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一万零一次出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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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舟星身上的那件素纱道袍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他犹豫地瞟了一眼被自己尾巴卷着的年轻人，放弃了完全变回人形拟态的想法。
俩人还不认识，突然坦诚相见是有点太奔放了。
但异形的长爪子操作起飞艇不太方便，许舟星沉默了一会儿，尝试着只把上半身变回了人形。
稍微还有些控制不好，隔着烂成一缕缕的道袍，隐约能看见腰间的皮肤和外骨骼忽闪忽闪地浮现又消退。
许舟星刚打开定位图，左侧就忽然亮起警报，一道炮火擦着飞艇左翼轰了过去。
这么快就追上了！许舟星心里一沉，说实话他没信心能在羲和舰队的追杀下逃脱。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他本来可以被带回中央星，好好谈判沟通，尽量为自己争取最人道的实验方式——无论如何，中央星还是需要注重世界舆论和政府形象的。
但是现在，不可能了。
他一时冲动的逃脱，还有绑架的行为，都已经为自己打上了“危险生物”的记号。
许舟星咬了咬牙，强行摁下了心中的委屈和恐惧，操纵飞艇左支右绌地躲避炮火的攻击。
没多久，许舟星几乎陷入了绝望。
逃不脱的，逃不脱，就像是多年以前，他昏迷时那场漫长的噩梦。
他在废弃空间站的走廊里不停地奔跑逃窜，但是乔钺总会拿着枪，在下一个转角淡然地微笑着出现。
他大概已经尝试过一万次逃跑，但是永远也逃不出那个废弃的空间站。
许舟星产生了一些不适的生理反应，眼前视线模糊、双手颤抖，尾巴也下意识地收紧。
直到那个被他挟持的年轻人发出痛苦的哀求，他才猝然惊醒，发现自己额头上全是冷汗。
飞艇在宇宙中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漂浮着，没有人操控，询问是否需要开启自动驾驶模式。
“开启。”许舟星有些虚脱地应了一声。
他的声纹信息还保留着没有删除，因此飞艇上装载的智能系统很快做出了反应。
很快，许舟星意识到飞行变得平稳。
攻击停了？
许舟星茫然了片刻，开始仔细查看附近的信号探测定位图。
真的没有了，六龙载日舰已经不在探测范围内。
是自己成功脱险了，还是掉进了新的陷阱？
许舟星不敢掉以轻心，盯着定位图想要看出点儿什么。
就在此时，寂静的驾驶舱里，突然响起了一声细微的、很容易被忽略的机械摩擦声——
天花板上埋着的球形摄像头，像眼睛一样转了一下，锁定在了许舟星的背后。
但是许舟星太过于全神贯注地寻找附近的信号，听觉灵敏的他竟然完全忽略了这个本应该察觉到的声响。
过了很久，许舟星才终于敢确认，自己好像确实摆脱了羲和舰队的追踪。
许舟星不觉得是自己的驾驶技术厉害到了这种程度，他猜测可能是羲和舰队突然收到了其他的命令、又或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任务要去执行。
再三确认安全后，许舟星向宇宙发出了和陈逸约好的暗号，与哩呀嘣嘣定在了埃尔默星际补给站会合。
前往补给站的路上，许舟星一直在沉思。
乔钺的这艘私人飞艇虽然是近二十年前出厂，但本身就是最高端的制造线，也一直有在升级维护，许舟星这几年抢过这么多大大小小的飞行器，这一艘，是他目前为止抢到手最好的。
许舟星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把飞艇还给乔钺。
他最近有些习惯当强盗的日子，抢到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没捂热就要还回去，他有些舍不得。
可是他也记得乔钺跟他说过，这艘飞艇是乔勉赠送的生日礼物。
乔钺的确不缺钱，但很重感情，这艘飞艇的精神价值，大概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现实意义上的价值。
许舟星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在即将抵达补给站的时候，给飞艇设置了自动返航，然后和那个被自己绑架的年轻人道了个歉，打算独自离开了。
可这里还没有进入可降落范围！”那个年轻人惊恐地看着他，“你要出去吗？外面没有氧气！”
“不劳你操心。”许舟星冲他笑了笑，“回去吧。对了，不要告诉别人我会变人，也不要试图描述我的样子。”
“为什么？”年轻人不解。
许舟星没有回答他，只是威胁道：“如果我被抓捕，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向你复仇的。”
话音刚落，许舟星就已经打开了隔离投放舱，从飞艇上一跃而下。
那年轻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隔着隔离门往外看，到舱门一重重关闭，无穷的黑暗中，一片雪白越坠越远，像是一片小小的、不知道会飞往何处的雪花。
飞艇中响起了返航的智能提示语音，年轻人茫然地到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一只可怕的怪物绑架了他，却又要送他回家。
年轻人的目光和屋顶上的摄像头相撞，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球形摄像头中的红点，刚刚是朝着这个方向吗？
“回航暂停。”驾驶舱中忽然响起了乔钺的声音，把这个年轻人吓了一跳，“你的新任务，隐匿行踪观察目标······”
许舟星并不知道，这艘私人飞艇有着远程控制功能，刚刚在他跳出飞艇的一刹那，悬停在很远很远之外的六龙载日舰上，乔钺险些掰碎了面前的控制屏幕。
有那么一瞬间，乔钺想要远程控制飞艇去找回许舟星，但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许舟星不信任他。
甚至根本不愿意开口向他寻求任何帮助。
乔钺绝望又清醒地意识到了这点，如果他穷追不舍，许舟星一定会被逼得走投无路，做出些自损八百的事情。
乔钺用力地攥了攥手心，指尖好像还残留着先前扣下扳机时的触感。
那一枪打穿了许舟星的左肩，让许舟星跌倒在地。
他记得很清楚，许舟星撑起身体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里或许有哀伤，但没有依赖和眷恋。
他没有认出来，他又没有认出来许舟星。
为什么自己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许舟星呢？那些文学作品、艺术影片中的心有灵犀，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和许舟星之间。
是因为自己不配吗？
自己并不是上天给许舟星写定的良缘。
乔钺觉得左肩也开始隐隐作痛，然后蔓延到了胸腔。
他不能就这样贸然地接近许舟星，许舟星不会相信他，只会不顾一切地逃走。
他需要等待、或者去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能和许舟星单独相处的、而许舟星绝对无法逃脱、只能好好听他说话的机会。
许舟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他展开了背后的八足缓缓地、有规律地划动，他可以在没有氧气、极端恶劣的宇宙环境中存活接近两天，这是他之前和陈逸一起实验得出的结论。
所以他并不着急，只是很悠闲地漂浮着，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便宜坐标太远就好。
陈逸会来救他的。
许舟星对这一点很自信，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生死难分的深刻感情，但他相信陈逸对于人类进化者的崇拜——
这种对于强者盲目的崇拜，比所谓的情谊更让许舟星感到安心。
他不相信乔钺会无条件地保护他，因为乔钺强大、冷静，有着自己的社交网和如日中天的事业，或许乔钺会因为曾经那段模棱两可的感情对他心怀愧疚，但在他之前，有太多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乔钺去关注。乔钺就像是一颗独立的恒星，宇宙洪流中岿然不动。
但是陈逸不一样，陈逸崇拜他、追随他，就好像一颗环绕在许舟星身旁的卫星，陈逸的个人价值只有在他身边才有机会体现，离了他，陈逸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庸庸碌碌的可怜学者而已。
许舟星这个时候有点理解总被诟病所谓的“大alpha主义”了——对于强者有天生的畏惧，却在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寻找成就感。
他的精神动荡、内心不安，所以他没有办法去正视恒星般的乔钺，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
等将来······许舟星望着宇宙中层出不穷的奇异光芒，静静地想着，至少等自己把哩呀嘣嘣发展成荣光会那样的大组织，或许才能有勇气以这副面目去面对乔钺。
十七个小时候，哩呀嘣嘣的小型星舰飞抵了许舟星所漂浮的宇宙区域。
这里就在补给站的正上方。
“老大！”
“爸比！”
陈逸和许年年一起扑了过来，许舟星绕过他们，扑过去给了周文瑾一个大大的拥抱。
周文瑾静止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奶奶，”许舟星抱着周文瑾晃了晃，“瀛洲不好玩，我们再找个地方去玩吧。”
接下来的日子，许舟星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被尤利乌斯骗去瀛洲的经历给了他教训，他不再尝试向更强大的组织寻求庇护，而是致力于发展自己的势力。
一年多转瞬而过，许舟星身边的核心人员已经从当初的陈逸、许年年、周文瑾三人，扩大到了七人。
哩呀嘣嘣除了生物学家、吉祥物和后勤队长之外，有了专业的医生、黑客、弹药专家和佣兵。
许舟星的日子顺风顺水，尽管时不时还是会遭到各方势力的追击，但他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应付这些骚扰。
许舟星要求所有人都有自保之力，就连才八岁的许年年，也被他抓着每天学习如何辨认和使用热武器。
陈逸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在一天深夜，给许舟星调酒的时候没忍住说：“年年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别的小姑娘还在纠结哪条裙子好看呢，你却要让她选哪支枪更好用。”
“她可以纠结哪条裙子好看，但她也要知道哪支枪更好用。”许舟星很固执。
“老大······”陈逸将一杯柠檬马天尼放到许舟星面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许舟星喜欢这些酸酸甜甜的、带着果味的酒，异形的身体没有任何食欲，但许舟星作为人类的本能作祟，又想要追求一些味觉的安抚，味道丰富的鸡尾酒成了平衡他精神的良药。
因此陈逸特意淘来了一本书，在哩呀嘣嘣号星舰上开设了一个小小的“酒吧”，其他成员也常常来“点单”，但晚上十点半之后，这里是属于许舟星和陈逸两个人的。
许舟星品尝了陈逸今天特意为他制作的酒精小甜水，抬眸扫了一眼对面的人：“有话就直说。”
陈逸抿了抿嘴唇：“我觉得你好像，随时准备抛下我们。”
许舟星没有立刻搭话，他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的酒，将玻璃杯放回吧台，才说：“我只是希望你们做好准备。”
“准备？”陈逸显然不太明白许舟星的意思。
许舟星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唇齿之间还残留着类似柠檬糖和伏特加混合的香气：“离开我，我也希望你们是个一个完整的队伍。”
“你会离开我······们吗？”陈逸问他。
“我不知道，你也知道有很多人想要抓我。”许舟星笑了笑，“命运，谁说得准呢？”
“老大，如果你真的要离开·······”陈逸递来了一杯火焰刚刚燃尽的shot，许舟星嚼碎了那片凝固着焦糖的柠檬，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是激情百加得。
陈逸望着许舟星脖颈好看的弧度，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我希望是你自己想要离开，而不是被迫。”
许舟星放下小巧的shot杯，冲陈逸笑了笑，笑容里像是藏着让人心痒的小钩子：“要和我回房间吗？”
酒精催发了深埋的渴望，许舟星突然好希望有谁能把他抱在怀里。
他希望有双手，能一寸寸抚过异形那可怕的、遍布着狰狞外骨骼的身躯，不必很温柔。
从外至内，从舌到交接腕。
然后像真正的小动物一样，交头而接尾。用人类听不见频次的声波窃窃私语，依偎着，交换温暖的细胞外液。
陈逸闻言却怔住了，他坐在桌子对面一动不动。
显然，他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没有人能在面对异形时欣然接受。
就算是将许舟星奉为神祇的陈逸，也并不例外。
毕竟，那是一只额有六目、背生八足，没有双腿只有一条尾巴的怪异生物。
“你能一直保持人形吗老大？”陈逸没忍住问。
许舟星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给陈逸犹豫不决的机会，自顾自地站起身，离开了这里。
有些一时兴起的感情就像是一杯浓烈上头的shot，闷入口时全是冲动的甜蜜，咽下去时才意识到很辛辣。
许舟星不太喜欢这种味道，他不懂酒，还是更喜欢那些平平无奇的小甜水。
或许是酒意上头，许舟星忽然想起了自己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第一次跟着乔钺回到他家中，乔钺递过来的那一杯甜甜的饮料。
酒精好像不讲道理地顺着喉管冲到了眼睛里，许舟星感觉脸上痒痒的，摸了一把，才发现是自己哭了。
他不知道如果再见面，乔钺还会不会为他调制一杯温热的甜味饮料，也许会吧，但是他永远不可能再变回那个二十一岁的人类了。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一万零一次出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