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维米娅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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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山脚下有一座小镇，一间间房屋错落有致，如棋盘上被打乱的棋子。
小镇叫做和安镇。
和安镇时常飘着小雪，雪花旋转着落到女孩的睫毛上，女孩没在看雪花，而是望向更远的地方。
那本是地平线与天相接之处，雪山就这样突兀地横在那里，好像圈住牛羊的栅栏。
维米娅不喜欢栅栏，就像她不喜欢锅巴——它们都是很坚硬的东西。
“小维，吃饭了。”
族长把维米娅从屋外喊到了屋内，桌子上摆好了今天的主食。毫不意外，仍旧是锅巴。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摆好碗筷，而后就座。
饭桌上很安静，甚至能听到风吹门窗发出的“吱呀”声。
——雪下大了呢。
“叩叩叩！”
有人敲门借宿，维米娅去开门，门外是一位年纪略大于自己的少年。她正哈气让双手不至于冻僵，明亮的杏花眼被呼出的雾气遮挡。
她叫凡尘，朝安国下一任皇位的继承者。当然，维米娅她们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就是了。
凡尘在族长家借宿了两天，这期间便少不了和维米娅交流。
“......你是说，这里的人早就做好了献祭你的准备，以此免受魔兽侵袭？”
维米娅对此表现很平静：“我是孤儿，一直以来都是族长照顾我。”
“你这时应该愤怒！”教导别人要愤怒的人此时正怒不可遏，“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解决魔兽问题，献祭？荒唐透顶！”
有一瞬间，维米娅真的被触动了。她静静地注视着她，似乎在用目光传递：凡尘姐，我可以相信你，对吗？
死亡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没有人能断言它会何时落下刺入头颅，令剑下的人变得血肉模糊。
凡尘的部下要比凡尘晚两天到达。为首的人叫安娜，二人碰面时，凡尘几乎是扑到了她身上：“亲爱的你终于来了！”
安娜则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注意形象。”
凡尘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只是维米娅没有再听了。
一行人出发讨伐魔兽前，凡尘突然回过头，冲着维米娅喊到：“等我们的好消息！”
风雪淹没了维米娅的回答。
等不到的。
她早就知道了。
族长怎么可能让外人打乱她们的计划？献祭仪式的真正时间，恰好在凡尘一行讨伐魔兽之时。
维米娅在族长的带领下到达了雪山，同行之人都是族长的心腹。那里摆放着一座冰棺，上面写满了维米娅看不懂的纹路。她伸出手触碰，冰棺上的魔法阵突然亮起又很快暗淡下来。
“别乱动！”
维米娅的手被拍掉，她本人也很快被封进冰棺。
冰棺里有一颗尖刺，血液汩汩流出，像是被操控般染红了法阵，看起来妖冶又诡异。
众人眼中的祭品，与失去生命的标本蝴蝶无异。
只是这只蝴蝶......她在笑。
仪式很成功，栖息在雪山的魔兽尽数被白霜覆盖，凡尘一行猎杀的魔兽也不例外。
“该死该死该死！”凡尘一拳打进雪堆里，“不是说好由我们来解决魔兽吗？她们凭什么撕毁承诺？！”
安娜搭上凡尘的肩，冲她摇了摇头。
身为族长，自然要做两手准备。毕竟，“献祭”可是一劳永逸，她有什么理由放弃唾手可得的成果呢？
和安镇的雪还在下着，似乎从没停过。
若干年后，被冰封的魔兽与雪女一同苏醒，维米娅第一次发现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她回到和安镇，向众人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并要挟她们以人为祭品来换取庇佑。
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头顶，现在，她就是操控这把剑的人。
维米娅冷眼旁观人们互相攀扯，以所谓“公正”的方法挑选献祭的人选。直到终于有人站出来说，她们要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维米娅突然想起了凡尘。只是过去太久，世上早已没有了朝安的痕迹。
站出来的这个女孩维米娅并不认识，也不可能认识。她紫色的眼睛里充斥着对维米娅的愤懑以及追求正义的决心——标准的涉世未深、满腔热血的少年形象。
维米娅静静地望着她，无端觉得违和。
晃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众人的魔法和武器朝维米娅攻击过来时，维米娅没废多大力气就击退了她们。意识到双方悬殊的差距，本来就不坚定的众人开始动摇，不知谁喊了一句“让洛音去献祭”，附和的声音便越来越多：
“是她提出来攻击雪女的，代价也该让她承担！”
有人义愤填膺。
“洛音，你昏倒在雪地里，是被我们救起来的，这也是为了大家......”
有人苦口婆心。
“我——”
她的发声被众人的话语盖住，少年闭上双眼，嘴唇颤抖，两行泪水就这样滑落。
被背叛的痛心、被轻易摆弄命运的不甘、对众人所作所为的不可置信......这些情绪完美地出现在了少年脸上。直到她低下头，紫色的长发遮挡住她的神情，维米娅的那种违和感才终于消失。
一场闹剧结束，维米娅带走了闹剧的主角。
主角红着眼角，却宁死不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鬼使神差地，维米娅突然问她：“你恨吗？”
“我怎么可能不恨？！”主角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维米娅，“我恨你草菅人命、恨众人软弱自私！”
字字掷地有声，等她眼睛都快瞪酸了，维米娅才做出反应：“你说谎。”
“若你站在我这个位置，难道不会恨吗？”
她的情绪转变很突然，反而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
若她站在她的位置......
雪花落在女孩的睫毛上，女孩没有在看雪花，这一眼，仿佛跨越百年。
“小维，吃饭了。”
族长的声音依稀在耳边响起，最终把她钉入寒冰的，也是给予她温暖的人。
但......
“我不恨。”
维米娅摇了摇头：“反正她早就不在了。”
爱也好，恨也好，这些情感究竟会随人的逝去而消散，还是经过时间的发酵愈演愈烈，对于维米娅来说其实并无区别。
她的一生太短，短到来不及区分掺杂的真心与虚情；她的余生又太长，长到再浓烈的爱恨，都会被稀释成一朵浪花，消失于长河之下。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演技还有待提高。”
洛音突然承认了自己的“演员”身份，甚至虚心求教维米娅：“你觉得我在众人面前的表现如何？”
“浮夸。”
看着维米娅过于冷静的样子，洛音也发觉自己演得确实有点过了。只是维米娅呀，这种淡漠究竟是目空一切的自大，还是历尽千帆后的心死呢？
说实话，洛音很好奇维米娅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谜底很快揭晓：维米娅没有让洛音献祭，她只是时不时地在和安镇现身，直至最后一人离开这里。
“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是另一个维米娅，姑且用“雪女”代称。
“当初我在法阵上做了手脚，致使我在百年之后以雪女的身份醒来；可醒来后我却陷入了迷茫：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
雪女嗤之以鼻：“当初是谁怨恨命运不公，一意孤行更改结局的？怎么梦想成真后你反悔了？”
“我......不知道。”
当时的心境再难拾起，曾经不甘死去的人却发现死亡才是永恒的谜底。
“嘁，没意思。”
雪女百无聊赖：“反正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想做什么，我陪你便是——正如我陪你度过了在冰棺中的百年。”
雪女的力量来源于献祭，她玩弄手腕将所谓“信徒”赶走，摆明了是想随白雪消散于世间。
于是在这时，洛音出现了。
“维米娅，我们要不要打一个赌？”洛音笑着说，“就赌你会找到活着的意义。”
“不要。累。”
维米娅拒绝地很干脆，但她知道雪女却是同意的。
“那我只好和你打一架了。”洛音显出很遗憾的样子，“打赢了你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维米娅被迫迎战，这片空间里的雪花都为她所用，将洛音重重围困。
这道屏障应该是坚不可摧的，它能够切断一切靠近它的事物。
然后，洛音靠一把火轻易焚毁了雪墙，地面上只留下一摊水渍。
看来洛音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认识到双方差距后，维米娅索性放弃抵抗：“我认输。你想做什么？”
洛音显然还没尽兴，但对手已然认输，她再纠缠下去就没有意思了。
“我会让你再次陷入沉睡，直到有人将你唤醒。”洛音解释说，“沉睡期间你的力量不会再流逝，不出意外的话，以后都不会了。”
维米娅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只是随波逐流。
在她闭上眼的前一刻，突然问洛音：“你找到活着的意义了吗？”
洛音挑眉，似乎惊讶于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也许吧？”洛音回想起最初的时刻，语气一点点变得坚定，“我会等到她的。”
真是奇怪。
维米娅这样想着，洛音为何不靠“休眠”躲过漫长的时间呢？
世界再度恢复黑暗，维米娅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万籁俱寂。
……
“你是传说中的雪女吗？”
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当她适应了这个世界，看到一个小鹿般的男孩在自己眼前。
那时的维米娅没有心情去应付任何人，于是雪女代劳了与人交涉的任务：“你现在离开，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男孩得到雪莲后离开，雪女突然道：“他活不久了。”
维米娅坐在冰棺上，语气一如既往凉薄：“与我何干。”
雪女自顾自说着：“是盗匪，一路跟踪他来到这里。啧啧，毫无还手之力的、任人宰割的羔羊啊，死状会很凄惨吧？”
“与我……”后面两字终究没能再说出来，只化为一声叹息。
轻松拿捏维米娅的雪女心情大好，救下西文后还对他报以一笑：“你又欠我一命哦。”
维米娅本以为，她们今后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想到，西文每隔两年总会来雪山一趟。他会问维米娅：“你是不是很孤独？为何一直藏在雪山深处？”
维米娅不曾回答，却在又一个两年之后，答应了西文的邀约——和他一起前往凌云魔法学校。
其实她从未规划过“未来”，只是在一个小家伙孜孜不倦的劝说下，突然萌发了去外面看一看的想法。
稚嫩的男孩眨眼间成为了翩翩公子，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雪女不懂人类的情感，将爱意伪装得天衣无缝。
在情人节，西文送给维米娅一盒巧克力与一朵红玫瑰，并将之粉饰为“珍重之情”。
虽说这么说也没错，但这种表述还是有些狡猾了。
维米娅懂得红玫瑰的花语，也了解西文的心意——但她还是收下了这份略显逾矩的礼物。
为什么要收下呢？
后来维米娅想过多次，最终只能归咎于玫瑰的鲜艳——对了，那盒巧克力也很甜。
维米娅喜欢甜食，可她回过神来，巧克力只余下苦涩的滋味。
在那场战斗中，她与怪物互相奈何不了。她无法杀死怪物，但同样的，怪物也伤不到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维米娅，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西文护住同伴不让怪物近身，眼中的决绝令人不忍去看。
维米娅下意识靠近了西文一步，得知了他要通过献祭提升雪女的力量、让雪女保全同伴的想法。
许是与怪物的厮杀消耗了维米娅大部分力量，她此刻的声音十分沙哑：“你想好了？”
也许照这个势头下去，大家必定会有很伤亡，但维米娅至少能够保下西文。
——在一行人里，西文明明是那个最有希望活下来的。
“当然。”西文露出一个微笑，“麻烦你了。”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句。
又想起见到维米娅的第一眼，她金色的长发像极了暖阳，明明是如此危险的存在，却吸引人不住地靠近。
他的喜欢，不过是一人的独角戏。
而他依然是多年前的那个胆小鬼。
在这一时刻，雪女再次出现，替维米娅完成了她不想做的事。
——你掩藏的真实想法我都知晓，你不想做的事情我来替你完成，因为我就是你。
雪女杀死西文时在笑，笑自己答应了这荒唐的请求。
要保住那些人，雪女怕是要以全部的力量乃至生命为代价的。
于是在那一天，两朵浪花消失了。
于是在那一天，她又变成了那个孤独的自己。
当一切尘埃落定，维米娅来到无人的海域之上，阵阵心痛传来，她不禁去想：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受吗？
维米娅不知道。但得到又失去后，反而变得不甘。
带着这份不甘继续前行，在某一天从梵竹那里听到了过期的秘闻：雪女最初只是普通人类。
不用问也知道，梵竹是受何人之托。算是还人情，维米娅帮他设计了一场剧本杀，并把另一个自己的性格故意曲解为“恶劣嗜血”。
如果她有意见，就跳出来反对好了。
维米娅想了很久：她的故事太长，要从哪里开始讲？
被利用的童年、翻遍古籍设法活下来的孤注一掷、翻手为云的空洞虚无、有意疏远终于失去的羔羊、曾以为可以永远依赖的另一个自己、一次次推开却仍在身边的人鱼......
不过是满纸荒唐。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维米娅番外（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