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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

  •   回老家后,在妈妈麻木又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姜小海遁入空门,突然研究起了玄学。

      打开视频软件,里面的玄学视频一个比一个火爆,姜小海痴迷地钻研玄学,从东方的易经到西方的塔罗占星,姜小海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家里鼓捣短视频。

      鼓捣了半年,收获了不错的成绩,也能靠平台的激励勉强度日,除了房子和水电费需要妈妈接济,其他都能自给自足。

      合租房的室友在朋友圈发了照片,是一张乡村景象,满眼的花海,电线杆子牵着电线,线上站着白肚黑背的鸟。

      室友回老家了,扎根乡村,在村委会工作。

      姜小海还在搞短视频,每天时钟黑白颠倒,晚上干活,白天睡觉,妈妈从来不过问。

      啃老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姜小海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进百大,能出书,能拍电影。

      一个月以后,姜小海通过家里人介绍,进了某单位实习,因为过于懒散,姜小海断了短视频更新,变成整天臭脸的上班族。

      上了一个月的班,姜小海不行了,想离职。

      姜小海想念黑白颠倒的生活,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肆无忌惮地玩手机,搞年轻人该搞的东西,黑科技,神秘学,舆论领袖……

      于是,姜小海辞职了,回到家里,又把短视频续上了。

      姜小海从没有像这段时间里的她一样,对生活充满热情。

      自己从网上买了很多做饭的工具,蛋糕、面包、干锅菜……还有网购的各种神器,削皮的刀具、空气炸锅、打蛋器……

      姜小海每次做的饭自己都吃不完,一次做一顿的量,一顿饭可以吃一整天。

      冬天日升的时候,姜小海会穿着棉熊睡衣,在阳台支起架子,坐在阳台边看日出,顺便看一眼隔壁的矮房,矮房连接的后院里,安静生长着花花草草。

      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尽管她最后一次伤姜小海伤得很深。

      矮房其实不用找看房子的人,姜小海每天坐在阳台上就能看房子,看他们家的后院,看斜房顶上放置的一砖一瓦,看院里的动物植物。

      看着她家的房子,就像看着她的一处根脉,总有一天,她会寻着根脉回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姜小海也从毕业的年纪一跃成为26岁的等闲之辈,不上不下的年纪,事业平平,短视频没做出头,只能靠平台的微薄薪水勉强度日。

      妈妈不怎么管姜小海,只是在心情好的时候,拎姜小海去参加一些熟人介绍的面试,也有一些笔试,但妈妈抱着女儿智力不大正常的心态,从来没有奢望过姜小海能考上什么体面的工作。

      姜小海也放低姿态,在人生最惨淡的日子,擦了一次考试的边,进了一家普通单位,在里面混日子。

      单位的条件简陋,像慈善机构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离姜小海的家相距甚远,每天骑电动车要半个时辰,八公里的路程。

      姜小海申请单位宿舍,偶尔累的时候,会睡在单位。

      早上的鸟叫和村里一样,在耳边婉转地唤着,姜小海在木板床上伸懒腰,窗帘长度不够,阳光会从窗帘底部溜进来,照在姜小海的床上,姜小海翻个身,阳光又会爬到姜小海腿上,光柱里有上下飞舞的灰尘粒,姜小海会在起床的第一时间打喷嚏,食指揉着鼻尖,缓解着灰尘对鼻腔的刺激感。

      姜小海回想起小时候,在外公家住的日子里,每天早上会捂着肚子去拉屎,拉下灰不溜溜的虫子,像蚯蚓一样。

      现在推测,那东西是蛲虫,在泥地里滚了几圈,从白色变成灰色,像抹上一层水泥。

      姜小海现在肠胃好多了,喝水无论冷热,都不会拉肚子,也不会发烧,提溜着热水壶在单位走动时,感觉自己也混进了老一辈里,成为一个可以说教后辈的老人家。

      单位的工作量时急时缓,遇到重大项目施工,姜小海会在周末加个班,赶一赶设计稿,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养赛博花,遛赛博鸟,时时刻刻不离手机,走哪都是抖音。

      单位北边有一条河,河两岸的住户要来往,朴水城里的人要过河到郊外去,得走桥。

      旧桥承重力单薄,得架新桥。

      姜小海承担了桥梁设计图纸的一部分内容,每天到点勘测,测完坐河边喝口水,回单位画图,画一半再回河边修正数据,有时候测量完日沉西山,姜小海就在河边坐下,几个打地基的师傅坐河边的土坡上抽烟,望着长河落日圆的景象,黑色的背影嵌在漫天的赤红色里,一缕烟雾悠悠地飘荡着,时间漫长又惬意。

      姜小海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河里粼粼水光底下的鱼,河滩长草的地方养着羊,钓鱼的老大爷坐在河滩凸出去的地方,在日暮时分孤注一掷,目不转睛地盯着鱼竿头和水漂。

      河岸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座福音院,仿基督教式的建筑,中央挂了一个十字架,延伸出一条幽静的路,从福音堂延伸至山林深处,邻河的位置修筑着白色栏杆,像石膏一样的质地。

      姜小海有时候在河边的土丘上坐,工人师傅走完以后,她又沿着福音堂前的路散布,贴着白色栏杆走,看见斜下去一条陡峭的阶梯,垂直下降到河边的草地,晚上会有福音堂的人在那里唱诵,空气里飘着一股香料的气息。

      姜小海只是颓靡地走在路上,水泥地面,路的尽头是重重叠叠树林,遮天蔽日,姜小海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河水,脸上的头发被河面拂过的风吹着,眼睛半眯,胸腔贴着栏杆时,会明显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姜小海用心脏计时,她自己就是一座行走的钟表,纪录着与世隔绝般静谧的生活。

      施工图绘好后,工人们按照图纸堆放石料,从地上拔起又高又粗的柱子,以支撑桥面。

      姜小海在桥上和工人一起检修桥梁参数,材料标准,很多知识,姜小海也是一点点接触,一点点上手学。

      傍晚,姜小海坐在小马扎上,看河对岸的风景,村舍炊烟和连绵起伏的青山线,一轮滚烫的落日渐渐隐没脸旁,宏伟瑰丽,姜小海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每天都是如此。

      福音堂内部镶嵌着彩色花雕玻璃,挑高有五米,二楼有一个小望台,四十来平。

      夏至时,望台上每天都会有人来来往往,靠在栏杆边,围成一圈,好像在一起颂读或者庆祀什么。

      姜小海好几次上下班,从福音堂旁的马路上经过时,都会看见天台上围一群人,她没太在意。

      每天的工作忙忙碌碌,闲下来的时候也异常清闲,觉得时光变得很慢,自己坐在新架起的桥头,看着远山上半掩映的落日余晖,正片天空被金碧辉煌的霞光占据着,像在看一副莫奈的油画。

      远隔数十米的地方,在福音堂的天台,有另一双能眺到很远地方的眼睛,每日的注意力从远黛的美景,移到近处修建桥梁的工人,再到工人下班后桥头坐着的人,那只孤孑的身影,像定格的漫画帧,定在那座灰色的桥上,风吹着那个人的头发,凌乱地在空中飘着。

      姜小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天可以坐在桥上这么久,可以眺望单一的落日这么久,就好像落日有眼睛,会开口说活,会借风拂过她脸的时候,寒暄一句:“你还坐在这里……”

      姜小海感觉自己上了年纪,26岁,不上不下,身体却慢下来,新陈代谢也慢下来,每天不能像以前一样吃很多,哪怕多喝一口水,都会狂长五斤骨肉。

      有时候,姜小海望着大型起重机拉着电线,或烧煤油的滚石机,姜小海都会联想到自己身上长的肉,如果把她身上脂肪聚集的能力迁移到这些大型机器上,越老化的机器反而效率越高,吃一点油就能运转很久,如果要多喂一点,它可能会崩坏,甚至把油吐出来。

      姜小海肠胃不是很舒服,每天吃完饭都会拉肚子,拉肚子的时候胃里会恶心。

      可能需要去医院看看。

      姜小海先挂了消化科,医生开了胃镜检查,姜小海拿着单子,一个人去窗口取了药,提前喝了麻药,侧身躺在检测室的床上,一根指头粗细的胃镜管从喉咙伸进去,比手指的硬度还高,姜小海一瞬间泪水喷涌,胃镜在肚子里绞来绞去,年轻的实习医生拽着胃镜头冲里屋大喊:“主任,你看一下,这线拔不出来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主人从里间办公室出来,从实习医生手里接过胃镜管,往外猛地一拔。

      姜小海打了一长串嗝。

      胃镜擦过喉咙的时候,姜小海差点以为自己要“一血封喉”,伴随着巨大的拉扯和刺痛感,姜小海卡在喉咙的胃镜被取出,医生抽了几张纸,让姜小海擦一擦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从检查室出来后,姜小海发誓,退休以前再不会做任何胃肠道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慢性胃炎,姜小海配合医生开的药,连续吃了三天。

      感觉身体恢复些了,三天以后的药就弃了。

      那些药的不良反应上写着对肾、肝、白血球一类的有损害,停药一段时间后可恢复。

      姜小海在医生嘱咐的用药期内擅自停了,提前四天停了,只怕多吃一天就会对体内的器官有损害,最后治好了胃炎,却得了白血病。

      三天后,姜小海重回那座桥上,像桥底下的钓鱼佬一样,定时坐在桥头消磨时光。

      单位的日子让姜小海混成了没有多大抱负的人,想着只要每天按时上班,准点下班,跟站在村头的公鸡一样,见日升就打鸣,见天黑就回圈里卧着,食槽里还有许多未食尽的草叶,鸡已经吃饱了,卧在那里凝神闭目。

      姜小海卧在床上,成瘾般地刷着抖音,隔壁的客厅很嘈杂,不是因为人多,而是妈妈手机里的公公婆婆儿媳妇大战吵得不可开交,妈妈上了年纪,耳背,手机音量不大到致命的程度,妈妈会听不清剧情。

      妈妈年纪大,每天也混日子,把窗户大敞着,坐在窗口放视频。

      姜小海坐在卧室,门关得牢,那些声音就像气体一样无孔不入,把姜小海吵得心神不宁。

      “我在东国有十亿的资产,你的女儿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呸,不要脸,你们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只要我女儿幸福平安……”

      姜小海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

      “注意看,这个天才少年年仅9岁便获得了国际拓扑竞赛一等奖,连老师教的东西也能倒背如流,老师对这个天才少年爱护有加,不料天才少年有朝一日被学渣戕害……”

      学渣:“我帮你交学费,只要你能离开老师……”

      天才少年:“你的目的是什么?”

      学渣:“我要得到老师全部的关爱……”

      姜小海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仿佛能穿透那面墙,看见妈妈手机上的短视频剧情。

      有点意思。

      姜小海听着手机里传出的青春配乐,一瞬梦回自己上学时看的《小时代》,妈妈们现在也有自己的《小时代》,故事内容还是中学生的斗智斗勇。

      姜小海陷入迷失,她感觉自己变老了,妈妈反而变年轻了,妈妈那一辈永远踩在符合哲学定律的节奏上,而姜小海的步调却凌乱了,仿佛每天除了躺着,再没有新奇的事物能撬动她的心,让她一秒从床上弹起来,满血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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