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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河水滔滔却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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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魍和水山去到念宏庙的时候,是晚上,里面只有一个守庙的人在打盹,十分安静。念宏庙整体成一个方形,中间挖空,是金卿树,它的整个树干几乎将念宏庙盖住,不见天日。
金卿树的一边,有一座祭台,上面有一口铜鼎,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铜鼎边缘没有清扫干净的血,被雨水冲刷下来,沿着鼎壁一路流到了漆金的祭台上,一部分顺着台脚流到了地上,一部分直接从祭台的边缘掉下来,滴滴滴答——和雨水的声音融在一起。
水山看着这肮脏的祭台,以及围着树干在打圈的白魍,疑惑道:“心脏真的在这庙里吗?”
白魍皱眉道:“没错,而且就在树干里面。”白魍摸着湿润粗糙的树皮,自言自语,“奇怪,怎么会在这里面呢?”
水山道:“那我们想法子把树切开吧。”
白魍笑了,道:“水小弟,你太天真了。”
水山笑道:“那怎么拿?要不你念念那说的什么咒语,试试可行不?”
白魍看着水山,半晌不语,然后真的双手合十,念起了自己也听不懂的咒语:“&¥#%@~!%……******&¥¥¥¥”
水山在边上屏息凝神,见白魍睁开了眼睛,问道:“如何?”
白魍摇头道:“一点动静也没有。”
水山又建议道:“要不我们把树砍了吧。”
白魍叹了口气,一路走来,十分疲乏,他靠在一根梁柱上,朝水山随意道:“成,你去找把斧子来。”
水山于是找来了一把斧子。
白魍睁开眼,笑了,又发号施令:“你去试试。”
水山走到祭台后面,抬起手,用力往树干上一劈,纹丝不动。水山接着尝试了许多下,金卿树毫发未损。于是他将斧子放回原处,也靠在了柱子上。
白魍抬头看天,对边上的水山道:“这大概是地府的手笔。”
水山道:“那还有希望吗?”
白魍道:“有,拦截。”说着用手指指金卿树,“那里面不止有我的心脏,还有别的死鬼的,等时机一到,地府就会派使者来将心脏收走,然后销毁。嗯……应该是这么个流程。”
水山道:“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白魍摇头道:“才疏学浅,尚且未知。”
水山笑了,看来这一千年来这只吸血鬼真的什么都没学到,光到处游荡了,他又问道:“我们怎么拦截他们?”
白魍淡淡道:“别无他法,抢劫或者贿赂。”
水山听后也淡淡道:“那很有趣了。”
俩人不再言语,仰面朝天,看着小水滴从天上飘下来,无穷无尽,飘落在地上,融到水里——雨一直在不停地下。
杨秋月扔掉了手里带血的柴刀,走到窗边,雨水飘到了她的脸上,鼻子里却满是腥气。她关掉了窗户,坐在床边,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又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柴刀,走出了房门。
周建成死后,杨秋月回家乡的计划泡汤了。
其实就算周建成没有死,她也不可能回去的,她不了解她的婆婆,她不知道人性的险恶,更低估了男人的自私。
周建成的死让杨秋月在家里面寸步难行,婆婆简直将一切都怪在了她的头上,仿佛亲眼看见她将她的宝贝儿子推到了井里。
尸体捞上来的那天晚上,宋寒梅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冲到她的房间里,对着她又打又骂:“你还我的儿来,你这个扫把星,你才是那个杀人的鬼!怎么死的不是你!!”
边上的周建川试图将他疯癫的母亲拉走,结果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巴掌,母子俩在她的床边吵了起来。
秋月在床上冷眼看着这出闹剧,按了按刚才被婆婆扯得发痛的头皮。她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躺着了,她得早点走,尽管身下还留着血,可是她等不了了。
她在周建成的葬礼结束后,和丈夫提出了离婚,她没有想到丈夫竟然不同意。
她于是又让步,将自己剩余的嫁妆,将金银铺子都留给周建川,她就带一身换洗的衣服走,什么也不要。
周建川仍然不同意,他说:“要离婚可以,生个孩子再走吧。”
杨秋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周建川疯掉了,可是他没有疯,自己也没有听错,生个孩子再走吧,多么恐怖的话啊……她可是还在流血啊!他们的孩子!被他一脚踢掉的孩子还在下面流着呢!
杨秋月准备逃走了,家里已经让她透不过气来了。
她没有和婆婆说半句话,也没有将离婚的事和婆婆说,想必她已经知道了,但是杨秋月无所谓了。
她收拾好包袱,托小雅送了信给母亲,然后在一个下雨的晚上,一个周建川不在的晚上,偷偷溜出了周家,可是她没有逃出去。
她在路上碰到了小京,小京看见了她,问她大晚上的去哪儿,秋月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她没想到当她就要过河的时候,周建川竟然找了上来。
他脸色铁青,浑身湿透了,咬着牙问她去哪儿。秋月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随后她扔掉了伞,疯狂地朝前跑了起来。
只是一个刚小产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周建川,她没跑多远就被周建川抓到了。
他将她按在泥水里,暴力地扇她的耳光,边打边骂:“你要跑到哪儿去?我告诉你,你死也得死在周家!还敢跑?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
她浑身颤抖起来,恐惧让她的脑子不能思考,她的脑袋被扇到一边又被扇到另一边。
她突然看见了不远处涨满了黄水的河,浪花翻涌,十分湍急,她生出了希望,死的希望,她想要跳下去,结束这荒诞的一生。
周建川见她老实了,弯下腰,想要将她背起来,可是杨秋月一把推开她,就往回走。
周建川跟在后面,走着走着,看见杨秋月突然跑了起来,他心里一惊,直觉不妙,更加迅速地跑了起来,追上她,在她即将跳下去的时候,拉住了她,用力拖了上来,一直拖一直拖,直到远离了河水,才松了手。
周建川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杨秋月,突然哈哈笑了起来,道:“你想死?哈哈哈,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别想就这样死掉,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笑了一会儿,突然止住了声音,若有所思般,红血丝布满的眼睛盯着杨秋月,拉下脸,骂了起来:“妈的!想死?做你的梦,想去陪周建成?难怪急着要死,妈的!贱人!”
他说到周建成,更加气愤起来,死命踹了她两脚,骂了好几句,又将她拖了起来,像拖着一条病死狗,也不管地上尖锐的石头和泥沙,直到到了人多的地方,才将她背起来。
杨秋月又回到了周家,周家母子俩将她关了起来。
宋寒梅知道她逃跑的消息后,又惊又怒,她没想到儿媳妇竟然敢跑,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没有离婚,就敢跑回娘家,胆大包天!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他们周家的人,怎么想她宋寒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周家虐待她了呢。
她当下更加恼怒杨秋月,她想,这个贱狐狸胚子,害死了他儿子就想要跑?没有这么好的事!于是和大儿子一起,将她关在了房间,对外只说儿媳妇小产后身子虚弱,又不慎感染了风寒,病了。
周建川除了开始时有些恼怒,后来气也消了,并未想对她怎么样,毕竟他还是想要和她过下去的。
只是母亲一番挑唆,他当时又在气头上,所以就将她关在了房里,后面见她那副样子,实在不忍心,想要她出去走走,奈何又拉不下脸面。心里烦闷得不行,又去找了张菏。
杨秋月在房里待了几天,医馆的朋友小雅几番来看她,都被宋寒梅挡在了外面。
小雅后面直接玩笑似的边走边推开宋寒梅,然后打开了杨秋月的门。
杨秋月看见小雅,有些惊讶,道:“小雅……”
小雅将门关了,没让宋寒梅进来,笑道:“四奉婆婆!我就和她聊聊天儿,您去忙吧。”
小雅看见杨秋月脸上的伤,走过去,压低声音,惊道:“秋月!你怎么回事啊?”
杨秋月有些不自在,转过了脸,不愿开口。
小雅道:“周大哥打你了?”
杨秋月叹了一口气,道:“不谈这个。”又转过脸,“你怎么来了?”
小雅有些心疼道:“我来看看你,听说你小产了,身子还好吗?好好的怎么就小产了呢……”
杨秋月半日不言语,最后点点头道:“也就那样。对了,小雅,我母亲有回信吗?”
小雅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份信,道:“这儿。”
杨秋月接了,当即拆开来看,看完却怔愣了,小雅见她不语,轻声问道:“怎么了?”
杨秋月道:“我母亲死了。”她看向小雅,又重复道,“小雅,我娘死了。”杨秋月的眼睛红得不像样子,可是却没有眼泪。她抓起信又看了一遍,终于低低地哭了起来,那声音哼哼哼,到像是哪里疼得受不住,而不像在哭。
小雅也红了眼睛,她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她没有拆开看,她抱住秋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杨秋月在小雅的怀里哭得十分的压抑,小雅听得心疼,她道:“秋月,别哭了,你娘在天上看着会心疼的。”
那天杨秋月哭了许久。
晚间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时,她突然很恨自己,恨自己不听劝,嫁到这穷乡僻壤来;恨自己双目失明,看上了周建川;恨自己懦弱无能,到头来连家都回不了;
杨秋月同样恨,恨她的婆婆宋寒梅,恨她的老公周建川,更恨周建成。更可笑的是,这些人,她刚来周家时,都十分爱戴,十分尊敬他们,她可不是瞎了眼了!
黑夜中的杨秋月又开始哭,她讨厌自己的眼泪,可是她控制不住,她模模糊糊想,她应该回去奔丧,给娘守灵……于是她起来了,推门,却发现锁住了。
她一瞬间发起了疯,猛地推门,尖声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宋寒梅!宋——寒——梅!周建川!”
宋寒梅不在,周建川也不在,只有傻子周父在家。他在床上听见喊叫声,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秋月的声音。
他趿着拖鞋来了,将抵在门口的木棍拿开了,看见杨秋月也没反应,嘴里喃喃道:“我的拐杖怎么到这儿来了……”
杨秋月走出大门后,冷静了,她看着外面涨起来的水,漂浮在上面的朽木块和垃圾,挽起裤子,神差鬼使般,朝金银铺子走去了。
她开始时不知道丈夫为什么要踢她的肚子,后来在他时不时辱骂和讽刺的话语中渐渐明白了,呵呵呵呵呵,她边走边笑了起来,她捧腹大笑起来,她笑出了眼泪,笑得要走不了路了,呵呵呵呵……
她笑着走到金银铺子,陡然收了声。她没走正门,绕到了后面,她想知道丈夫在这里是不是睡得舒服一些,这里的被子是不是柔软一些,这里的床是不是大一些,不然……他为什么总在这里睡呢,没有道理呀。
秋月走到后面,靠近窗户,尖着耳朵,她听见了丈夫的声音,同时还有女人的声音,他们在讲话。秋月麻木地听了一会儿,又想要笑,可是她没有笑出来。
他们的语气娴熟自然,没有甜言蜜语,更像是老夫老妻,秋月敏感地知道他们这样已经很久了。秋月笑了起来。
女人:“听说你老婆小产了?”
女人:“怎么弄的啊?一个孩子都护不住。”
女人:“你丧心病狂啊!你他妈是畜生吗!”
女人:“我说的?我说了什么!你是真贱。”
女人:“我那他妈是气话啊!你这只畜生!什么都做得出来。”
女人:“骂的就是你,你就差去杀人了啊?是不是!”
女人:“我给你生?不要脸!”
俩人吵过一顿,沉默一会儿,又像没事人一样嘻嘻笑笑说起了别的,杨秋月不想听了,她也没有捅破窗户纸看看那女人是谁,她又回去了,心平气和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