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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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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海试图用别的东西填脑子,以缓解瞬间的崩溃,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妈妈戳脑袋,她的指甲很尖,姜小海摸了一下额头,以为会在手上看到血。
“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回报我?”妈妈用手掌轻轻拍着姜小海的脸,起先拍的很轻,突然控制不住情绪似的,“啪”一声拍过去,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姜小海彻底打蒙了。
妈妈也错愕了一秒,收回手,盯着手指尖看了几秒,情绪瞬间冷下来。
姜小海的眼泪一瞬涌出来。
委屈、失神,像做梦一样,可在梦里,姜小海还没梦到过妈妈扇她巴掌。
以后应该会经常梦到吧……
哭象征着认输,妈妈看见姜小海眼泪的一刻,气焰又燃起来了。
“哭什么哭,流什么马尿!流给谁看!我看见你哭的样子恶心!”妈妈骂着,气急败坏地用食指冲她指指点点。
妈妈疯了。
姜小海觉得自己也疯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哭成了花脸。
姐姐刚约会回来,看见家里的鸡零狗碎,表情由晴转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姐姐摘下耳机,摘下手套,捧着妹妹的小花脸,“怎么了这是?”
姐姐回头看了一眼客厅角落怄气的爸爸,多半猜到发生什么事了,转过脸,睨了妈妈一眼,“啧”了一声,拉着姜小海的胳膊,进卧室去了。
姜小海抽啜着,眼睛渐变成水蜜桃的形状。
“怎么了呀?别哭了,妈又发疯了,你把自己气着干嘛?”姐姐用手套擦着姜小海脸上的泪,拿过姜小海手里皱巴巴的成绩单。
姜小海抽抽搭搭:“你……上次……去我们学校,说长得很可爱的那个男生叫崔浩朋……”
姐姐仔细听着,“嗯,崔浩朋怎么了?”
姜小海一抽一抽:“他……他这次考了班级第五,进步……最大……”
姐姐看着姜小海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心疼地用手一遍一遍地揩,“没事,他考多少我不在意,我在意我妹,管他考多少,反正和我妹没关系。”
姜小海从姐姐怀里抽出胳膊,站远了半米,哑着嗓子,大声强调:“你听我说,崔浩朋……他给老师送了两盆铁树,从他爸爸单位门前搬过去的……班主任天天关心他……买了个小皮条,上课……只问崔浩朋问题,崔浩朋错一次……班主任就用皮条抽一次……自习课,崔浩朋去……去班主任办公室写作业……他上次考试班级第五十名……这次……第五名……”
姐姐听得稀里糊涂,尝试理出逻辑:“你是说崔浩朋送了两盆大铁树,然后你们班主任对他关爱有加,他成绩突飞猛进,是不是?”
姜小海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脸都抽搭斜了,半仰着脸,泪水从脸上滑下来,汇聚到侧边下巴,掉了一地。
姜小海从来没哭这么凶过,眼泪可以汇成一滩水。
姐姐抱住姜小海,一直拍着姜小海的后背:“好好好,下次买东西你直接问我要钱,班主任让买什么就买什么,买不了的我们去校长那里举报她……”
姜小海哭得眼泪都干了,最后只剩“呜呜”的声音,眼睛里晃荡着两层泪膜。
妈妈在外边打着门板,大声喊:“姜言,你出来,跟你说说你那件事怎么办!”
姐姐搂着姜小海,摸着姜小海的脑袋,回头大喊:“凉拌!”
“姜言,你给我出来!”妈妈在门外急眼,用手不断压着门把手,像得了疯牛病,随时要冲进来,“敢锁门?我明天一斧头把门砸了,我让你们锁门!让你们锁门!”
妈妈在门外用高跟鞋踏着门板。
“咚!”
“咚!”
姜言低头安抚着姜小海:“别管她,疯婆子。”
很快,姜言就脱离了这个家,飞走了,和男朋友去了省城生活。
姜小海被妈妈关禁闭,妈妈把楼梯口一间杂物间打扫出来,让姜小海睡里边面壁思过。
爸爸又出去住了。
家里就剩一个可怜巴巴的姜小海,和一个疯婆子。
家长会开完,班主任利用班会课说了一大段话,再次提到了一个“神话人物”——许偌湫。
“许偌湫是个典型的榜样,从高一开始,次次考试,总分没下过700分,次次排在年级前三,每次考完,你们猜她回家的奖励是什么?”班主任背着手,高跟鞋在讲台上来回响。
姜小海带着略微肿胀的眼睛,斜眼看着讲台边窗台下的花盆,比高一年级更甚。
迟到一人送一盆,迟到的人没那么多吧?
姜小海想着,许偌湫的奖励是什么?
一尊瓷盆种的植物吗?
班主任伸出手臂,在空中晃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即使许偌湫考了年级第一,次次考年级第一,回到家的奖赏都是家常便饭,没有肯德基,没有星巴克,没有手办航模,没有电脑平板,就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或者土豆丝盖饭……”
班上没人吱声,大部分人都埋着头。
姜小海瞟了一眼,顾一一低着头,崔浩朋低着头,同桌任迹也低着头。
但薛正其是抬着头的。
薛正其坐在教室中央的位置,永远麻木又明朗地抬着头,以最单纯的心思看待一切。
姜小海低头的原因是考砸了,没脸抬头。
其他低着头的人呢?有的人这次考试明明进步了,还低着头,为什么呢?
放学,天空飘着细雨,姜小海没带伞,装好书包,从后门出去,站在廊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乌七八黑。
已经很晚了,姜小海直接冲进雨里。
余光一闪而过,一把伞撑在头顶,顾一一的身影落入眼中。
放学人流密集,又因为都撑着伞,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像堵车的路段,每个人都在艰难地移着步子。
顾一一侧过脸,脸上含着淡淡的微笑。
姜小海知道顾一一在看她,可自己的眼睛是红肿的,很难看,不想给顾一一看。
顾一一轻声说:“我跟我妈妈说了,她每周多交二十元,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去物理老师那里补习了,除了物理,我还补习了数学,如果你需要,我跟我妈妈说……”
姜小海打断道:“不用,我不是贫困生。”
顾一一顿了一下:“我不是说你贫困,我怕你不好意思,我妈妈发奖金了,她说要请我吃麦当劳,我让她把请客的钱给物理老师,我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也要去补习。”
姜小海摇头,“不用。”
顾一一担心道:“可你这次好像退步了,你真不补习吗?”
姜小海没有说话,继续摇头。
顾一一急道:“我妈和物理老师认识,这是友情价,你如果去校外补习,或者自己和物理老师单独说,可能没这么低的价格。”
姜小海还是摇头:“我会补上来的。”
顾一一:“怎么补,自学?”
姜小海:“我初中好多课程就是自学的,我可能擅长自己看。”
顾一一垂下眼眸,思考了一阵,再次看向姜小海:“那你按你的节奏来,我也是建议。”
姜小海很感谢顾一一能理解她,但顾一一的担忧和热切,姜小海在17岁的年纪未必能理解,姜小海眼里的顾一一,骄傲、自恋,似乎总在炫耀一些东西,欺骗一些事情,其实顾一一已经为姜小海改变很多了,但姜小海后知后觉。
回家,一个人窝在仓库里,和找了一间出租屋没什么分别。
姜小海终于有了一间自己的出租屋。
一开始,妈妈是从外边把门锁反拧,防止姜小海跑出去自杀,或者和坏学生厮混。
后来,妈妈把锁打开,却开不了门。
因为姜小海以牙还牙,从里边把门锁上,妈妈进不去,也取不了仓库的东西。
每次开门,姜小海都会看见门外地上放着一只搪瓷碗,碗里装着饭,没有盖子,也没有防灰尘的罩子,就晾在地上。
姜小海忍了几次,最后一次,一脚踢出去,把那只搪瓷碗连同碗里的饭踢到楼下。
“卧槽!”楼下传来一声大叔的喊叫。
姜小海趴在栏杆上看,看见一楼院子一个男人刨着头顶的盖饭,手里捏着那只搪瓷碗,一个劲儿地喊“卧槽”。
大叔抬头看时,姜小海躲进仓库里,轻轻把门叩上。
过了几分钟,门外响起妈妈和大叔交涉的声音,大叔很气愤,嚷嚷着要妈妈赔不是。
“你这是高空抛物,我这脑子今天要是被你这个碗砸个窟窿,你要赔我医药费的哦!”大叔反应过来,抓住妈妈的胳膊,“你现在就陪我去医院检查,我要拍X光片,我脑子里边的血管可能被砸破,可能在冒血哦!”
妈妈的态度软下来,姜小海趴在门上听,心里嘲道:“离了爸爸那样斯文的男人,看妈妈那倔驴脾气还敢跟谁抬杠?”
妈妈在楼底一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女儿在仓库,我敲门她不开,我把饭放门口,至于这饭怎么掉下来的,我觉得可能是我女儿踢下来的……”
大叔更加愤慨:“你让你女儿睡仓库哦?”
姜小海隔着门,捂嘴偷笑。
妈妈:“不是,她学习退步了,我说打扫一间空房,让她安静地学习……”
大叔逻辑极其缜密,打断道:“你刚才说什么,你把饭放门外?你那仓库里关的是人,还是狗啊?”
妈妈赔笑:“我说的是真的,她不给我开门。”
大叔抬头看楼层:“你家住几楼啊?”
妈妈:“三楼,你一眼就能看到,那装着一圈栏杆呢不是……”
姜小海一听,坐回椅子,听见门外四只脚踏在楼梯上的声音。
大叔一边上楼一边问:“你女儿在哪个学校上学?”
妈妈:“朴水一中。”
大叔:“哦?巧了,我儿子也在那个学校。”
妈妈:“你儿子在几几班?”
大叔:“在高二(9)班,你女儿呢?”
妈妈:“也在高二(9)班,有缘有缘……”
大叔:“这么巧啊?”
妈妈:“可不嘛,巧得很。”
姜小海讨厌家长对学生的事那么八卦,尤其讨厌妈妈的大嘴巴。
门外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姜小海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门口,一言不发。
锁芯转了好几圈,门都没有打开。
大叔晃了几下门,“这开不开啊?”
妈妈:“她把门反锁了,你说气不气!”
大叔安慰道:“没事,和我儿子一个班,我回头和我儿子说道说道,开解开解她,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妈妈:“姜小海。”
大叔:“哦,姜小海,我儿子叫崔浩朋,我开家长会的时候还去来着,没见着你啊?”
妈妈闪烁其词:“哦,是嘛,那可能是我走得早吧……”
其实那天妈妈坐在最后排,全程低头,因为看见女儿的名字列在退步名单,妈妈觉得抬不起头,没脸见人。
妈妈赶紧转移话题:“诶,那你住一楼吗?我之前也没见过你啊?”
大叔:“嗨,我是那什么,楼下开麻将摊子,我玩了几把不是?麻将摊子那女老板,哦哟,又做饭又是免费这啊那啊的,我叫了好几个老伙计,昨天在这通晓一晚,今天才开局,出门上个厕所,从天而降一碗盖饭,我也是没被砸出毛病,但凡砸个脑震荡,你说说……”
妈妈唯唯诺诺:“是是是,你说的对……”
姜小海坐在椅子上,听着门外两人的对话,清晰贯耳,把家长锁门外的心情真是愉悦,听妈妈那低声下气说话的样儿,姜小海心里倍爽。
谁让那天晚上妈妈扇她一巴掌,这就叫恶人的代价。
突然,门口“嘭嘭”两声,开炮似的。
姜小海坐直身子,看见门框四周被震落的灰迹。
大叔在门外讲:“姑娘,你扣这碗饭,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别这么玩了,要砸死人,你妈把房子卖了都赔不上,知道吗?”
姜小海坐在屋里,眼神死气沉沉,盯着那扇门,讨厌大叔那高翘的口气,更讨厌大叔是崔浩朋的爸爸。
真是冤家路窄。
大叔:“不吭声你说……”
妈妈:“别管她了,让她怄气去,你吃饭了没,我家刚炒了米饭,你……”
大叔打断:“我吃了,这么大一碗盖饭,还嫌我没吃饱?”
妈妈:“实在抱歉,那你去屋里喝杯茶……”
大叔:“不不不,我下去了,哥几个还等我呢。”
妈妈:“欸欸,好好……”
大叔:“哝,碗。”
妈妈:“哦,好好,实在抱歉,抱歉抱歉……”
姜小海端坐在屋里,听见两只脚从楼梯下去,瞪着煞红的两只眼睛,五脏六腑都像烧着了一般。
这崔浩朋的爸爸,怎么就这么趾高气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