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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

  •   “妈,你之前说隔壁那家是城郊搬过来的,帮亲戚看房子,那家屋里有一个女生,和我一个年级,天天在院子背书,搬个小马扎,一背就是一整天,我让你打问一下那个女生是谁,你问了吗?”姜小海鼻子囔囔的。

      “那家的女人,叫晏梅,以前和我一起参加过工作,后来分到不同地方去了,她家女儿可优秀了,从来不让家长操心,早上起得很早,买个馍,走路上边啃边背单词,我说你什么时候能有人家一半努力,也不至于成绩一直上不去。”

      姜小海听着心里不舒坦,“我也没让你操心过啊!”

      妈妈冷哼道:“你让人操心死了,唉,一天天的不知道你忙个啥……”

      姜小海一听妈妈讲话就来气,憋屈得很,“那你说隔壁那家女孩叫什么,有多厉害?”

      “是火箭班的,叫顾一一吧,你俩不是还一起上下学么,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妈妈用胳膊蒙住眼睛,语气里皆是失望。

      姜小海怔了一下,突然想冲出门去看一眼。

      台灯底下的钟表23点一刻。

      已经很晚了,外边好像飘雪了。

      第二天一早,姜小海下楼,轻手轻脚地走到隔壁那一家门前,显示前亭街25号。

      姜小海看到数字25,又想起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前亭街25号像晚清留到民国,再留到现代的建筑,小木门斑驳不堪,沟壑印着木门面一道又一道,缝隙里藏着蛛丝和麦粒,像几百年都没有清理过了。

      门里一侧种了一棵香樟,高耸入云,被砍下粗枝烧过柴火,整棵树显得瘦骨嶙峋,连叶子也稀疏零落,衬着冬天的雪景,像长在某大户员外郎衰败后归隐的老家府邸中的老树,树洞里不知道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姜小海在门口徘徊了一阵,里面依稀有穿棉布鞋的老人出溜散布的声音,棉鞋底在地上滑来滑去,听起来老人已经上了八九十,弯腰驼背,把凳子搬来搬去,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啪嗒放在地上,循循坐下。

      再没有其他动静。

      难道是顾一一的外婆,或者奶奶?

      姜小海看了眼门上的插锁,对称的两个门环,金色,泛着老旧的光泽。

      看了一会儿,姜小海离开了。

      早上的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走到一半路时,雪里夹着雨,把姜小海棉衣打得焦湿。

      进教室时,姜小海打了个喷嚏。

      早读,姜小海拿了本生物,站在队伍最前面,用书抵着额头,胃里一阵恶心。

      像急性肠胃炎你的前兆,她初中时患过,再也不想患第二次。

      姜小海捂着肚子,紧闭双眼,贴身的保暖服浸了一层水汽。

      班主任在班里监视了一圈,从前门出来,姜小海把书从脸上取下,对班主任说:“老师,我想吐。”

      班主任眉头一皱,眼睛隐在黑暗里,背身反射着教室射出来的光,“身体不舒服?那赶紧去买药。”

      姜小海僵着脸,“我没带钱。”

      班主任一摸衣兜,掏出一张红色纸币,递出去。

      姜小海愣了一下。

      班主任眼神侧过来一点,被教室的灯照着,眼睛里溢满了光点,表情严肃,似乎比姜小海还认真,“够不够?”

      这可太够了,姜小海妈妈都没一次性给她这么多钱,班主任比妈妈还有母爱,直接亮出一百元。

      姜小海可是班级退步代表,退步了还能承蒙班主任的厚爱,这事放谁身上都惊讶。

      班主任手掌在衣服上摸来摸去,顺着一个上衣口插进去,两根手指一夹,又夹出两张一百,像递烟似的手法,“再加两百,够不够?实在不行请个假,让你妈带你去医院。”

      姜小海受宠若惊,只接下一百,拒绝了另外两张,“够了,老师,我就去买点药。”

      班主任脸上的肌肉仿佛从没放松过,严肃得像刚整训过的士兵,“买药得买中成药,不要买西药,吃完耐药性高,还损坏肾脏什么的,你学过生物,知道的吧?”

      姜小海觉得班主任可能对生物课有什么误解,这些常识对姜小海来说闻所未闻,如果班主任不告诉她,她可能还一脉相承妈妈吃西药打针的习惯,直到老都不会变。

      “嗯。”姜小海点了点头。

      “要么现在就去。”班主任抻了一下手臂,瞅了一眼手表上的数字,“药店可能开门了,隔半小时再去也行,到时候七点二十,校门外,街对面那一排药店,估计都开了。”

      姜小海感激无比,本来想说一句谢谢,但肚子突然绞了一下,姜小海收着下巴,痛苦地眯了一下眼睛。

      七点二十,早读结束,姜小海出校门看了一圈,街对面的药店一家也没开。

      班主任是不是从来没在七点二十的时候逛过街?

      姜小海犹豫着要不要去医院,肚子的绞痛又减弱一点,好像没有去医院的必要。

      姜小海打道回府,在教学楼底碰见班主任的时候,班主任还天真地问了句:“药买到了?”

      姜小海不好意思道:“没,药店还没开门。”

      班主任像刚吃过早饭,摸着故意挺起的肚子,“哦,没开,那你能坚持不,坚持不了就请假。”

      姜小海觉得班主任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负面期待,一直催促她请假。

      “还能坚持,上完前两节课去买。”姜小海回答,脸上的笑容淡下去。

      “哦,那证明你不严重。”班主任敲定结论,说话时的语气总有种贱嗖嗖的感觉,特别是一边说话一边揉刚吃饱饭的肚子,圆滚滚的,故意挺起来,和瘦削的身材很不适配。

      “老师,我先上楼了。”姜小海急着收尾。

      “行,那你先去。”班主任气定神闲。

      前两节课结束,姜小海揣好100块钱,从中间对折,很新的纸币,每折一下都不忍心,她从座位上起身,椅子发出一丁点声响,一定会牵动陆尔蔓回头。

      “姜小海你要去哪里?”陆尔蔓回头问。

      “我去上厕所。”姜小海随口答,不想让大嘴巴陆尔蔓知道班主任塞钱的事,也不想让人知道她生病的事。

      “我跟你一起去。”陆尔蔓热情地站起来,顺过姜小海一只胳膊,往厕所的方位走。

      姜小海脸色瓦绿。

      “你先去上厕所,我下楼一趟。”姜小海开解道。

      “你要去楼下的厕所吗?很远,还在高四那栋楼后边,那边排队的人也很多,我去上过,没个二十分钟回不来……”陆尔蔓开始喋喋不休。

      姜小海彻底被陆尔蔓打败,只能把实情告诉她,“我去买药。”

      陆尔蔓眼睛猛地睁大,往下瞄着,伸手碰姜小海的肚子。

      “你想什么呢?”姜小海秒懂陆尔蔓的意思。

      “不是?”陆尔蔓戴着超大眼镜框,一脸的焦虑。

      “不是!”姜小海打掉陆尔蔓盖在自己肚子上的手。

      “那是什么?”陆尔蔓又问。

      “肠胃炎。”姜小海有些无语,什么秘密一旦碰上陆尔蔓都要败露。

      “我刚才就要说你是不是肠胃炎,你之前老是说你肚子痛。”陆尔蔓为自己辩白,以显示自己望闻问切的高超技艺。

      没想到大大咧咧的陆尔蔓居然心思这么细腻,也会把“肚子痛”这种话记下来。

      “是啊。”姜小海拿陆尔蔓没办法,手揣兜里,臂腕被陆尔蔓揽着,姜小海朝前扯,“走,赶紧,不然迟了。”

      陆尔蔓跟在旁边,“那你买什么药,带钱没?”

      姜小海看着脚下的阶梯,像走马灯一样飞奔,“带了。”

      陆尔蔓撵着,刨根问底:“你妈给你的零花钱?”

      又来……

      姜小海委愿何时能摆脱陆尔蔓这个大喇叭。

      姜小海以前买过治急性肠胃炎的药,已经把几味药的名字熟记在心,去药店一一问过:“有没有人参健脾丸、罗红霉素和阿莫西林?”

      药店服务员把几个药都拿过来,摆在柜台上,两只手像洗手一样搓来搓去,利落地问:“要几盒?”

      姜小海盯着药看了一会儿,脑袋里不断回响班主任说的那句:“买药得买中成药,不要买西药,吃完耐药性高……”

      “就人参健脾丸,两盒。”姜小海说完,把钱递出去。

      “就人参健脾丸?”店员表情惊讶,搓着手,眼神在两人身上徘徊。

      “对。”姜小海肯定道。

      “啧。”店员一脸不耐烦,“那你说罗红霉素……”

      姜小海人生第一次碰到一脸嫌弃的店员,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于她那段时间再没有一个人去药店买过药。

      从药店出来,陆尔蔓迫不及待从姜小海手里夺过人参健脾丸,未经允许就擅自打开,把黑乎乎的大药丸取出来,左看右看。

      “你吃这东西?”陆尔蔓凑到跟前嗅了嗅,“咦”了一声。

      “昂。”姜小海此刻嫌弃陆尔蔓的心情,和刚才店员嫌弃她的心情一样。

      临近高考,姜小海每天靠各种“大补丸”过活,妈妈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说女生高考前调生理期,考试的时候就会避免例假突然来,例假一避免,记性就会好很多。

      姜小海没经历过高考,听妈妈说别的女生都这么干,她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一番。

      于是,在高考前一周,姜小海被妈妈带到一家退休的老中医那里,开了一剂调例假的中药,这个老中医很有特点,开药不开植物,只开各种虫子,还是没处理过内脏的虫子,知了啊,毛毛虫啊,蜈蚣啊,蝎子啊……晒干的标本,用天平秤了直接怼到药袋子里。

      姜小海老远站着,看见一袋子的大虫,多少有点后悔看老中医。

      高考前,姜小海站在阳台上背书的时候,远远眺见那栋掩映在树丛下的白格子楼,晚上7点到9点,白格子楼二楼的灯一直亮着。

      姜小海猜,顾一一一定还在里边补习。

      高考两天时间,姜小海没有任何感觉,甚至第一趟考语文的时候,姜小海差点迟到,踩着点到考场,碰见初三的班主任,那会儿姜小海是留守儿童,初三班主任格外“关注”她。

      “姜小海!背挺直!是咋走路的?低头塌腰……”

      “看!大大方方地走,昂首挺胸,阔步向前……”

      那些词句历历在耳,姜小海不愿记起。

      初三班主任穿一身白色衬衣,衬衣下摆扎进黑裤子里,一双皮鞋擦得锃亮,胸前的教师铭牌夹在衬衣口袋,眉头微微皱着,单眼皮,杏眼,嘴角一个梨窝。

      “姜小海!”初三班主任叫了一声。

      姜小海听这声音,跟混凝土钢筋一样,还以为有什么过节要秋后算账,吓得姜小海浑身一哆嗦,呆若木鸡地站定。

      初三班主任走过来,人高马大,手撑在前边,像交警指挥过往车辆一样,对姜小海说:“不要紧张!现在还早!不用跑,慢慢走就行,还没打铃。”

      姜小海还没缓过神,刚被震的那一下,余波还在身体里回旋。

      校园除了执勤老师外,一个学生也没有,姜小海就是来迟了,不用安慰,不用客套,更不用掩盖,迟了就是迟了,如果直接相告:“姜小海,你来迟了,赶快进考场……”姜小海兴许会舒服很多。

      姜小海挤出一丝客气的微笑,看着曾经的班主任,不知道怎么抽身离开,要说“谢谢老师”,或者说“老师再见”吗?

      姜小海现在的社交能力急剧下降。

      初三班主任走到姜小海面前,大声问她:“你考场号多少?”

      姜小海乱糟糟地翻着考试袋,慌慌张张地抽出准考证,紧张地在上边浏览。

      初三班主任眼睛尖锐,一手指过来:“在这,25考场,在四楼,看,那栋粉色的楼,拐角。”

      姜小海一瞬绝望,抬头看着四层楼高,眯了眯眼睛。

      “快去!把准考证装好!”初三班主任催促。

      “哦,谢谢老师。”姜小海把准考证握成皱皱的一叠,塞进考试袋。

      “嗯。”初三班主任抿着嘴,嘴边的梨窝加深了,鼻子轻轻哼出一声气息,两只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地度着步子。

      姜小海凌乱地跑上四楼,走进25考场,扫描,交身份证,坐定,抬头时,离开考还有二十分钟。

      姜小海平定着气息,在这二十分钟里,她差点睡着。

      考英语的时候也差点睡着,提前半小时答完试卷,趴在桌子上等铃声。

      考数学的时候没写完卷子,麻木地起立,把笔盖扣起来。

      高考跟闹着玩似的,唯一的认真,就是那剂调例假的中药,混杂着多种虫子,熬煮后灌满一肚子苦水。

      真的很苦。

      陆尔蔓穿一身少数民族的长裙,扎一根超级大的麻花辫,从一侧肩膀垂下来。

      陆尔蔓的神经真的大条,穿成走秀一样来参加高考,心情还平静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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