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圣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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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喧哗，马车颠簸。
沫痕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地擦拭着剑身，随口和对面的人道：“太慢了，还不如直接骑两匹快马。”
“我会考虑的，从凝露回来时我找两匹飞马。”
说话的是莉莉安，她邀请沫痕与自己一同前往玛利亚教堂，也就有了这趟旅程。至于飞马，其实是魔兽的一种，有贵族专门驯养飞马，使其性情变得温顺，可以为自己所用。
“这倒也不必，直接用飞行魔法飞过去也行。”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魔力浪费到这种事情上。”
沫痕颔首：“你说的也有道理。”
半天时间过去，马车还没驶离洛城。好在莉莉安也没有计划全程坐马车去凝露，她们来到了一栋极高的建筑前，在这里乘坐上了“摘星”。
摘星是一种应用范围小、造价高、知名度低的出行方式，但胜在速度快。剩下的将近四分之三的路程，她们不到半天就可抵达。摘星的外形就像一颗星星，运行起来时又像一颗流星。
沫痕看窗外飞速流动的景色，真心赞叹道：“好厉害的摘星，不过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听说过？”
“迄今为止，月海国的摘星也不过三个。”莉莉安说，“摘星每次运行都需要大量魔法石作为燃料，魔法石的珍贵性与稀缺性不必多说，这也注定了其造价的高昂。”
沫痕突然好奇路费：“那我们坐一趟摘星需要多少时币？”
莉莉安言简意赅：“一人一万时币。不用担心价格，是我想拉拢你，总得先表示点诚意。”
虽然沫痕不缺这些钱，但仍然感慨道：“果然很贵。”
她记得琉沙忙活一学期，完成两个任务，也不过赚得一万时币。要是她拉着琉沙坐一趟摘星……嗯，一学期白忙。
想到这儿，她又不免多看莉莉安一眼：该说不愧是皇室的人吗，出手真是大方。
莉莉安继续科普道：“发明摘星的人，是虹彩伯爵拾晴的女儿若安。我们学校人手一个的通讯镜也是她的成果之一。”
前虹彩伯爵只有两个男儿，拾晴与其长子结成连理，继承了“虹彩伯爵”的名号。不过若安并非拾晴与伯爵公子的孩子，而是拾晴与情人的孩子。伯爵公子赘给拾晴时，若安已经一岁了。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莉莉安没有告诉沫痕，因为算不上重要信息。而且这也不是什么秘闻，如果感兴趣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莉莉安主动提起若安的原因也很简单：她与若安也有合作，莉莉安提供魔法石，若安的研究成果优先供莉莉安享用。
一朵又一朵云掠过，她们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终于，二人到达了玛利亚教堂。看着眼前庄严的、轻盈的、华丽的建筑，沫痕不由得停下脚步，抬头仰望那看不到头的尖顶。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莉莉安没打算和沫痕一起进去，“如果你做出了选择，等到恰当的时机我会出现的。”
“好。”
沫痕终究还是踏进了这里——承载了她太多回忆与情感、义无反顾挣脱又奔赴的地方。
教堂内是明亮的，花窗营造出神秘又灿烂的氛围，彩色玻璃在花窗上拼凑出的静止的画叙述着久远的神话。
这座教堂很美，真的很美。哪怕后来见过各式各样风格迥异的建筑，能与之比肩的仍旧寥寥。沫痕转过身，不再看这些彩色玻璃——盯得久了，总是头晕目眩。更何况她此行的目的不是缅怀，而是挣得想要的未来。
“愿神明宽恕我的罪过。”
月海国的人都信奉Lilith教，而大家口中的神明便是圣母玛利亚。虔诚的、头发已然花白的妇女口中念念有词，她捐出自己的钱币，只为换取“赎罪券”，以获得灵魂的救赎。
放在以前沫痕很难理解，但现在她知道，这大概是教皇敛财的手段罢了。
Lilith教注重教徒的行为，纵欲即为失格，是会丧失上天堂的机会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幸运的是，Lilith教徒还可以通过购买赎罪券的方式洗清自己的罪责。什么？那些一文不名的人怎么办？
……很遗憾，天堂是有门槛的。
看吧，最虔诚与最亵渎，都在这里了。
沫痕很清楚，若想让教皇见自己一面，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投掷大量金钱。不过她可不想购买所谓的赎罪券，因为她无须忏悔。
教堂另一侧还有一个募捐箱，当着神职人员的面，沫痕将一大把金币扔了进去。有的神职人员面色一变，步履匆匆地离开大厅，不一会儿又回来请沫痕移步教皇处一叙。
沫痕颔首，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后面。她们上了楼，在一扇门前停下。引路人敲了敲门，示意贵客带到。
“请进。”
沫痕进屋后引路人便退下了，并且带上了门。
教皇身着宽大的白色长袍，看起来庄严而肃穆；红色的披风丝毫没有压住她的气势，更衬得人不怒自威。
教皇细细打量着沫痕，却笑了，眼角细密的皱纹更加明显:“竟然是你。果然是你。”
沫痕恭谨地垂下头，右手虚握置于心脏处，对她行礼道:“神明指引世人。”
不管教皇作何反应，沫痕自顾自恢复到平日我行我素的状态。她抽出椅子在教皇对面坐下，神情复杂:“好久不见……老师。”
沫痕十岁那年成功当选为圣女，而教皇伊芜则成为她的老师。伊芜是沫痕的引路人，威严与慈爱同时展现在她的身上，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沫痕都全身心地信任着她、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奉为金规铁律。哪怕到了现在，在沫痕卸去滤镜、看到花海下埋藏的腐烂白骨后，伊芜仍然是沫痕敬重的人。
伊芜取出红茶沏上，醇厚的茶香顷刻溢满整间屋子。
“先喝口茶吧。”
过往映在杯中、溶在水中，只需一口就能饮尽。
无端地，她想起了她们是如何走到一起、又如何分崩离析。
那是沫痕成为圣女的第一年，人们向圣女吐露自己的迷惘，圣女为其指点迷津。
有人对圣女坦白劣行:“圣女在上，请倾听一个被良心谴责之人的忏悔！我为了赘一位女爵家的公子，抛弃了我的糟糠之夫。圣女啊，请告诉我，神明会宽恕我的罪过吗？”
年幼的、身穿一袭圣洁白裙的圣女垂着眸，神情无限悲悯。
见圣女不说话，她慌忙补充说:“我、我购买了赎罪券！如果这些不够，我还可以再买一些！”
沫痕眼中浮现出些许疑惑，但她只是说道:“请安心，女士。神明指引一切。”
——这是老师教给她的，她理应将这件事做好。
有人向圣女抱怨苦难:“圣女在上，请告诉我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他说自己被生下来时差点被溺死，在家中过得磕磕绊绊，十岁那年母父卖掉了他，换了一袋马铃薯。颠沛流离许多年，他花光所有的积蓄来到玛利亚教堂，想给苦难的过去找到一个原因。
共情有时候不见得是好事，比如现在，沫痕突然感到自己似乎处于真空之中，窒息且无法发出声音。
“……神明指引一切。”
她终于还是出声了，干涩、辛辣、胆怯。
该怎样叙述那人那时的眼神？寒冷漆黑的夜晚里飘摇的微弱烛火，或许是一阵风，又或许什么也没有——但光确确实实熄灭了，再没有半分燃起的可能。
水汽氤氲，那是伊芜为沫痕沏了杯红茶，而非模糊了视线的泪光。伊芜耐心倾听沫痕的迷惘，而沫痕就坐在她对面，就像现在一样。
“……您沏的茶永远是最合适的。”
温度、茶香，一切都刚好。沫痕这个圣女当了五年，十五岁她离开教堂四处游历，十七岁来到凌云魔法学校，到今年，她已经离开老师三年了。
“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伊芜语气不急不缓，既像长辈温和的问候，又像上位者从容的试探。
“有人告诉我，玛利亚教堂变了，她离我憧憬的影子越来越远了。”沫痕不喜欢矫饰，她总是在允许范围内坦诚，“所以我决定回来看看，顺便确定下一步迈向哪。”
伊芜失笑:“你还真是……算了，没什么。不过我还以为你早就对教堂失望，三年前才选择了离开。圣女突然毫无征兆失踪，还是我找借口掩饰过去的。”
“说起来您真的就这样放我离开，后续也没人找我麻烦，还让我挺惊讶的。”沫痕笑了一下，“不过四年前我选择离开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迷茫，对自身的迷茫。”
最开始沫痕问伊芜:“任何罪过神都可以饶恕吗？”
伊芜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说:“首先神明要能听到她的声音。这正是教堂存在的意义之一，将众生的心声传达给神明。”
“任何苦难都能被神赦免吗？”
伊芜的回答大同小异:“如果神看得见的话。”
这似是而非的对谈加深了沫痕的迷茫与质疑:做不到全知全能的神也是神吗？神……真的存在吗？
“神？嗤，我从不信这东西。”
绿意萦绕在整座花园，沫痕在这里偶遇比自己年长的少年。少年仰起头，抬手遮挡直射的太阳。她站在那里，像一位天使。
“天使”突然转身，从头到脚打量着来此偷闲的圣女，对她说出了如上那句话。
但那或许不是说给沫痕的，少年摇着头，扼腕叹息:“当初角逐圣女时我注意过你，怎么现在成了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Lilith教信奉神明“三位一体”，“三位”即天堂的圣母、教会的圣女和皇室的圣灵，“一体”意为三者意志如一。圣女是教权的象征，圣灵——也就是皇帝——是世俗权力的象征。新帝继位时需要得到教皇的认可，为其受洗成为圣灵，她的统治才具有合法性。皇帝由世袭产生，圣女却是能者居之。圣女在十岁左右的少年中选出，其中最重要的一项考核标准是力量。清风公爵小姐沫痕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代圣女。
“还记得你打败对手时的样子吗？”那少年勾起唇角，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怎么现在变成傀儡了？”
明明是六月，沫痕却如坠冰窟。她恍然觉得自己身上洁白的圣袍是一件细密的蛛网，而她就是一头撞进陷阱里的蚊虫。毒液迅猛而精准地麻痹了她的神经，以至于自己从未挣扎；而蜘蛛正一步步靠近——命运张开嘴巴，露出獠牙。
沫痕踉跄后退，稳住心神后却发现自己面前空无一人。
她现在在干什么？
她以前是这样的吗？
她未来想要做什么？
沫痕终于开始思考迟来的问题。但万幸，一切还不晚。
青蛙囿于井底所以看不见世界的广阔，如果局限于一方天地自然也听不懂人世百态。于是沫痕离开了，不同于倦鸟归巢，她知道当自己更加强大，总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的。毕竟，她是圣女。
沫痕不着痕迹地将茶水推远了一点，身体微微前倾:“残念的存在不用我赘述，我想问问老师，普通人是怎么注意到残念的？还有，是谁在背后故意操纵，让她人看到死去的亲人，那人又有什么目的？”
伊芜微笑的弧度未变，甚至看起来有些慈祥，但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人汗毛倒竖:“你在怀疑我吗？”
藏于桌下的手无意识攥紧，沫痕神色如常，望进老师的双眼:“说怀疑为时过早，不过根据我收集到的情报来看，玛利亚教堂的确大有问题。老师不介意我探查一番吧？”
“哪怕你曾经是圣女，这个举动也过于放肆了。”伊芜摇头，“但我愿意卖你一个人情，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毕竟，你是我最骄傲、也是最喜欢的学生啊。”
沫痕微怔。
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虽然哪怕老师拒绝，她也一定会按自己的节奏行事。但没有老师的阻拦，调查会更加轻松。
莉莉安已经证明有许多思念亲人、爱人的贵族在去到玛利亚教堂后“得偿所愿”，见到了死去之人。在那之后，有周围人反映，她们就像变了一个人。
残念。教堂。
沫痕不清楚这两件毫不相干的事物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但莉莉安猜的没错，她确实无法对此坐视不理。
最虔诚的。最亵渎的。
圣洁的。污秽的。
恪尽职守的。中饱私囊的。
……
老师，您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圣女（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