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剧院》乌岫

33、着火

　　一张又一张的实验报告在特里手中不断流逝，她注意到其中对人偶的情感检测和动力来源为核心实验。

　　每张报告的右上角，都印着一个由水滴与线条组成的图腾。

　　下面标注着四个字：生命教廷。

　　特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继续往下翻，终于在重重叠叠的实验报告下发现了一个新的东西——一张颜色鲜明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在一处满是白色植被的森林里，最前方站着两个人，右边的正是比现在年轻些的伊德。

　　伊德依然穿着他符合贵族气质的长袍，胸前带着一枚天鹅样的宝石胸针，一头金色长发垂至胸口，带着礼貌的微笑以那双碧绿色眼瞳直视镜头。

　　特里只在伊德的脸上停留几秒，就看向了照片左边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笑着格外明朗的女人，她举起右手微微倾身对着镜头挥手，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留影机而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女人有着一头到腰间的黑发，闪烁着笑意的深紫色瞳孔如夜晚的星空一样吸引人。

　　与伊德不同，她的身上穿着极其简单的马甲和工装裤，脚上是一双棕色短靴，看起来像是工作到一半突然被拉来拍照。

　　在两人的背后，交叠的雪白树枝下，是一座被巨树缠绕的砖红圆塔。

　　这是乔西娜和伊德的合照。

　　特里又看了乔西娜的脸庞几眼，才把照片往后翻，后面标注着日期——

　　1424年5月1日。

　　这是六年前的照片。

　　同时，往昔诺亚和塞蛮的话回到特里的脑中。

　　——“我的母亲乔西娜是一位木偶师。”

　　——“但我确实认识一个紫色眼睛的人，不过她是黑发。”

　　乔西娜是创造诺亚和穆丝的人，是塞蛮的朋友。

　　也是她昨晚梦到的人。

　　昨晚那个奇怪的梦境似乎在告诉她什么，但缺失的线索没有补全，特里只能先把它放一边。

　　现在有一点可以很明确，人偶的制造绝对不止靠伊德。

　　乔西娜作为手艺精良的木偶师，十七位人偶的身体必然是她的成果。

　　她创造了人偶的身体，而伊德驱动了人偶的意识？

　　不对，特里很快把这个猜想排除。

　　在短暂接触外面的世界后，特里也隐约明白规则力量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单人的力量是无法创造“新的意识”的。

　　况且，如果单靠伊德就能让物品“活过来”，生命教廷也不会为此展开大量实验，希冀创造更多“新生命”。

　　特里开始进行大胆假设。

　　假如她们在浓寒森林遇到的三人也来自生命教廷，并且他们在着急寻找乔西娜的某样遗物。

　　那么这样东西一定和人偶制造相关。

　　而教廷想要的东西流落在外，那乔西娜大概率就不属于生命教廷。

　　特里重新看向乔西娜的笑脸，虽然她很少以他人外貌定论内心，但是特里至少现在认为，乔西娜的初衷并不是把人偶当作实验品。

　　他们在多年前制造了人偶，但时至今日，乔西娜死了，伊德却成了生命教廷的人。

　　难道伊德背叛了乔西娜？

　　……更是杀了她？

　　但这些都是特里的猜测。

　　把柜子翻完，特里重新站了起来。

　　她从周围摆满的书架、钉在墙上的羊皮纸地图上一一掠过，最后看向了枫木书桌上略高的木匣。

　　说起来……十七位人偶的心核伊德不可能会随身携带，它们被放在哪了？

　　似乎是验证特里的想法，随着木匣的打开，露出了里面散乱摆放的十二面蓝色晶石，正好是十七颗。

　　特里从最上面拿起一颗举到头顶，透过窗外月光的照射，照映出了心核清澈无物的内部。

　　里面的碎片不见了。

　　特里有种预感，这个碎片才是使她们动起来的来源。

　　外面的晶石不过是掩盖的包装，现在的心核对她们毫无用处。

　　那个碎片到底是什么？

　　如果从前人偶的驱动是乔西娜和伊德共同的成功，那么乔西娜死后，她们现在又靠什么活着？

　　特里闭上眼睛，仔细回想每次月末伊德采风回来时的样子。

　　他总是很疲惫……现在想来或者是虚弱。

　　他一回来的的当晚就会立刻收回心核，着急地仿佛不是为了人偶而是为了自己。

　　而等到第二天，他虚弱的状态就会一扫而空。

　　这个碎片，不仅对伊德很重要，也对人偶很重要，它还能够让伊德定位人偶的位置。

　　特里的心中不禁有了个猜想。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几道尖叫——

　　“天啊——着火了！”

　　“着火了！快救火啊！”

　　特里立刻跑到窗边往下看，剧院的大门被人推开，一股股浓烟猛然从里面涌出，人们乱成一团，波莉正惶恐地看着大火后退，伊德已经不在门口。

　　*
　　十分钟前。

　　芙薇趴在窗户边上，楼下吵得越来越凶。

　　原本伊德还秉持着绅士风度，好声好气地让波莉回去，告诉她剧院打算聘请更有经验的园丁，她可以有更多时间照顾母亲等等他刚想出来的理由。

　　但谁知波莉什么话都不听，甚至一副被打击的要晕倒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胡搅蛮缠，伊德可算是黑了脸。

　　他浪费了自己宝贵的收拾行李的时间，天知道他要在明天晚上之前把剧院里和人偶相关的东西都处理掉，然后再开除最后一个员工罗尼，还要把休眠的十七个人偶搬到教廷开的传送阵附近。

　　或许再给剧院放一把大火，假造失火关门大吉——当然这太麻烦了，伊德还是打算趁夜潜逃，再给剧院门口随便挂个理由就行。

　　然而他要在一天里做那么多事，教廷的人居然才给他派来两个人。

　　在波莉的哭泣和周围人的指责声中，伊德抽空看了眼怀表。

　　还有一个小时不到，教廷的人就要来了。

　　他可不打算让别人看他的笑话。

　　“够了！”伊德大喝一声，把波莉吓了一跳，连抽噎声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神透露着不耐烦以及难以被捕捉的鄙夷，

　　“你不就想要钱吗？拿完钱，赶紧给我离开！”

　　伊德的这道怒喝让远在三楼的芙薇都听了个清。

　　“你等着。”

　　伊德转身就要走，波莉急得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伊德一把摔在了地上。

　　眼见下面的情势越来越乱，芙薇却感到了些许不对。

　　她虽然不怎么和波莉接触过，但也时常看到她在花园里修建枝叶时露出的幸福笑容。

　　在芙薇的观察中，波莉是一个很腼腆羞涩的女孩，只有面对植物时才会展露干脆利落的一面。

　　这样的她，即便不满伊德的决定，也不会在门口吵嚷。

　　还是人的性格本就复杂多变？

　　她看起来似乎在硬扯着伊德不离开。

　　芙薇的脑海里闪过今日特里的奇怪之处，她原本并不在意，因为只要明天她按照计划把伊德杀了，那么有问题也变得没有问题。

　　下面的波莉依然拉着伊德不放，芙薇呆站在窗户旁片刻，突然夺门而出。

　　她径直跑向特里的房间，连房门都没有敲就打开。

　　门板猛地和墙壁撞击在一起，展示出里面空无一人的房间。

　　特里不在这，那她能去哪？

　　如果只是去外面，她不需要支开伊德，这几天伊德并没有找过人偶什么事，现在的他也无法定位到特里。

　　是四楼！

　　芙薇把门关上就想往四楼跑，却立刻刹住了脚步。

　　来不及，特里如果真的在四楼，她肯定在做什么事情。

　　她们没办法在把房间还原的无漏洞后再跑下来，一定会和伊德撞在一起。

　　芙薇又重新打开特里的房门，她知道特里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她用最快的速度拿到点火棒就从螺旋楼梯往下跑，跑到一半拐进了二楼的敞开式包厢中，现在一二楼所有的灯都暗着——毕竟没有演出。

　　在昏暗的红色绒布阴影下，芙薇掩藏在后面，看向下方只有一些缝隙的大门，街道上的灯光透过这层缝隙刺穿了剧院大厅的地板，随之传来伊德和波莉的声音。

　　不过一分钟，伊德的语气已经比之前芙薇听到的还要暴躁。

　　眼看波莉实在没法拉住伊德，芙薇点起手上的两根点火棒——

　　她只犹豫了一秒。

　　就干脆地把手上点燃的危险品扔下一楼。

　　火苗顺着舞台上合拢的大幕不断向上吞噬，再经由木地板向外扩展，火势瞬间就大起来。

　　至少先拖住他。

　　*
　　伊德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股浓烟如同漆黑夜色里的鬼魂汹涌向他的脸扑来，从舞台正中弥漫开来的大火把大厅的一半都吞噬在火海里。

　　后面传来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围观群众的尖叫声。

　　“天啊——着火了！”

　　“着火了！快救火啊！”

　　伊德不顾火势向里走去，一旁的一个热心镇民连忙拉住他，

　　“别进去——着火了！”

　　废话，他眼睛没瞎！

　　伊德愤怒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浓烟越来越大，把伊德逼退了半步。

　　他是希望天鹅剧院有个原因能顺其自然地关门，可以是失火，但不是现在！

　　这几天一楼连盏灯都没开，哪来的火源能着起来？

　　伊德感觉有些古怪，他下意识地想要确认人偶位置，但现在的他没法确认。

　　心核不在人偶上。

　　围在伊德身后的人们见剧院主人傻站着，赶忙向外动起来。

　　“快找水，快灭火啊！”

　　“别让它着到外面——”

　　“这剧院老板吓傻了吧？”

　　身后的聒噪让伊德本就烦躁的火气蹭蹭往上，几乎要克制不住。

　　他直直向大厅深处走去，他要去确认人偶的状态。

　　“唉——你别进去啊！”

　　后面传来热心镇民的挽留声。

　　*
　　6天前，伊德照例在卡蚵达面前汇报这个月人偶的变化。

　　自从几年前乔西娜逃走并且不知道死在哪里后，所有人偶都在她力量消散的那一刻进入休眠。

　　伊德原本不知道乔西娜的状况，但看到人偶他就知道了——乔西娜一定死了。

　　乔西娜是当时远近闻名的木偶师，偶尔会在路边表演活灵活现的木偶戏。

　　但这些栩栩如生的木偶只是她的手艺，并不是她的规则。

　　她的规则与“分裂意识”相关。

　　正是因此她的木偶才格外灵动，因为这本就是乔西娜的一部分。

　　当初的伊德原本只是想找个手艺最好的木偶师定制人偶，谁知了解到了乔西娜的能力。

　　伊德能够操控死物，但却没有灵魂，而乔西娜却能赋予死物其意识——虽然更准确的说是分裂。

　　但这样的组合已经是千载难寻，当时的伊德甚至认为这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乌尤神所带来的礼物。

　　乔西娜和伊德两者规则的结合，再加上魔女的一点小提示，他们可谓是钻了世界的空子才得到了“人偶”这个产物。

　　但好景不长，伊德对乔西娜不思进取、古板的思想非常痛恨。

　　她安于现状，却不想进一步突破，创造这个世界的“第二生命”！

　　总而言之，乔西娜死了，人偶也不再动弹。

　　为了在生命教廷下保命，以及卡蚵达口中的“人造生命”理念，他付出了很多代价，才得来了现在的这一切！

　　五年来，人偶在教廷分部的实验寸步难进，无论如何都无法往其中灌注情感。

　　但在剧院开业的半年来，她们却生动了不少。

　　这说明伊德的方向是对的！他费了那么多功夫才把实验场搬到生命教廷外面，结果卡蚵达却连个什么原因都不告诉他，就让他收回一切回去！

　　这老头也是个目光短浅的蠢货！

　　伊德三步跨一步往上赶，如果这场火不是意外，那剧院里还有什么人能做这件事？

　　人偶？

　　如果是人偶，就说明她们的思想性更加复杂了。

　　而放火，又是谁在掩饰着什么？

　　伊德几乎是极其兴奋地往上走，连身后要把半个剧院烧着的大火也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