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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祭司殿深处,属于岚阙的居所并非恢弘石殿,而是一座傍山而建的竹楼。推开雕花的木窗,便见层层叠叠的翠色铺展至天际,潮湿温润的风裹挟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蛊虫的奇异药香,扑面而来。

      星一斜倚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竹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轻薄的云丝被。冰魄蛊剥离后留下的巨大亏空,如同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即使有岚阙每日以秘药温养,那股源自骨髓深处的虚弱与寒意,依旧如影随形,让他连抬一抬指尖都觉得费力。

      门扉被轻轻推开,岚阙端着一碗墨绿色的药汁走进来,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他走到榻边,自然而然地坐下,温热的指腹先探了探星一的额温,那动作熟稔得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温度尚可。”他低语,声音是这几日惯有的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舀起一勺药汁,仔细吹凉了,才递到星一唇边。

      星一顺从地张口,苦涩的药液滑入喉咙,他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苍白的唇抿成一线。

      “很苦?”岚阙的指尖停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心疼。

      星一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摇摇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还好……只是有点累。”

      他微微侧了侧脸,仿佛不经意地,将脸颊轻轻贴在了岚阙端着药碗的手腕内侧。那里皮肤温热,脉搏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像一捧暖炉,隔着薄薄的衣料熨帖着他冰冷的肌肤。

      岚阙的手臂瞬间僵硬了。那点细微的、寻求温暖般的依赖触碰,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圈圈不受控制的涟漪。一股陌生的热流猛地窜上心口,冲得他呼吸都窒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星一微凉的皮肤,那点凉意却像火星,一路灼烧进他的血脉里。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强迫自己稳住手腕,将下一勺药喂了过去,视线却不敢再落在星一脸上,只死死盯着那褐色的药汁。可越是压抑,感官便越是敏锐。星一每一次轻微的吞咽,每一次因苦涩而微微颤抖的睫毛,都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感知里。

      他想起了云娘在颠簸马车里那句笃定的问话,以及自己那看似平静实则心虚的回答。喜欢,未必要在一起?

      呵。岚阙在心底无声地嗤笑自己。真是太高估了所谓的定力。当这个人就倚在自己臂弯里,气息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当那些刻意或无意的触碰轻易就能撩动他沉寂多年的心弦……他才明白,有些界限,一旦靠近,就再难守住。

      药碗终于见底。岚阙几乎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轻轻放下碗,想抽回手。指尖却传来一丝微弱的阻力——星一不知何时,竟用几根冰凉的手指,虚虚地勾住了他的袖口。

      “岚阙公子……”星一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在人心上,“这些天,辛苦你了。”

      岚阙低头,撞进一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里。那眸子清澈见底,映着窗外婆娑的竹影,也映着他自己有些失措的脸。星一看着他,眼神里有依恋,有感激,还有一丝岚阙不敢深究、却又忍不住沉溺其中的柔软。

      竹楼里一时静极,只有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骤然变得清晰可闻的呼吸声。星一微凉的指尖还搭在他袖口,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道,此刻却重逾千斤,让他动弹不得。

      岚阙的视线无法从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中移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微不可察的依赖,像一根羽毛,精准地搔刮在岚阙心口最柔软也最紧绷的那根弦上。

      星一似乎察觉到了岚阙瞬间的僵硬和呼吸的凝滞。他眼神微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松开那一点无意识的牵扯。

      就在星一指尖微动的刹那,岚阙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反手一握。

      他的动作快得连自己都始料未及。宽大温热的手掌,一下子覆住了星一那只勾着他袖口的、冰凉的手。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击中,同时微微一颤。

      星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无措的红晕。

      岚阙抬手抚过他微凉的脸颊,声线轻得像拢着一层暖意:“不辛苦……只要你没事便好。”

      星一泛红的眼眶里早已蓄满泪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出点点湿痕。“公子……”他猛地扑进岚阙怀里,沉闷的哽咽声透过布料传来,在岚阙胸腔里一下下震颤,“清儿知道自己不该肖想,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温热的泪浸透了衣襟,烫得像团火,一下下燎着岚阙的心脏。星一的眼泪与哽咽,分明是最锋利的刃,精准地剜在他左心房最软的地方。

      “那就不必控制。”岚阙轻轻捧起他泪痕交错的脸,眼底的温柔与爱意几乎要溢出来,“因为……我也一样。”

      话音未落,他低头吻上星一被药汁浸过的唇。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漫开,却奇异地酿出一丝清甜。

      与上次那场意外的强吻截然不同,这次的吻温柔得近乎珍重。那小心翼翼的呵护,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让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了急速升温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漾开。

      星一笨拙地回应着,像初涉人间的精怪,小心翼翼触碰着禁忌的甘泉。每一次唇舌的轻触,都引来两人身体细微的战栗,空气中弥漫的苦涩药香仿佛也被这旖旎的气息晕染,变得暧昧不清。

      窗外,竹叶的沙沙声似乎更响了,风穿过层叠的翠色,送来更浓郁的草木气息,却无法吹散竹楼内这方寸天地间骤然升腾的温度。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将斑驳的光影投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

      ……

      日子在药香和竹影里缓缓流淌。在岚阙堪称倾尽全力的照料下,星一身上那令人心惊的灰败死气终于一点点褪去。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像初春枝头最娇嫩的花瓣。那双总是因虚弱而半阖的眼眸,也重新变得清亮灵动起来,偶尔流转间,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生机。

      竹楼旁的池塘,水色碧透,倒映着南□□有的湛蓝晴空与层叠翠色。星一赤着足,坐在光滑的青石上,莹白如玉的脚踝浸在微凉的池水里,轻轻晃动着,搅碎一池倒影,漾开圈圈涟漪。

      午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映着他微微仰起的侧脸。褪去了病气的面庞虽仍显清瘦,却透出久违的生机,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唇瓣有了些血色,唇角微扬,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近乎纯粹的明媚。

      他微闭着眼,感受着脚底游鱼偶尔触碰带来的微痒,水珠顺着纤细的小腿滑落,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静谧的山水画中。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却带着几分仪仗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星一闻声侧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南疆王室华服的女子款步而来。

      来人身形窈窕,眉目如画,既有少女的娇憨明丽,眉眼间又沉淀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度,正是南疆的迦晚公主。她身后跟着一位面容严肃的贴身侍女秋词。

      迦晚的目光落在池边玩水的少女身上,微微一怔。眼前的人沐浴在阳光与水光里,乌发如瀑,侧颜精致,赤足戏水的模样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那份纯粹的生机,让她心中莫名一悸。

      见星一只是望着迦晚,却不起身行礼,秋词立马呵斥道:“大胆!看见公主还不行礼!”

      星一连忙将脚从水中抽出,有些慌乱地想要起身行礼:“公、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迦晚的声音清越,带着少女特有的柔和,却自有威仪。她抬手虚扶,目光落在星一沾着水珠、微微泛红的脚踝上,又很快移开,语气温和却开门见山,“你便是清儿姑娘吧?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公主挂怀,已经好多了。”星一垂下眼帘,恭敬地回答。

      迦晚走到池边另一块青石旁,并未坐下,只是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依旧轻柔:“

      岚阙他……为了救你,付出了很多。”迦晚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不仅是你的救命恩人,更是我南疆的祭司。祭司殿的传承,南疆子民的信仰,蛊术的兴衰,都系于他一身。他肩上的责任,很重很重。”

      星一脸色苍白,指尖蜷缩起来,轻轻抠着身下微凉的石面,眼里却是一片平静。他已经猜到了迦晚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迦晚转过头,清澈的目光直视着星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和属于王族少女的直率:“清儿姑娘,岚阙有他必须守护的东西。他不可能只属于一个人,更不可能放弃他的责任和南疆的未来。”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知道他对你……很特别。但这份特别,或许会成为他的负累,让他陷入两难。祭司与王室联姻,是南疆数百年来的传统与保障,也是为了南疆的稳定。”

      星一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甚至强迫自己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带着破碎感的笑容,那笑容脆弱得仿佛阳光一晒就会消散。

      “公主的意思,清儿明白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稳,“清儿从未奢望过什么,祭司大人救了清儿的命,清儿只有感激。等身体再好些,清儿就会回大鄞去,回到我家小姐身边,绝不会给祭司大人添麻烦,更不会妨碍南疆的大事。”他说“大事”两个字时,声音低了下去,像羽毛落在地上。

      看着他明明难过至极却还强撑着微笑的模样,迦晚心头莫名地一软。眼前的少女,脆弱又坚韧,那份强装的懂事,反而更让人怜惜。她脱口而出:“其实你若不嫌弃,也可以留在南疆,我身边还缺个伶俐的人。”

      这话说出口,连迦晚自己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这样说。她随即补充道,“至少……还能时常见到岚阙。”这最后一句,带着一点隐秘的、近乎天真的想法,仿佛这样就能两全其美。

      星一还未及回应——

      “不必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压抑的怒意,瞬间打破了池边的氛围。

      岚阙不知何时已处理完事务回来,就站在不远处。他显然是听到了后面的对话,面色沉郁如寒潭,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迦晚,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愠怒让迦晚身后的秋词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径直走到星一身前,挺拔的身影有意无意地将星一挡在身后,隔绝了迦晚的视线。他盯着迦晚,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甚至带着一丝质问:“联姻是王室和祭司殿的事,为何要牵扯清儿?他何曾碍着你们?”

      岚阙的目光扫过星一那张强颜欢笑、眼底却藏着水光的脸,只觉得心如刀割。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宣布,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清晰地回荡在池畔:

      “联姻之事,就此作罢。我们不会成亲的。”

      说完,他不再看迦晚瞬间变得错愕和复杂的脸色,转向星一,周身冷冽的气息瞬间收敛,声音也放柔了许多,带着安抚:“清儿,外面风大,先回屋去。”语气是不容拒绝的保护姿态,直接下了逐客令,对象却是公主。

      迦晚被岚阙如此直白甚至带着怒气的拒绝和护短惊住了。她看着岚阙护在星一身前那不容侵犯的姿态,看着他面对星一时截然不同的温柔,再看着星一低着头、单薄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岚阙一眼,那眼神里有惊愕,有不解,也有一丝被冒犯的薄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终究保持着公主的仪态,没有失态,只是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比来时多了一丝疏离:“祭司大人既如此说,那本公主就先告退了。”她转身,藕荷色的裙摆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带着秋词离开了。

      直到走出那片竹林,远离了那方压抑的池塘,秋词才敢小声嘟囔,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忿和轻蔑:“公主,您别生气!祭司大人定是被她一时迷了心窍!您看看那个清儿,姿色平平,身无二两肉,一副弱不禁风的蒲柳之姿,连给公主您提鞋都不配!祭司大人怎么可能真为了她得罪王室?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蒲柳之姿?”迦晚的脚步微微一顿,打断了秋词的抱怨。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池边那一幕:少女赤足浸在碧水中,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光,乌发如墨,侧颜莹白,那份劫后重生的脆弱与强韧交织出的独特生机……迦晚表情有些微妙,“秋词,你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点。”

      那少女或许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色,但那份脆弱中的坚韧,强笑下的破碎,以及不经意流露出的、仿佛能涤荡人心的纯净生机。迦晚扪心自问,若自己是个男子,恐怕也会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将那抹生机护在掌心。岚阙那毫不掩饰的维护与决绝,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理解了。

      秋词被迦晚这出乎意料的评价彻底弄懵了,呆呆地看着自家公主,完全搞不懂她的想法。公主不是应该讨厌那个抢走祭司大人注意力的清儿吗?怎么还夸上了?

      迦晚没有理会侍女的困惑,只是望着远处祭司殿巍峨的轮廓,陷入了沉思。南疆的规矩……真的必须如此吗?岚阙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眸,和清儿那双含着泪却强笑的眸子,在她脑海中交替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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