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赞美》mantis

16、第 16 章

　　我适应新环境的速度一向很快，不过严格来说这也算不上换环境，最多是从一个教室搬到另一个教室，身边的人换成了另一批。

　　何况自己的朋友还在身边。

　　我和林曦西甚至连座位都没变，延续了上学期的风格——各占讲台一角。

　　最初和班主任提出这个想法，想的只是方便，和讲台坐同桌时偶尔会和身后的环境断联，不过影响不大。我也不认为人必须要拥有一个“搭档”，难道少一个人会妨碍我昂首阔步吗？谁知道你遇到的是什么东西。尤其是感受过上学期的那段经历后，这个想法更为根深蒂固。

　　和班主任说明时我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但没等到我说原因，她就同意了。

　　由于通过的速度过快，我那还剩一半没编完的理由都来不及倒出来。

　　.

　　这位新班主任叫孟佳乐。

　　开学那天她从走进教室到介绍完下讲台时，一直保持着眼角上扬的样子，脸上的微笑幅度也正正好，看着简直无害极了。

　　——直到一周后这种错觉才从我心里消失。

　　那天我路过办公室听见一阵骚动，转头便亲眼看着孟老师站在办公室前，只用单手就揪起某位眼熟的不良学生，就差把他摁在墙上揍——那人在上学期便热衷于搞“男子小团体”，简称聚众斗殴社，曾让很多老师知难而退。

　　从这一天起，我才注意到这位班主任线条分明的手臂，以及结实有力的肌肉。被余箴情带着练习的这些年，跟着她多多少少也见过许多同行，很容易辨认出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或许是这位老师表现得太过温和随意，大多人会下意识忽略她的攻击性，连我也差点被最初的表象欺骗。

　　孟老师的上课风格也符合她的外在表现，她是很爱笑的人，脸上永远挂着柔和的笑意，又擅长和底下学生开玩笑。但只要体验过她的课，能明显看出学生不敢在她课上造次。

　　看似温和的话语中字字皆有分量，但凡有人敢在课上挑衅，便会收获软硬兼施的惩罚——只要收敛起脸上的笑，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便显得锐利。

　　我甚至觉得，这种温和无害的笑只是让外界对其放松警惕的表象，当你发自内心认为对方柔弱可欺时，便是她亮出尖牙撕扯猎物的时刻。

　　开学这段时间我还和林曦西感叹过，一开始真的很难想象出一派和气的孟老师揍人的样子，这种攻击力让我特别惊讶，我一直认可攻击性等同于生命力，并深深喜爱这样的人。

　　林曦西点头，又反驳道：“不完全算生命力，向上的欲望才是，相较而言攻击性更是手段。”

　　我的这位朋友相对我更温和，但也更敏感锐利，很多时候往往是她提醒我一些未曾注意的事，未曾在意的字眼。就像过去数月相处中所常见的一样，我们之间经常会有观念摩擦，但也能在从中找出相连的点继续前进。

　　所以我牵住她的手，笑着认可道：“只要环境变好，就算她们不互相攻击也能和平共处，就像我们一样。”

　　我讨厌弱肉强食的说法，也讨厌互相倾轧而活的观念，但为了把自己活出来，我必须守住这份攻击性。

　　我想，或许那位老师也是如此，说到底人们所追求的不过是理性而尊严的主体。

　　.

　　开学几个月的压力不算大，毕竟分科后会减少三门课程。我和林曦西都不是把完成课业作为首位任务的人，所以午休也成了我们的散步时间，当然，这归功于学校较为宽松的管理模式。

　　九月底正是夏季与秋季的过渡时间，前几天还下了场雨，气温没有开学那段时间高了，很适合久坐后出门运动。

　　那棵曾见证我们“朋友约定”的树也成了我和林曦西常去的地方，林曦西是个很爱亲近自然的家伙，和她相处久后，我也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我们会无所事事地躺在一起，谁也不说话，任由阳光包裹着身体，有时她也会拿出速写本画几笔，内容多半是令她欣喜的绿意。

　　林曦西没有受过专业性的指导，但我觉得她就是画的很好，某次午后我趴在她脚边随口问着，为什么不走艺术路线，明明自家姐姐能提供很好的帮助。

　　当时林曦西轻笑着回答，因为画画只是构成她“玩心”的一部分。

　　“我喜欢的不是系统性的东西，只是喜欢借用画笔解构我感受到的事物，如果学习的东西失去流动性，对我来说便很难快乐。”

　　不是很明白，但我仍发自内心说，一定会有东西能承载住你。

　　坐在我身边的这个朋友永远认真地做事，看上去像极了雕塑。

　　虽然她时常一动不动，但我知道她不是静止的，相反，她是流动的，甚至是激烈的。

　　于是我双手环住她，轻轻蹭了蹭她的腰，臂膀里的身体结实有力，令人安心。

　　被我蹭得有些痒，她发出细碎的笑声，放下手中的笔，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

　　“你这样......好像小狗。”

　　“我可不是小狗！”知道她绝不是其他意思，但我还是下意识反驳。

　　“嗯，你不是小狗。”她收回手掌，将我的身体托起，缓缓纠正着自己的话，“不用朝谁摇尾巴，要亮出利齿，张牙舞爪。”

　　我慢慢直起身子，抬眼间发现自己又落进她的眼里，不由自主地朝对面伸出手——她竟然丝毫不躲。

　　手指一点点抚摸着眼前扑扇的睫毛，我仔细地描摹她的眼型，林曦西就这样睁着眼任由我摸着，本人似乎进入了某种我无法踏足的状态。我并不想干涉这种状态，我喜欢这样的林曦西，也喜欢此刻的感觉。

　　“其实，”拉过她的身体，我凑在她耳边，像是密友间的窃窃私语般，“我并不是喜欢你的眼睛，我只是很喜欢你。”

　　我想，我不是喜欢林曦西的什么特质，我喜欢那些东西，只因为那是这个人所拥有的，我只是喜欢林曦西而已。

　　我喜欢这双眼中倒映出的我，更喜欢这双眼睛的主人，或许是我太欣赏太喜欢这个人了，她的一切都成了灵动的源流。

　　这是我在这世上为期十六年的探险中，收获的意料之外宝物，但她不是谁的宝物，只能是她自己。

　　我看见树影间的细细密密的叶子，但转瞬间又看不太清了，阳光将它们镀成了不同的色彩。恍惚间看见了她曾说过的绿海，泛着金色的波光，以及翻涌间若隐若现的太阳——

　　“原来真的有......”无法形容真切，我再一次看到了那天所见的情景，震撼得有些哽咽。

　　“你怎么哭了？”难得的，我看见林曦西脸上露出迷茫和慌乱，她的手心触到我的脸庞时，我才感受到湿润的水渍。

　　拉过她的手腕并用力握着，我努力地摇头，仿佛竭尽所有力气。

　　恍惚的叫人深陷梦境，我惊觉自己才是造物主，喃喃道：

　　“绿色的太阳。”
　　“什么？”
　　“我看到了绿色的太阳。”
　　“你觉得好看吗？”
　　“嗯，很好看。”

　　擦去眼角干涸的泪渍，心中竟难得的无悲无喜，那一瞬的感觉难以停留。

　　“是过去没有见到过的，以后也说不定见不到的——不，我一定还能再见到。”

　　头顶的枝叶沙沙作响，几片树叶被风吹落，恰恰落在我们身上。林曦西捡起我腿上的叶子，手指轻捻着叶柄，又将它放在我摊开的手心。

　　“一定能见到，”她笃定道，“因为你已经见过了，所以你还能见到无数次。”

　　“而且还会有更多人见到，即使你们所见不完全相同。”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林栩然执着于绿色的太阳了。

　　或许在那久远的过去，有一个被人们信奉又抹杀掉的太阳，它被不断吸食，又被冠以恶名。

　　.

　　当你挖掘、感受，并被其刺伤，你便再也不能继续骗自己，称之为美丽的血泪。

　　当我睁开眼看见、察觉，并为之流泪，我便再也无法闭上眼，装作自己不曾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