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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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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简乌很小的时候,对于同龄人之间本该得心应手的讨论话题,不论旁人聊得多起劲,多么主动去让他一起融入群里不冷落,一到他嘴里,憋了很久也憋不出来一个字,反正是一无所知。
例如小孩子会为了今天少吃一颗糖果而闹别扭,他已经被父母摁在钢琴前开启新一轮课程;别人放假后理应要和家长一起共度假期,他已经背着书包,带上各科学系教材登上春夏秋冬四项令营;或者,就连旁人摔倒也有兄妹呵护,他自始至终只有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简乌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也有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会是什么样。为此每晚入睡前都被趴在地上,摊开一本睡前故事,两条腿翘得老高,像尾巴似的前后摇晃,想着想着内心早被笑开了花。
每周勉强有的四个小时休息时间,简乌只会拿来翻故事看。看到有意思的会从地上爬起来,拎着故事书跑到父母面前,左右暗示自己想要个哥哥或者姐姐的愿望。
饶是脾气温良如简母,也被这毛燥小子给说烦了。只得将他抱在沙发上,柔声问他问什么忽然这么想。
简乌当时毫不犹豫,笑嘻嘻地说:“他能陪我做所有事呀。”
娇养在温室里的小白花,总是经不起骗。
有一次他刚结束户外水彩写生,收拾画具装进包里,小小的一团背后拖着体型比他两倍大的黑色书包艰难前行,沉甸甸。
按照往常路线,他要先从悬铃木森林转出去,再徒步行走七百米处会有公交站台。
为了培养他在外生存的能力,这趟简父简母并未开车前去接他回家。
可惜,就唯独这一次,却让简乌在公交车站台被人贩拐走,动作轻松将他塞进车里,提速行驶一骑绝尘。
简乌当时就扒在车窗上,卯足了劲撞击车窗,奢求发出的动静能引起路人的注意。只是后来手都撞出血了,也没人愿意停下脚步看一眼这里。
于是他想,如果自己有哥哥的话。
哥哥一定不会放心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总归还是回来接他的。
至于为什么是哥哥?
简乌被砸晕之际神思恍惚,心想,可能是隔壁那位时常抱着糖罐来找自己的小男孩就是有一位哥哥,每回都能逮到逃课离家的自己,然后一手牵一个,去楼下吃炸鸡。
虽然每次回家都被迎来劈头盖脸的训斥,但他总能站出来,挡在自己面前和父母解释。渐渐的,简乌那颗被阴霾冰晶包裹住的心脏初次破冰,仰头看向那道背影,就像是有一抹太阳照耀着,同时也让他心中那点参与冰渣消融不见,阴霾也风吹云散。
彻底,天光大明。
所以当他再次从嘈杂脏乱的环境中苏醒,眼前刚好蹿过一只肥硕的老鼠。简乌没力气害怕,趁着那两位男人抱着一包烟,背对着蹲在地上抽得凶猛,挪动麻木僵硬的双腿,小心翼翼爬到书架后面。
耳尖微动,尽力将所有有用的消息都记在心里。比如他们等下还要再出门抓两个,捆着他一起运出去,再比如这间仓库是打着果农囤货的借口低价租下,门锁有些钝锈,但这里是深山老林没有正确指引根本走不出去。
诸如此类,简乌都记下了。
等他们吸完烟,大大咧咧抬起卷帘门,弯腰钻出去时,简乌撑着书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开始四处探索。
上天不负有心人,费神费时大半天,终于在仓库尽头找到一处角度刁钻的狗洞。
隐约有橘红色的光潮洒进来,简乌伸手捧住,趴下去环顾外界是否安全,这才鼓起勇气将头先送了出去。
从绿草地爬起来,简乌抬起胳膊擦去脸上黑泥,站在高山向下远眺,一下就发现了这里是座沿海而成的矮山,不会特别高。
找到较为隐蔽的林径,撒丫子一样狂跑而下,迎着入夜前最后一点云霞,四处碰壁而又跌跌撞撞地跑到柏油路上。
出逃到这,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
暗中窥视,确保那两个男人开车远去,简乌才敢露头,沿着层层掩护的茂密树林,顺着车辆行驶的方向走去。
黑夜降临,热风扑面。一整个下午都没吃东西,简乌揉一揉酸胀空无一物的胃部,继续向前走,不出多久,隐约有闪烁灯光映入眼帘。
他下意识想跑过去,身旁与此同时也有了动静。
“简栋彬儿子我看着就很不错,”是一道女人的声音,微微沙哑。她打开车门,又停下动作,绕到后备箱掀起开关往里投放视线,满意后轻嗤道,“两个小孩?可是他们说了,今晚要运三个。”
“仓库里还躺着一个呢,细皮嫩肉,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男人咧开满是黄牙的嘴,低头又吸一口烟。
女人用力关上车门,背靠车身仰头吐烟圈,可惜地说:“那他儿子可真是捡到大运……先回去看看,验验货。如果那小孩体质不行,就折回来把他儿子带上,反正爹不疼娘不爱,到时候跟简栋彬说一声,给叠钞票就能解决的事。”
简乌捂住嘴,听着他们秘密谋划,目光不知不觉中落在不远处某栋居民楼,亲眼目送他们倒车驶入漆黑夜色。
简栋彬的儿子……
如果他们发现自己已经逃走,绝对会回来抓另一个男孩子顶替上的。
简乌站在风中愣了许久,随后侧身往后看,第一次祈愿能在他们来临之前碰到那个男生。然后带他一起走。
可是他赶路一天,实在没有多余力气暗中观察,脚下仿佛踩着棉絮,钻进居民楼四处绕路,还不容易绕出去,也只能找到一座灯塔解决住宿问题。
这片居民楼鱼龙混杂,保不齐他们会敲响哪一位居民的家门,保险起见,还是远离比较好。
灯塔闷热潮湿,散发着陈旧的霉味。简乌好不容易找到一盏煤油灯,摆在布满粉尘的桌面,脱下外套简单擦拭一下,枕着手臂安然入睡。
可惜还没睡到天亮,灯塔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起初以为是那群人贩子逮人逮到这里来了,登时警铃大作。一抬头便朝门外看去,只见是另一个身形比他还要单薄的男生,身高也比他高,脸部诸多伤痕,带着一身冰冷朝这里走来。
借助微弱灯火,简乌惊奇发觉,这人和他长着同一张脸。
彼时一阵腥咸海风挤入灯塔,男生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么晚了这里还有人,目光凌厉阴鸷。上前几步刚要坐下,简乌不寒而栗,一个虎扑就把对方瘦到硌人的腿给圈在臂弯里。说什么也不松手。
他可真是败在那条腿上了。
简单概述一下前因后果,简乌又趴回桌面,开始百无聊赖和他搭话。
“你叫什么名字?”
“……简难。”
“你怎么会来这里呀?”
“杀了人,打算跳海。”
“!!”简乌眨眨眼,托腮笑道,“你好厉害,把谁杀了啊?”
“我爸。”简难揉揉眼睛,“简栋彬。”
那一瞬间,简乌心底居然油然而生一种庆幸。
庆幸那个男生没被抓走,庆幸那个男孩亲自斩断了一切隐患。同时,也庆幸……
庆幸自己真的能遇到他,带他一起走。
直到简难借助他人报了警,剩下几小时,他们共同迎来了日出,共赴海平面上猩红圆满的悬日,简难再也没了跳海自杀的念头。
可是留他一个人怎么办?
简乌抬头能看见简难眼底闪过的一瞬失落,觉得他如果真走了之后,孤苦伶仃,没有亲人,容身之处也荡然无存,简难的生活不能更糟糕了。
所以简乌在临走前再次抱住了他,并且死皮赖脸要带他一起走,他在赌简难无处可去。
幸好,简难真的愿意和他回家。
往后,他梦想如愿,真就有了位哥哥。
一切显得顺理成章,那段日子简乌脸都笑酸了。
于是有哥哥陪着从小学毕业到初中毕业,却没一起陪着等到他高中毕业那一天。
他会对简游产生抛开兄弟身份以外的感情,始于初二军训最后一天。前三天在教练领导下照常进行千篇一律的军事化训练,剩下两天参与研学,学校组织他们去杭州拙政园。
简游因为选修专业需要经常四处奔波,每回行程满满当当,还不容易得了空闲,能停下来歇会,翻看初中班级群那些没能及时确认的消息时却顿了顿。
杭州研学,恰好明天就是正式第一天。
鬼使神差,简游收拾好了几套干净衣物,行李轻便得如同他黑暗绝望的旧生,再次踏上去往杭州的动车,像是要去见一位日思月念的伴侣。
拙政园杨柳依依,荷莲亭亭,水雾缭绕,莲池粉绿交相映衬间还游过几尾锦鲤。他抵达的时候早,不清楚简乌他们何时能到,先把衣物放置在临时订好的民宿,自己则坐在糙石长椅上陪一群腹有墨水的老年人唠嗑请教。
从中式山水画运笔如何谈到近代历史,又从花草鸟禽聊到明日天气,口干舌燥沾一点老人递来的九曲红梅茶,盯着杯中红汤短暂失神。
喧嚣间,不远处传来阵阵密切人语,为这场安宁平添几分热闹。
简游正在盯着茶水,柳风袭过,导致汤面泛起圈圈涟漪,忽然跟前投下一片阴影,简游抬头,正对上简乌笑弯的桃花眼。
“哥,你怎么也来了!”
原本他正因为无法请假而郁郁寡欢,半死不活逛进拙政园,对于那些提前告知的有趣实践项目实在无心参与。
就这么扛着一肩头采来的荷花抬步前行,难得有心情抬眼环顾,立马在前方人群中看到他哥帅气逼人的身姿。
所以一解散就大步跑过去,确认之后简乌欢喜得近乎要蹦起来:“你是来陪我的吗?”
简游当时回答是。
“刚好忙完工作,看班级群发的消息就想过来了,”简游将茶递过去,杯沿卡在少年齿前,轻轻磕碰间抿下一口,又说,“其余的话我都和你班主任以及教官谈妥,晚上和哥哥去民宿吧,那里干净。”
“好啊。”
头顶绿荫遮蔽天日,简乌双手叉腰,言谈举止间尽数风发恣意。
“还是你最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