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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割舍不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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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
哪个九十九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孩童的誓言总是简单又纯真,凡尘只是在街边偶然遇到了志趣相投的安娜,便敢和她约定永远。
“你那个过肩摔很厉害,快赶上我了。”小凡尘毫不顾忌形象地靠墙角坐下,“后天……不,明天我还来这里找你,咱俩再打一架!”
小安娜重重点头:“嗯!”
几次相会之后,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对于凡尘来说,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与安娜见面的时候。但凡尘也会偶尔遇到不开心的事。比如她会被衣服破破烂烂的同龄人扔石头,而她出手擒拿住对方后,迎来的往往是仇恨的目光。
安娜解释说,这个孩子是孤儿,她的母父被有权势的人下令打死了,所以她憎恨所有出身高贵的人。
“可这又不是我造成的!”承担不属于自己的罪责,这是凡尘无法接受的。
安娜第一次没有出言宽慰她,她很认真地盯着凡尘说:“你以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了吧,毕竟我的母父都是虜隶,而你不是。”
“身份什么的就这么重要吗?好,我这就走,以后也不回来了!”
凡尘一口气跑出好远,今后几天果然没再找过安娜。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因为身份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恨”是如此轻浮的感情吗?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安娜会因为身份主动提出疏远,她们不是约好了要“结交百年”吗?
这些问题没人给出回答。
温度一天天降下去,凡尘总是忍不住想起安娜。但很快她又强制把她清出脑海: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立场很坚决,但听到母上谈到关于虜隶的话题时,她便会有意无意插几句话:
“虜隶也是人,怎么待遇差那么多?”
“虜隶不能获得人身自由吗?”
这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她令手下查查凡尘近期的踪迹,果不其然查到了安娜。
“警告她们一家,别妄图影响储君的意志。”
下人领命,把原话告知了安娜母父隶属的庄园主。
一片,两片,三片……
越来越多的雪花落下,很快将街道染上一层白色。皇宫门口的大道上有许多清扫积雪的人,扫帚与地面摩擦时发出“唰唰”的声响。她们身上落满了雪,却没有时间为自己拂去一片雪花。地上的雪扫了又落,她们被困在这里,重复着无意义的循环。
凡尘又溜出了皇宫。
下雪了,打雪仗一定很有趣!而且她才不是来找安娜的,她只是碰巧路过,又碰巧遇到而已。她心情好,故邀请安娜一起打雪仗。
这样想着,凡尘心情欢快了许多,一路上蹦蹦跳跳的。经过一段小巷时,她却突然停住了。
站在她的视角望去,她最熟悉的、最在乎的、最喜欢的女孩就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雪落在她身上,铺就薄薄的一层白色。
凡尘立马跑过去把外套都裹在安娜身上抱着她,生怕晚一步她就会彻底与死物融在一起。
“安娜!安娜!”
她一遍又一遍呼唤着怀中人的名字。万幸,她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你啊……”安娜声音细若蚊呐,“我母父不知做错了什么,被庄园主赶了出来。她们染了风寒,无处治疗也无处休憩。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也许很快,我就要去找她们了。”
“别怕,我会救你的,你相信我好吗?”凡尘抱起安娜就往回赶,一路上都在给她打气,“你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了!你不是说不喜欢虜隶的生活吗?你不是说梦想以后当骑士长吗?如果、如果你连今天都挺不过去,这些愿望要怎么实现?”
有时平淡的描述背后是最深切的绝望,正如美好的憧憬是为了冲淡现实的残忍。
雪仍在下。
凡尘一步一个脚印走向皇宫,走上王位,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无能的孩子。
“我后来才知道,害安娜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原来就是我自己。”
琉沙一时分不清,冬日的雪与她刚才的声音,究竟哪个更寒凉。
“你问我的愿望,”凡尘自嘲地笑了,“我只是想要有一个同伴,遇到安娜后又不自觉想要更多:想要她一直在我身边,想要永远永远……可我清楚,从下的那场雪开始,这个愿望就注定无法实现了。”
既如此,那就投身于更宏大的事业吧。这是她的愿望,她们的愿望。
轨迹已然错位,她们间又何时何故筑起高墙?
“你说的事情,安娜知道吗?”
她别过头去,似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安娜面前有两人,一女一男。女子有一头紫色长发,安娜并不认识。但也正是这个素未谋面之人,只身将她从皇宫带走,甚至没有引起她人注意。至于那个男的就有点眼熟了,似乎是哪位贵族的男子。
“阁下可是反抗军的人?”
安娜被绑在椅子上,神情却依旧从容:“你的魔法能量很强,与我相比几乎是压倒性的。如此厉害的人物,我过去居然从未听说过,真是不应该。”
“洛音。”那女子自报家门,“反抗军首领。”
“那还真是……久仰了。”安娜直呼名讳,“洛音,以你的本领为自己谋求一条出路不成问题,君主她很惜才。”
一旁的男子急切地看向洛音,而洛音从头到尾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
“可惜我想要的,只能通过暴力手段获得。”洛音似笑非笑,安娜本能感觉到危险,“骑士长,我再问一遍,永生殿的钥匙在哪。”
安娜缄口不言。
这个结果在洛音预料之中,所以审讯过程中才会有别人在场。不过哪怕安娜不说,洛音也猜的到:钥匙定然在凡尘身上。
“他刚刚说,你的母父是被你效忠之人间接害死的,知道了这点,你依然要全心全意护着她吗?”
安娜索性闭上双眼,摆出拒绝沟通的样子。心底回荡着一句话,一句默念过无数次的回答。
那个雪天过后,她留在了凡尘身边。她们不再无话不谈,不再亲密无间。每当凡尘看向她时,眼中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流转。再后来,安娜看懂了。凡尘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的阴翳,是对自己犯下的错的悔忆。每次她以这种目光看安娜时都是在问:
是我害死了你的母父,你知道吗?
而安娜不曾说出口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知道。早就知道了。
可即便如此,我也仍然想留在你身边。也许,是因为我无处可去了吧。
主动封闭视觉后,安娜听见了开关门的声音。那男子的逼问紧随其后,看来,洛音离开了。
安娜睁开眼,瞥了男子一眼,随后便移开了视线。
确认完毕,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她随身的武器被取走,放在这间房间的角落;禁锢她的魔法不算很强,能够挣脱。
“你在听我说话吗?认清自己的位置,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安娜的无视触怒了他,也就在这时,安娜从椅子上站起,闪身到男子身后,一手刀劈晕了他,在角落里拿起自己的佩剑。
刚走出营帐,就与洛音打了照面。
“你这把剑倒是很贵重的样子。”洛音嘴角上扬,不知这句话是真心夸赞还是嘲讽。
“是君主赠予我的。”
那是凡尘加冕为王的前一天,她单独约安娜到了一处地方,将由朝安国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最锋利的剑送给了安娜。
“这把剑赠你,你可以选择继续跟随我,或者从此远离皇宫,仗剑天涯。”
说这句话时,凡尘背对着安娜。其实她的意思很明显:我将后背交由你,哪怕你下一个举动是要向我复仇。
安娜五指合拢,逐渐握紧剑柄。
在凡尘从雪地救她回来后不久,先皇便给她设置了一道选择题:留下,或拿着重金离开。
先皇告知了她母父因何遭受这一切,于是安娜动摇了。一种名为“恨”的幼芽破土而出,而她甚至不清楚哪里是“根”——恨就是如此轻浮又根深蒂固的东西。
如果不曾认识凡尘,如果凡尘没有在先皇面前说出那句话,自己现在是不是还能在母父身边?
“我……”
她感到悲哀。因为即使她恨她,她的选择也依然是留下。也许在凡尘背她来到皇宫的那个雪天,安娜就注定走不了了。
手指松开,安娜单膝跪地,双手捧起剑:“誓死效忠君主!”
凡尘似乎笑了,又或许在哭——安娜低着头,看不见她的神情。
凡尘单手握住剑柄,轻轻将剑身搭在安娜肩上,骑士礼自此完成。
安娜抬眸,回忆中的画面随之消散。
“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的。”安娜一针见血指出疑点,“在今天之前,我从不知道永生殿的存在。你出现的时机为何如此凑巧?”
洛音也不避讳:“我能感应到永生殿,只是很弱。在皇宫,你身上有永生殿的气息,现在倒也散得差不多了。”
“你把我困在这里,意欲何为?”
安娜暂时没想和洛音正面起冲突,因为自己并非她的对手。
“如果我把你作为筹码,你说凡尘会放弃永生殿选择你吗?”
洛音语气恶劣,不由分说地敲晕了安娜,也不管自己用力是不是太大了。
一片轻而凉的东西落在洛音鼻尖,随即是更多片的飞雪。
——又到冬天了啊。
“阿嚏!”
琉沙吸吸鼻子,将大衣裹得更严实了。
她深居简出,在皇宫几乎是三点一线:寝室、图书馆、实验室。此刻,她正在实验室研究躯壳的制作方法。
虽说她是来这里寻找方法的,但一年过去她却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总被动等待也不好,所以琉沙决定自食其力。
就目前的进度来看,琉沙自认为已经完成一大半了。当最后一部分空白被填上,她就可以回到现实时空——也就是切断缀星通讯的时间点。
因为琉沙可以自行选择要前往的时间点,所以现实中的她是“无缝衔接”的。举例说明就是,在旁人看来琉沙一直在这里,但实际上她可能是在过去经历了许多年后回到了这里。
需要强调的是,琉沙并不会滥用这一魔法,实际上,她更愿意避免穿梭时空。
实验台上摆满瓶瓶罐罐,笔记本上写满每次尝试的配方,下一次则在上一次的基础上改良。
虽然琉沙觉得最简单的方式莫过于找一具尸体将之浸泡在不腐水后捞出使用,但这太不人道了,她是正经的魔法学员不是黑魔法师!
“叩叩叩!”
琉沙正奇怪是谁敲门,就听见凡尘焦急的声音:“琉沙你在吗?”
一般情况下,凡尘都是称呼她为“史官”的,就像叫安娜“骑士长”一样。
“在。请进!”
凡尘反手锁好门,单刀直入:“安娜被人劫走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定然不好对付,你有办法追踪到她们的位置吗?”
安娜?被劫走?
好小众的一句话。
琉沙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凡尘既然来找她,说明此刻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先前没有明说,凡尘于一年前登上王位,这一年她做了许多事:组建了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圣灵骑士团,骑士团的成员都是从底层人中选拔出来的,安娜被任命为骑士团团长;不久后圣灵骑士团加入下议院,并且下议院在议会中的话语权逐渐扩大——这并不是上议院的贵族成员们乐意见到的。
凡尘意在通过议会将废除虜隶的措施推行下去,但她登基不过一年,培养的羽翼不足与旧势力对抗。换句话说,从某种程度上,凡尘是孤立无援的。
“我可以去找她,只是结果不能保证。”琉沙委婉地问道,“万一安娜不是被劫走的呢?”
凡尘听懂了言外之意:“你是说她自己离开了吗?这样……也好。但还是麻烦你确认安娜的情况。”
凡尘从未想过安娜会“背叛”,不过和遇难相比,前者反而更好接受一点呢。
带好笔记本,琉沙即刻出发。
如果安娜是被人劫走,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削减凡尘的力量?
琉沙正这样想着,许久不曾用过的通讯镜忽然亮起,上面显示着洛音发来的消息:“来找我。”
琉沙瞳孔骤然缩放,这怎么可能?她们根本不在同一时空!
几次深呼吸后,琉沙冷静下来。这个“我”未必是现实中的洛音,至于自己为什么能收到这一消息,这个问题以后再议。
时之沙记录着所有时空发生着的人和事,其中自然也包括洛音。在这个时空寻找一个属于这个时空的人,虽像大海捞针,却也并非不能做到。
琉沙翻阅时之沙里庞杂的信息,为更好集中精力,她下意识闭上双眼。
不受重视的贵族公子、隔夜的半份沙拉、振翅高飞的鸟、远郊落下的第一片雪、岔路口处纷杂的脚印……
紧缩的眉头骤然舒展,琉沙睁开眼,眼眸里浮现出点点喜悦:
“找到了。”
在伊城城外不远处驻扎的营地里,琉沙找到了洛音的身影;与之一起的,是被劫走的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