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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最后一朵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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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在朋友车里听到一首歌,其中有几句词,
「在深情过头的地球
偏爱你赤裸的凉薄
有人会来
有人会走
来于高楼
走入洪流
在某个短暂的路口
我们认真地诱惑」
听起来像是一个势均力敌,潇洒又缠绵的故事,让我想起高中时一对校园风云的学长姐。其时我们正在听当晚的第六张黑胶片子,捧着酒杯,呵欠连连。难得说起一段故事,朋友很有兴趣,让我把记得的都细细道来。我沉吟半晌,记得倒是记得,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朋友问,“那从学姐说起吧,既然风云,肯定很漂亮吧。”
我笑道,“那确实,漂亮不足以形容。”
学姐是很标准的美人,眼睛一片深蓝,直蓝到你的灵魂深处去——就是那样能一下打通两人灵魂连接的那种蓝。褐色长头发,但不知有多长,因为总是绑起来,干净利落的样子。
学长应该也是很帅的,只是当时我刚移民,所有白人男生在我眼里长一个样,我也说不清他是怎么个帅法,只知道很多女生听到他名字都忍不住要尖叫。
美国的高中对学生谈恋爱是不太管的,学长姐谈得很高调。不是在学校里搂搂抱抱的那种高调,是两人总在一起,久而久之,你见到其中一个,就会下意识去找另外一个。
情人节那天,学生会在校内卖玫瑰,谁都可以付钱,指定花在第几节课送到哪个班,送给谁。
学长比我高一级,和我同一个数学班,他是班上唯一一个跟我解题一样快的白人。我们念三角函数,都是我在国内学过的。
课上到一半,学生会的同学捧着一大束玫瑰进来,逐一念名字,大多是女生互相送的,多少带点面子工程的意味。除了学长,没有男生收到花。
花送到一半,剩下的一半都递到了学长手里。“都是Jennifer送的,”送花的同学说。
全班顿时起哄。学长笑了下,不信,“For me?”
送花的同学也笑,说不是送给他,是让他分给班上的同学和老师的。如果有剩下的,就随便送给哪个喜欢的女同学。
全班又是一阵笑。老师只是含笑转身回去写板书,由得我们闹。
学长无奈地捧着一大束玫瑰在班里派,有个跟他挺熟的同学拿了花,问他该谢他还是谢他女朋友,他笑了笑,说当然是谢Jennifer。我本以为他会趁机讲些俏皮话,比如说要谢W太太之类的。我只记得他的姓是W开头。
玫瑰派到我,是最后一个人,我以为他顺手会把剩下的那一朵也给我,结果他说,这堂小测谁最快交卷、最高分,玫瑰就归谁。我心想,那还不就是我。
结果那天他像开了挂似的,五道小题,硬是比我快了整整一分钟。剩下的那朵玫瑰,他自己拿了。
我一直记得这件事,因为我至今都在怀疑,白人居然也有在小测上“压实力”的说法。后来学长考了史丹福,我的英文太差,只能靠理科拉分,勉强上了加州公立大学。听说学姐去了欧州,学艺术。
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久到我几乎快忘了。直到去年公司圣诞年会上,我隔着一群同事,看见一个女生穿着紧身背心,肩后露出纠缠的花草纹身,托着台挺大的电钻,站在冰雕旁,我竟然没立刻认出来她——直到她偶尔摘下耳机回头,我才看见她的眼睛,依然是那种能一下打通人灵魂的蓝。
“Jennifer?”我捏着一杯鸡尾酒,很轻地叫了一声。
她居然听见了,停下电钻看着我,“Hi?”
我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冒昧,端着酒杯站在一旁,磕磕巴巴地说她很像我以前在WM高中的一位学姐。
“我就是读WM高中的呀!”她看起来很高兴。
我吞吐着自我介绍,跟她握手,说很高兴再见到她。她捏着我的手想了半晌,“这个名字…有点熟…哦!你是不是数学很厉害,和Brian同班的那个中国女生?”
我数学一点不厉害,只是因为国内学过,做题快罢了。我假笑一下,避重就轻,说确实和Brian学长同班过。
Jennifer爽朗地笑起来,说她记得有一年情人节,自己特意数好了人数,给我们班全班一人送一支玫瑰,为Brian攒点人情,顺便也送一支花给他。不然只送他,太肉麻了。结果Brian后来跟她说,差点一支玫瑰都没拿到,因为老师规定剩下那支要给做题最快的同学。“差点就输给那个中国女孩子,”他委屈地对她说。
Jennifer大笑,“谢谢你让他,不然他那天一朵玫瑰都没有,好没面子的。”
我干笑两声。没提Brian其实也收到不少其他女孩子的花,没提他数学本就比我好,也没提他让大家都谢谢Jennifer,把人情分全都还给了她。
Jennifer摘了手套,掏出手机给我她的Ins账号,她的左手手指上空空的。
她的Ins几乎全是作品照片,累积了十多年,根本刷不完。原来她刚从欧洲回美国没多久,冰雕只是她其中一个业务,她也做石雕、木雕、画画、影像艺术,还吊在半空,在高楼外墙画壁画。
很新近的一张照片里,她抱着Brian的大女儿,笑得很开怀。照片下写着「Seeing an old friend, it’s like meeting my old self again. Hi girl, hi boy. Stay well.」(重新见到老朋友,就像再见到从前的自己。当年的小女孩和小男孩,你们要一直好好的。)
有个叫BigWhite的账号回复,「Stay!from my girl.」(留下來,我女儿说的。)
她回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那张照片上面,是她在我们公司圣诞年会上刻的冰雕,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树下一只狐狸低着头,仿佛在地上找寻着什么;一只麋鹿抬着头,仿佛期盼着树上有什么。它们就站在对方身旁。
照片下,她写道「谢谢邀约,很高兴为了小动物们回来一趟。明年,希望再见。」
她在元旦前飞回了欧洲。
***
我喝了口酒,吞了,朋友看着我,“然后呢?”
我笑道,“什么然后,说完了,这就是个深夜里想起来的怪谈小故事。”
“这算什么怪谈!”
我笑了笑,也是哦,遗憾这种事,平常的很。有什么好奇怪的。
朋友怼了口酒,“哎继续看电影吧,我挑个片子。”
我困了,倒在沙发上盯着朋友的背影,慢慢闭上眼睛,看见很多年前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看见白君可怜兮兮地对我说,“今天差点连最后这朵玫瑰都没抢到。”
如果不是在去年年会上遇到从前的高中同学,我大概永远不知道从前白君那么多小趣事。
明天,或者去看看他吧。从朋友家去他的墓园,也不过一小时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