袋里奇怪的烂梗甩开，把最后一个金属贴片贴在少女的脖颈后，过度瘦弱的少女后颈几乎能摸到一节节颈椎骨，贴片有自动液化调整贴合程度的功能，这才能牢牢的扒在她肌肤上。
　　接着就是陪0729吃饭，不是，是检测0729进食时身体数据，安莉莉发觉在人吃饱时身体往往会血糖升高，而吃饭急的人会血氧下降，但0729吃饭速度快且吃完血糖动都没动甚至还是偏低，血氧也没往下降一丁点。她看了看面前的空盘子，实验体的一日三餐是经过配比的，有健康指数的要求，往往三餐中会给营养液和能够增加饱腹感的固体营养块，一餐就是按照实验体身体数值所需的饭量进行分配，基本不会出现对方吃不饱的情况，可少女确实没有吃饱的痕迹，只是她也不要求什么，吃完了就停下，不会再多要一份。
　　安莉莉试探着问：“你…饱了？”
　　李银星奇怪地看她一眼，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她坐回自己的床垫上又开始看网课。
　　安莉莉感到奇怪，她的权限调取不了太多0729的实验资料，但基础的身体数值可以，里面的变异值、污染值以及理智值是不可见的，只能看到最基础的身高体重血常规这种东西，变化是实时的，有一份两年前提交的异常报告，是写她进食时血糖血氧异常的情况的，最终结论是个体差异，不造成影响，实验体也未表明自己需求更多食物，依旧按照正常数值所需配比来投喂实验体。
　　安莉莉又看了一眼瘦弱的少女，想了想手插在白大褂兜走来走去消磨时间，把兜里的薄荷糖握在手心里，又溜达到角落装作不经意地拿起李银星角落里的小画板，她小心翼翼的捏着画板边缘生怕摸到画上，将糖垫在画板下将画递到少女眼下，指着画说道：“这是你画的？是谁的眼睛呢？”
　　李银星看看画板上熟悉的那双总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眼睛，微不可查地蹙眉，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画板，但经验告诉她不能表露出来对任何东西的在意，也不能顶撞研究员，不然会被安排抽血，她更讨厌抽血。安莉莉捏着画板的手很小心，避开了她的画，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剪的圆润，游离线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污渍，所以她忍了，什么都没说，当然也没理这个没话找话的女人。
　　安莉莉看她不理自己，早上的数据检测也已经完成，手腕上的光脑亮了亮提示她十分钟后的下一项行程安排，便把画板往少女手中一塞，连带着手心里的糖也垫在板子下一同塞了过去，她站起身来继续扮演成熟稳重的成年社畜对头也不抬的李银星进行例行通知。
　　“实验体0729，本次检测结束，下次检测时间为当日17：30，那么我们稍后再见。”
　　说罢就在墙边刷了指纹走了出去，她不知道的是李银星在她转身的瞬间抬头握着画板下的圆形糖果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出了那扇厚重的门。
　　李银星将糖随便藏在自己宽大的袍子下，又看了一会儿网课，突然打了个哈欠，关了网课拉过被子躺下开始睡回笼觉，那颗圆滚滚的东西被她在被窝里偷偷运送到枕头下，侧过身偷偷看了一眼自己枕头下的东西。
　　是颗糖啊。
　　亮晶晶的糖纸，上面的印刷体和花纹精致又清晰，和李银星遥远记忆中廉价的糖果不同，她记忆里糖果上有丑丑的图案和错色的商标，这颗糖看起来就很贵，和助理小姐一样，看起来就很贵。
　　安莉莉在维持表面这张成人画皮内心狂骂狗老板的日常中度过了这一天，接下来是倒数第二个日常待办事项，就是实验体0729的二次观测，最后一项是提交报告。她今天私下偷偷套过话，其实大家挺喜欢做0729的观测工作的，她不爱理人，不爱说话，多数时间会无视所有研究员，给她做观测轻松极了，且方便摸鱼，因为观察室没有监控，大家会躲到观察室刷星网论坛和打游戏。
　　方便摸鱼那段没人敢对新上任的助理小姐说，是安莉莉自己猜的。毕竟在大家眼中她差不多是狗老板的狗腿子、监听器，谁会跟老板的监听器说自己爱摸鱼呢。
　　安莉莉也喜欢去监测0729，她给人一种安静的氛围，不会像别的实验体一样围着安莉莉问东问西或者寻求好处，也不会哀嚎呻吟，不会痛哭流涕，她像安静的树，只偶尔被风吹出沙沙的树叶声，树不在乎是不是有人乘凉，有鸟雀筑窝，树只是安静的做自己的事情，进行光合作用，这也是树唯一的事情——成长。
　　安莉莉在本家的别墅群最中心的花园中也有一棵树，是她出生时祖父种的，二十多年过去已经变成了一颗很大的树，她可以坐在树下的秋千上看狗血的言情小说，那个花园是祖父的，只许她一个人去玩，祖父最疼爱她，别的堂兄表妹一概人等都不许进去，那是祖父给她的小避风港，在那儿她可以暂时不用当大小姐，不用端着礼仪规矩，可以看烂俗的小说漫画，咯咯笑出声来也不会有母亲说她失礼，不会有父亲责骂她看些不入流的东西。
　　她现在搬出来，暂时失去了自己的中心花园和大树，但和李银星在一起时她又暂时得到了她的大树，不在乎她做什么的大树。
　　下午的检测也很顺利，李银星教过她一次流程，但她想逗李银星说话，就故意跟她说些有的没的，直到李银星不耐烦，伸出手对她再说出上午讲过的那四个字。“检测贴片。”
　　安莉莉被李银星小小的凶了一下也没生气，反而背对着监控冲她笑了下，走完流程就坐在那儿看着李银星发呆，李银星可不知道自己在安莉莉眼里已经成了新晋大树，无视掉她奇怪的目光继续安安静静地进食，休息，运动，检测用了一个小时，安莉莉就看了一个小时，临走的时候心情很好。
　　“实验体0729今日监测已完成，明日相同时间点将再次进行。”
　　李银星这时摸着枕头下圆滚滚的糖果，看着安莉莉的背影，默默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中低声说了一句。
　　“李银星，实验体0729。未来一个月你的观测对象。”
　　安莉莉听到了，站在门外在门关闭前对她挥挥手，笑着做了个明天见的口型，她知道这是对她早上自我介绍的回应，这让她心情更好了。
　　写报告时都带着笑，她对李银星有天然的好感，或许是因为第一个近距离观测对象就是李银星的缘故，也或许是她让自己感到宁静的缘故，但她想，肯定是因为自己是少数知道0729名字的人之一，因为她今天问过了，几乎没人知道0729的名字，她从不跟他们谈论自己的过去，这是不是说明0729对她也有好感？
　　提交报告后有更妙的事情发生，她这边接到通知，有科技峰会邀请梁书进行为期两周的技术研讨，也就是说梁书得出差接近三周，出差就不会关注0729的监控，只需要提交报告就行，她可以和李银星一起摸鱼了！
　　安莉莉心里哼着歌，面上还是冷漠稳重的样子，打卡下班脚步轻快地走出研究所。
　　她背后梁书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背后大屏幕回放着0729对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的高清监控，他的光脑在镜框边缘，全息投影出他同意出席峰会的回复邮件，以及正在编辑的一封邮件，收件人是一串乱码，邮件内容只有一句话。
　　“二代锚点已出现，银星计划正式进行。”
　　他看着安莉莉身后垂落的红围巾钻进早就停在路边的悬浮车中，那点温暖的红色消失在悬浮车雾黑的车窗后，抬手点击了发送。
　　梁书贴近落地窗，看着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哈出雾气，以指尖为笔，写出遒劲有力的两个字，随后关灯离开办公室。
　　银星。
　　那两个字在渐渐冷却的玻璃上逐渐消失。
　　4047年，11月16日，离大灾变还有三十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