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沙时》沐冉0207

18、故人归

　　忆灵族自有一套追踪残念的法子。花费了一些时间和经历后，两人在一片荒凉的沙丘上一左一右围住了她。

　　琉沙没想到幻境里还有这种地方：黄沙漫天，了无生机；她更没有想到，这个残念是熟悉的样子——凡尘。

　　“凡尘？可上次见你明明不是残念。”

　　灵惜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对方察觉后身形一动，在距灵惜只有半步之遥时挥出一掌；灵惜迅速做出反应躲避，左臂却仍负了伤，几乎要丧失知觉。

　　残念从二人的围攻中强势撕出一大块缺口，正要逃跑时却被沙土围成的球困在了里面。这让琉沙联想到了屎壳郎。

　　如果有更体面一点的魔法——琉沙想——她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确认残念不会逃走后，琉沙赶忙查看灵惜的伤势。灵惜冲她笑道：“你忘啦？这里是幻境，不会真的受伤的。”

　　琉沙松了口气，走到沙球前伸手敲了敲外壳：“听得到我说话吗？”

　　沙球沉寂几分钟后，一阵强烈的冲击从内部传来，沙土四散扰乱了人的视线，当眼睛恢复清明后，残念已然不见踪迹。

　　“大意了！”灵惜正欲施法重新追踪残念，就见琉沙伸出手在空中逆时针画了一个圆，凡尘就再次回到了她们面前。

　　这一幕似曾相识。

　　灵惜认真打量着她，她的面容逐渐与记忆中的残念重合——只是她的目光涣散，恐怕已经失去理智了。

　　残念再次逃走，琉沙也不拦，只是故技重施，于是对方又回到了原地。此时的凡尘终于流露出一点人性化的情绪：疑惑，看起来有点呆。

　　琉沙试着叫出了多年前的绰号：“小美？”

　　残念蹲下身子，捂着头只重复一个名字：“安娜……”

　　“不行，还是无法沟通。”琉沙叹气，但也没忽略新的信息，“她说的安娜和我们认识的安娜会是同一人吗？”

　　灵惜又补充上另一个问题：“她是我们认识的凡尘吗？还是说小美和凡尘是两个人？”

　　其实灵惜更倾向于是两个人，因为之前确定过凡尘不是残念，而眼前的小美却是实打实的残念。

　　似是猜到了灵惜的想法，琉沙握住灵惜的手给她打气：“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抛开各种巧合，眼前的只是一个残念而已。忆灵族的工作便是化去她们的执念，使之消散于世间。

　　于是灵惜轻声问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小美终于做出了回应：“要见……安娜。”

　　灵惜取出一只水蓝色的铃铛——那是忆灵族的法器摄魂铃，将小美暂时收押在摄魂铃中。

　　琉沙了然，她要把残念带离幻境，带她去见安娜。

　　灵惜对上琉沙的视线：“先和沫痕汇合，她与莉莉安的比赛想必也分出胜负了。”

　　“好。”

　　忆灵族人对待残念最简单的方式是直接将之打散，但灵惜却总是选择迂回的办法。果然，无论过去多久，她善良的底色不会褪色。

　　循着来路，她们并肩走出了沙丘，重回草木繁茂之地。在那里，她们顺利与沫痕相遇。

　　“谁赢了谁赢了？”琉沙迫不及待地问沫痕。

　　“还用说，当然是我。”

　　莉莉安和沫痕盯上了同一头熊，不过沫痕要快莉莉安一步，所以这次对局是她赢了。

　　“话说你们干嘛去了？积分没见涨灵惜反而还受了伤。”沫痕敏锐地发现了灵惜的伤口，开启质问模式。

　　“我没事。”灵惜把来龙去脉讲给沫痕听，在沫痕越发严厉的目光里认了错，“我下次会小心的……不是，没有下次了，真的。”

　　众所周知，此类保证通常都不会作数。但沫痕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聚焦于眼前的事情上：“离开幻境后要去找安娜吗？”

　　“嗯，也许见到安娜是她的执念，了却心愿后残念便会消散——久留世间终究不合法理。”

　　灵惜的想法很简单，但她没有想到，有些愿望是等不到黎明的。

　　在黑暗里，凡尘依稀记得，自己要做名垂千古的帝王，记得一路走来有人一直站在自己身旁。但她却忘了那是大厦将倾之时，她不遗余力推行的改革受到了重重阻碍，她最信任的、一往无前的剑和她一起埋葬在了过分美好的理想下。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仿佛置于迷雾之中，她茫然四顾，在一片血泊中找到了被浸染的剑。

　　血水漫了上来，似要把她彻底淹没。可是这不对！不该是这样、不能是这样！

　　“安娜……安娜！”

　　蓦地，她眼前久违地恢复了清明，她也看清了眼前人：鸽血红宝石般的眼中流露着掩饰过的讶异和恰到好处的关切，她手上有茧子，却不在食指和拇指处，而在中指的第一个关节——那是长期执笔而非握剑留下的。

　　那人的模样与记忆中并无二致，可终究……

　　“不是她啊。”

　　叹息如雪花之轻，浓烈的遗憾却几乎要将人压垮。

　　众人还未来得及探究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凡尘便如被擦去的粉笔灰消散在空中。

　　粉笔灰会到何处去呢？可能是地面，可能是砖缝，也可能是墙角。但无论是哪儿，她都不复存在了。

　　“她……到极限了。”灵惜低着头，声音有些闷。

　　她们担心残念无法坚持太久，故而提前从幻境出来，可终究还是没赶上吗？

　　谁的珍珠项链被扯断，泪水止不住地流。

　　安娜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这是凡尘始终触及不到的终点。

　　而安娜并不认识那个残念，也不知道她为何与自己书中的凡尘如此相像。在目睹残念的消散后，沉寂多年的锁突然被打开，汹涌的情感裹挟了她，以至于安娜只能随波逐流。

　　陌生人的死亡或许能够带来些许触动，却远远不到让人悲痛欲绝的程度。

　　她是谁？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又是怎么回事？

　　安娜需要一个解释，可惜的是琉沙三人给不出答案。

　　“去找到真相吧。”

　　书中的凡尘将这句话传达给安娜，并直言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何与那个残念如此相像。

　　凡尘是安娜创造出的角色，但这世上曾存在真正的凡尘。那自己又是谁呢？影子吗？

　　怀揣着自以为卑劣的想法，双方促成了合作：彼此整理好自己所知的信息，第二天清晨在落雪湖会面一起拼凑答案。

　　毕竟谁都有秘密，她们需要一段时间整理可以袒露的部分以及藏匿不希望暴露的故事。

　　她们离开图书馆时，在门口遇见了六月。六月怀中抱着一本《魔法浅析》，大概是来还书的。

　　距离幻境关闭还有一天时间，六月虽然惊讶于此时见到琉沙，但是她依然很有分寸地不去发问，只是简单打了招呼。

　　在六月继续走上自己的道路之前，琉沙突然叫住了她：“上学期你们的期末考核我有旁观，你控制植物的魔法很精彩！”

　　六月微怔，旋即露出微笑：“谢谢。”

　　虽然已经隔了一段距离，琉沙活泼的声音仍旧传到了六月耳朵里，那是她和沫痕的玩笑话：“你不觉得操控藤蔓破土而出什么的真的很酷吗！好好好沫痕你最棒了……诶呦我夸你你了怎么还敲我头！”

　　六月没忍住笑出声来，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图书馆，满怀歉意地捂住了嘴。

　　这一小插曲过后，琉沙三人回到宿舍，开始整理已知信息。

　　“我先坦白，在这次的沧海一粟开启之前，我便知道里面有这个残念存在了。”

　　迎着二人疑惑目光，琉沙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她们第三次进入沧海一粟时，琉沙便注意到了残念凡尘的存在。只是她的出现和消失太过突然，不由让人怀疑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幻影。

　　从沧海一粟离开后，琉沙去找了洛音。

　　“你认识凡尘吗？我是说古国朝安的最后一位君主凡尘。”

　　虽然只在八岁那年见过“小美”一面，但琉沙还是记住了她的样子。所以在安娜的书中世界见到另一个凡尘时，她其实有些惊讶。只是在后来交谈中发现，她并不是“小美”。

　　琉沙想到了八岁那年星儿姐布下的一场局，那次缀星想抓住的人、带走小美的人都是洛音。

　　小美的真实身份是缀星告诉琉沙的，想来洛音也早就知晓。只是她为什么要带走她呢？

　　洛音知道琉沙在想什么。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见到她了？在哪里？”

　　“沧海一粟。”

　　洛音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又恢复成一贯的漫不经心的样子：“原来如此，怪不得近些年没再感应到她了。”

　　室内摆放着一盆荷花，若有若无的清香萦绕在琉沙鼻尖。她托腮，问出了下一个问题：“所以你果然知道凡尘吧？”

　　洛音的目光静静落在荷花上，以一种追忆的口吻道：“当初带兵攻下朝安国的人是我，凡尘在我眼前自戕了。”

　　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

　　马蹄踏过无数尸体，最终来到了凡尘面前。反抗军领袖洛音飞身下马，平视满身血污的狼狈君王：“我不想杀你，告诉我永生殿的位置，然后离开吧。”

　　凡尘咽下一口腥甜，毫不示弱地对上洛音的视线：“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但安娜的事我绝不原谅！”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畏惧，站在洛音身旁的阴柔男子竟后退了两步，似想与凡尘拉开距离。

　　没有一丝犹豫，插在地上支撑身体站立的剑被拔出，又在惯力下割破了凡尘的喉咙的气管与血管。

　　温热的血溅到洛音脸上，片刻失神过后洛音面对面抱住了将要倒下的凡尘，在她腰间拿到了一把钥匙。

　　“什么钥匙？”

　　琉沙的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洛音转头请求道：“成为残念后的凡尘拒绝了我的帮助，所以我想请你实现她的愿望。作为回报，我会如实回答你一个问题。”

　　略一思考，琉沙便想清了一些事情。

　　八岁那年，缀星想要引来的人就是洛音。洛音带走凡尘后，凡尘拒绝了她的帮助，二人分道扬镳。

　　“她不像一位君王，”洛音开口道，“她执拗、清高、幼稚……若她不在那个位置，或许会有好的结局。”

　　即便如此，洛音还是想再帮凡尘一把，就当是拿回永生殿的报酬了。

　　灵惜消化着这些信息：“若君王凡尘想见的安娜是她生前的挚友，那现在的安娜又是谁？”

　　“这恐怕就是她们要解释的问题了。”沫痕不喜欢把事藏在心里，所以直接问琉沙，“你答应洛音校长是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大致如此，被询问的一方也不会觉得冒犯，因为彼此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琉沙回答说：“我想知道永生殿到底是什么东西。”

　　“又是缀星的任务？”

　　“不，这个是我自己想知道的。”

　　“为什么？”

　　“我也说不好，但就是想这么做。”

　　一问一答间，沫痕了解了琉沙的想法。

　　如果说灵惜关注这个残念是因为自己身份的责任感和善良的本性，那琉沙就是受好奇心驱使的孩童。她对“故事”的喜爱从不加掩饰，更何况她还是个容易心软的、很少拒绝别人的人。这样一来，她会答应洛音的请求，一点都不奇怪。

　　在某些方面，琉沙还很敏锐。她凑近沫痕道：“你今天的态度有点奇怪……你在为什么事感到急躁吗？”

　　沫痕一把推开在眼前放大的脸，并没有从正面回答：“在与莉莉安的比试完成后，她提出想和我结盟。具体事情我不便透露，总之我答应了她，并且明天将前往玛利亚教堂。”

　　莉莉安……

　　琉沙眯了眯眼，回想起她的背景：当今陛下的皇侄女。

　　西文死后，皇帝再无子嗣，却也一直没立皇储。但无论从身份还是能力方面考虑，莉莉安都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琉沙其实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沫痕……她想加入“夺嫡”的混战吗？

　　沫痕透露出的另一个信息也很难忽视：月海国最负有盛名的教堂——玛利亚教堂。此前沫痕当过圣女，且就在玛利亚教堂。

　　沫痕是自愿卸去“圣女”头衔的，如今去而复返……

　　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只汇成一句：“你多加小心。”

　　末了琉沙又补上一句：“不用担心我和灵惜，倒是你，一个人能行吗？”

　　这句玩笑毫不意外地换来了沫痕的一记爆栗。几人打闹间，窗外的底色不经意换成了深蓝，渺小灿烂的星星点缀其中，一如她们一同度过的许多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