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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公子作别虚有天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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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里,姒楚念和梵卿谁也没再提祭天的事,就好像这件事不会发生一样,他们如同过回了几千年前,平和恬淡,唯独多了一份别样的温情。
姒楚念会把长行公务带回百木林处理,好在此时不算忙,每日还能空出半天闲时。
没事的时候,两个人有时会下一盘棋,有时会手牵手在林子里散步,偶尔还会一同清理院子里的落叶,都是些小事,二人却也乐在其中。
白日里两相陪伴,夜间相拥而眠。
只是姒楚念没再画画,梵卿没再弹琴。
秋叶落得快,只是半个月,百木林里的树叶落了一半。
是夜,明月高悬,姒楚念披了梵卿的长袍,独自坐在廊下看月亮。
梵卿从后面过来,弯腰放下一坛子酒和两只精致的酒樽,随后坐在姒楚念身边。
姒楚念扭头看他,笑着问:“把酒问月么?”
梵卿一边倒酒,一边说:“问月有什么意思,毕竟明月无情。”
他将酒杯举到姒楚念面前,扬起眼尾,道:“公子有意。”
姒楚念接过酒杯,笑得无拘无束:“哎呀,不该跟你念那么多凡间的话本子。”
梵卿垂眸笑了,顺便给自己倒了酒,跟姒楚念碰了一杯,二人带着笑意一饮而尽。
姒楚念捏着空掉的杯盏,说:“咱俩这样,倒让我想起了一句话,都在酒里了。”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又说:“其实凡人常说的那些话还挺有意思的,因为相逢日短,所以格外珍惜。”
姒楚念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梵卿,眼神却不算认真。
往往这样的眼神才最有摄人心魂的魅力,因为不专心,倒像是一种别有用心的挑逗。
梵卿的目光在姒楚念的眉眼间逡巡,伸手触在对方的脸上,一路流连至下颌。
姒楚念半敛着眸子,依旧看着梵卿,随后听见对方说:
“我好像一直没和你说过,”他顿了顿,凑的更近了些。
姒楚念微张开眼睛,问:“什么?”
“你的眼睛很漂亮。”
姒楚念闻言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眼睛确实很漂亮,被这样一双眼眸盯着看,任谁也会动情。
于是梵卿倾身吻了他的眼睛。
一触即分,姒楚念将额头抵在梵卿的肩窝里,轻轻蹭了蹭对方的颈侧,眼睫在梵卿皮肤上扫来扫去。
姒楚念嗓音变得有点黏糊,依旧抵在梵卿身上,说:“我好像有点醉了。”
梵卿低笑了一声:“那我们回去。”
姒楚念没抬头,将手环在对方的肩上。
梵卿将他抱起来,进了屋。
明月渐沉,微风弄晚枝,到天明,方觉鸣啼幽山林。
姒楚念醒过来的时候,梵卿不在身边,床帏遮住了光,他缓了一会儿,才掀开一点缝,内室无人。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身上披着一件内袍,松松垮垮的,于是他敛了敛衣裳,坐在床上发愣。
外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姒楚念闻声唤了一声:“梵卿。”
外面的人走进来,姒楚念看着帘子外靠近的人影,没动。
知道对方掀开帷幔,他才抬起头。
梵卿看了他一会儿,弯腰拥住了他。
“帮我拿身衣服来吧。”姒楚念在松开对方时,说道。
“今天想穿什么?”梵卿问。
姒楚念笑了笑:“你拿什么我穿什么。”
梵卿笑着转身离开了,回来时拿了一身中规中矩的青绿长袍。
姒楚念注视着梵卿出门,又愣了一会儿,才开始换衣服。
等他收拾好出门的时候,梵卿正坐在梧桐树下,什么也没干,见他出来,就看着他。
姒楚念径直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端着茶壶给自己倒茶。
他看着杯盏中的倒影,眨了眨眼,才喝下去。
姒楚念撂下茶盏,语气平常:“可以再为我弹一次琴吗?”
梵卿从不拒绝他,任何事情。
可这次,他说:“下次吧。”
姒楚念何尝不知,这是挽留,也是“下次见”。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那可以送我回去吗?送到赤梧宫外围就好。”
梵卿应允了。
他们没有开法门,一路走回了赤梧宫,走得不算慢,路上也没怎么说话。
离赤梧宫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姒楚念突然停下,他抱了抱梵卿,说:“就送到这儿吧。”
梵卿揉了揉他的发,很干脆地应道:“好,我想看着你进去。”
姒楚念临近宫门的时候,才回了一次头,梵卿依旧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姒楚念没有动作,直接进了门。
梵卿伫立良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赤梧宫,才轻轻吐出一句话:
“既然无法阻止你的离去,那我就要你的归来,变成必然。”
这句话落在了风中。
风扬起姒楚念的袍摆,他伸手接了一片树叶,屋里恰好有人出来,对方一见他,用欢快的语调向屋内说:“二殿下来了!”
姒楚念对她点了点头,一位端庄的夫人从屋里出来,命那姑娘去备茶。
姒楚念谦和地打了声招呼:“长嫂。”
姚商汀笑道:“诶,你今日来得正好,父亲母亲也在,快快进去,跟他们问安。”
姒楚念笑着替长嫂打帘子,跟在她身后进了正堂。
姒媞婼坐在主位上,怀里抱着个小女娃,正逗着孩子玩儿,听见姒楚念进门的声音,自然地抬起头来。
姒楚玄清则坐在另一边,看着妻子和孙女。
姒楚念行礼问安后,姒楚玄清随口问了几句族内事务,他都一一答着,最后,还是姒媞婼打断了他们,嗔道:“行了行了,在家里呢,那公务什么时候谈得完。”
说着,她起身走到姒楚念身边,将孩子放在姒楚念怀里。
姒楚念低头含笑,抱着孩子轻晃,小侄女就瞪着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从身上掏出一条项链,链子上坠着金刻小凤凰,用手指吊着,在孩子眼前晃,小孩子的眼珠就跟着小凤凰转。
“漂亮吗?”姒楚念柔声问。
小孩儿咬着手,笑了。
“喜欢呀,那这个二叔就送给你。”
姒楚念将项链轻轻缠在孩子的手腕上了。
姚商汀坐在对面,笑着说:“孩子最近正在择名,二弟要不帮着参谋一二?”
姒楚念抬头问:“都有哪几个名字?”
姚商汀:“现在有三个,我和你大哥正纠结呢,都是单字,一个枢,一个糸,还有一个襄。”
姒楚念垂眸看着孩子,认真想了想,才说:“兄嫂这是在纠结名字大小吧?枢,要也,糸,微也,这孩子肩上有凤凰一族的未来,枢字确实合适,可厚望太过,想来嫂嫂也是有这个顾虑,糸字,幺也,又显得不够大气。”
姒楚念接着说:“我倒是觉得,襄字昂扬,给这孩子作名,反而中规中矩,比前二者更合适些。”
屏风后传来一阵笑声,姒楚贽从后院进来,说:“阿念这想法,倒是和爹娘不谋而和。”
进来的男子相貌堂堂,身形高大,声音也中气十足,姒楚念看见他,唤了一声:“大哥。”
随后他又捏了一下怀中孩子的脸,笑道:“不过是分析而已,最终孩子取什么名字倒不是紧要的,有了期待和祝福,也就够了。”
姒楚玄清在一旁笑了,对着姒楚念说:“你这孩子,今日说话怪有意思的,怎么?后知后觉自己也是长辈了?”
“阿爹这话说的,我可是最端庄持重,谦和有礼的。”他嘴上开着玩笑,起身将孩子抱给了刚回来的兄长。
姒楚贽让女儿趴在自己肩上,颠了两下,调侃:“你倒是把外面人夸你的话学了个十成十。”
姒楚念哼了一声,说:“就算是夸人的话,也总归不是空头的。”
姒楚贽抱着姑娘在屋里晃悠,半是玩笑地揶揄:“人家那是夸你吗?你日日跟着梵卿神君,夸的是谁,你心里比谁都门儿清。”
姒楚念没法儿了,只得求助最后的靠山:“阿娘,你看看哥哥,说的什么话。”
姒媞婼掩唇笑道:“你哥哥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她走过去,手搭在姒楚念的肩上,继续说:“不过啊,我们阿念平日虽任性顽皮了些,倒也聪慧通达,可怜可爱。”
众人皆笑,一堂和美。
姒楚念又在这边坐了一个时辰,才开口告辞回自己殿里,顺便跟姒楚韵碰个头。
临行前,他背着光,停在门口,又回身跟父母道了一次别:“爹,娘,我先走了。”
姒媞婼心上悬了许久的石头突然坠了她一下,砸得她心头一滞,她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放姒楚念走了。
姒楚念没再回头,姒媞婼的目光一直追着他消失在转角处,久久不回神。
直到长子姒楚贽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母亲脸上不大好,是不是累了?”
姚商汀半个多时辰以前,就带着孩子回后院了,此时,堂内只有姒媞婼、姒楚玄清和姒楚贽三个人。
姒媞婼看了看身边的姒楚玄清,说:“我突然想起,当年怀阿念之前,长离帝君的神谕。”
姒楚贽当然记得,姒媞婼当年没少拿这事逗着姒楚念和姒楚韵玩儿。
于是他自然接话道:“是说次子已经来了,女儿留给下一胎。”
姒媞婼却苦笑了一下:“其实,不止这句,还有一句,我不能和他们说。”
姒楚贽:“什么?”
姒媞婼没说话,姒楚玄清沉声开口:“长离先祖说,次子难留。”
姒楚贽皱了皱眉,想通了什么,说:“是说阿念幼时身体差吗?”
姒媞婼摇了摇头,不知不觉竟落了一滴泪,她忙用手帕拭去,说道:“小时候的事,长离帝君不会单独拿出来提醒我。”
“我就怕在他成神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