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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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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城的夏天总是来得很早,福利院的蝉似乎也被感染,每日清晨准时开始一天的工作。
宁西的睡眠不深,被吵醒后就很难入睡。
还没有到起床时间,下意识将头往被子里缩了缩,被迫开机的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她迷迷糊糊想到前几天看的故事,上面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原来蝉也要抓虫子吗。
身边的人陆续从床上起来,衣料摩挲的声音还是一样轻巧,但老旧床板发出的嘎吱声破坏了房间的安静气氛。
前几天刚下过雨,因为很少通风散热,房间里的空气一直闷热黏糊,不过没有人在意,因为今天是特殊的日子。
今天不会有人抄着戒尺来点名,他们需要去见那些外面来的大人,只要那些大人们来玩,自己和朋友又可以分到没见过的玩具和食物。
大家的心也跟着燥热起来,开始讨论今天能拿到什么新礼物。
宁西的思绪也飘了出去。
“话说小西,你有想要的玩具吗?”宁北悄悄凑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老师昨天答应这次让我先挑,我可以给你找哦。”
虽然彼此都没有记忆,但老师说过,宁北是在她来后一年的同一天到这的,所以就取了相似的名字。没有来处的两个人有了这样的缘分,在同个屋檐下也就亲近许多。
宁北活跃又闹腾,福利院的老师喜欢让她和外面的那些大人相处,她总能把大家都哄得开心。相对而言,宁西得到的最多评价是安静,自去年老师批准她白天可以自由活动开始,她就很少出现在人们视线里,不跑也不闹,在院子的树底下一坐就是一整天。老师们喜欢夸她懂事,但每说完这话,都会摇头接一句“可惜不太亲人”。
所以宁西也成了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她明显不是。
“小西?你还没睡醒啊。”宁北又拍了一下她。
宁西眨了眨眼,见眼前的人嘟着嘴,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有一点,”确实没有睡好,但这也没什么,早就习惯的事了,她下意识揉了揉宁北的头,“没有特别想要的,你上次带给我的画册我就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那我今天去找更好看的给你!”宁北将脑袋往她怀里拱了拱,像个受了鼓舞满心欢喜的孩子,不过她本就是孩子。
“好啦,”宁西柔声哄她,忽而想起什么道,“再闹下去就见不到叔叔阿姨了,我记得他们今天会来看你。”
怀里的人猛地抬头,差点磕在宁西下巴上。
感受到宁北更用力地攥着她,闷声道:“我不想,他们要带我去好远的地方,走远了就见不到你了。”
宁西愣了愣,不禁失笑,她知道宁北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依赖,这份依赖是基于她们从小长大的默契,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淡去。
说不舍得是假的,这是她一起长大的朋友,她值得这些喜爱,理应去更好的地方。
于是她轻声道:“只要你想,总是能见面的。”
宁西不敢随便许诺,书里说过,实现不了的事不要说出口,未来的路这么远,没有谁会永远记得谁。
但对于现在的宁北而言,心有期待就是最好的安慰。
宁北向来相信她的话,没过多久就被哄走了,临走前依然嘟囔着等她带好玩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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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宁西又回床上躺了一会儿,但空气像是被湿漉漉的棉絮裹住,黏腻得很。
怎样都睡不着了。
最后还是决定出去透气,走前她顺手拿起枕边的画册,那是宁北上个月带回来的,不过这家伙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翻了几页后搁置在床上,后来便被她收去了。
她自认没有什么鉴赏能力,但看到这本画册时,鬼使神差地,第一次向宁北提出要求。
外头的空气也是潮湿的,混杂着泥土的味道,头顶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宁西沿着小道走着,远处隐隐传来玩闹声,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她停下脚步后彻底消失。福利院有棵老樟树,路过的阿姨们时不时感叹这树的年纪比她们的加起来还大。
在宁西的记忆里,它永远都是挺拔高大的,识字后她便习惯待在这棵树下看书。
一看就是好多年。
有时候她也想变成一棵树,只要让根茎抓住土壤不动摇就好,每年都在静静看着自己年轮一圈圈扩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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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的书基本被看了一遍,宁西没有反复阅读的想法,除了手上这本画册,即使被翻阅过几十遍,树下的人却看不腻。
画册的主人应该是个极具个性的人,毫不吝啬地给纸张铺上色彩,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来感受这份热烈。宁西尤其喜欢那幅《sunshine》,在这张画里,创作者将色彩运用到极致,大片的明黄色像阳光般倾泻而下,与炽热的橙红交织。
亮得有点晃眼。
她突然发现纸张右下侧还写着很小的一行字:“快抬头看,它在你头顶!”
字迹过于飘逸,像是突发奇想的随手一笔。
宁西轻笑,非常听话地抬起头,树荫下隐隐透出一些光线,在这是看不见整个太阳的,她没指望看到,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像出现幻觉一般,恍惚间她看到了树影间最深邃的那片叶子,带着一种不属于现实的光泽。
但这不是幻觉。
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正站在她身侧,晃动的裙摆仿佛和树影融为一体,对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画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宁西在书里看过许多关于“美”的描写,形形色色的,各式各样的,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真的有具象化的美存在。
“你是来这的客人吗?”眼前的人似乎不打算开口,宁西开始莫名尴尬,顺手指向某个方位,“你要找那些大人的话,得往那儿走。”
她知道今天会来很多人,既然是生面孔,那肯定就是那群人的其中之一。
就是不知为什么会走到这来,按理来说不应该迷路。
身前的人似乎被挠到了笑点,“噗嗤”一声后又摇了摇脑袋,微卷的长发也跟着晃起来。
“不是,”她扬起嘴角,“我是来找你的。”
宁西这下是真愣住了。
由于对方的神奇过于认真,于是她试探,“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是她认为最大的可能。
“没有认错人,我就是在找你。”
宁西更疑惑了。
瞅着眼前人一脸迷茫的样子,这位不知名姓的来客终于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她笑起来不顾形象,面容在光影斑驳间反而显得更加生动。
“我确实不认识你,只是看你在这一动不动,想来看看,”笑得喘不上气了,这个恶作剧的家伙才努力抿起嘴,上扬的尾音带着轻微颤意,似乎下一秒又要破功笑出来,“所以,我就是来找你的呀。”
宁西破天荒觉得眼前的人说得有道理。
所以......这算不算是在耍小孩?
不等她做出下一步反应,这位“来客”已经伸手抵在了来不及合上的画册上。
“你喜欢这张画?”
宁西一时不知这是疑问还是陈述,但还是诚实点头:“我喜欢。”
“嗯,”她的手指点在那斑斓的色彩上,追问,“喜欢它的什么呢?”
宁西怔了会儿,她只是发自内心地被吸引,但似乎从没想过为什么喜欢,是喜欢它的明艳,还是它的盛大。
心中反复敲磨,她听见自己说:“荒凉。”
对方挑了挑眉,似乎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喜欢画画吗?”
“我不知道。”
之前来上美术课的义教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宁西的回答也是“不知道”,除了阅读和放空,她很少有什么常做的事,更不要说喜欢。
“喜欢”这种东西,对她来说有点奢侈。
眼前的人再次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仿佛预料到她的回答。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在自己的包里翻找起来,几秒钟后,翻出一本崭新的本子。
“给你。”
她将本子递到宁西面前。
宁西微愣,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她知道这是速写本,但她不明白。
这位远方的客人笑了笑,语气中透着笃定 ,“你会知道的。”
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一定是这家伙表现得太过坚定,等宁西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下意识接过本子,手指摩挲过封面,感受到其中印着的浅淡纹理,她看见上面龙飞凤舞般的三个字——
林栩然。
她见过这个字体,就在刚刚,在那本画册上。
脑内纷杂的思绪重新连成一条线,一切都有了解释。
“你......”林栩然一拍脑袋,懊恼道,“刚才忘记问了,你叫什么?”
“我叫宁西。”
“我记住了,我叫林栩然,”高高扬起下巴,她快速地补充道,“你也要记住我。”
明明还在笑着,说出口的话却像不容置喙的命令。
但宁西并不反感,她觉得这个人就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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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的铃声响起,是林栩然的手机,她轻瞥一眼,抬头道:“我要走啦,小宁西。”
宁西点头,想了想又朝她挥挥手。
她站在原地,目送这位远方的客人离开,那人的步伐轻盈从容,几乎没有声响,远去的身影即将与阳光融为一体。
难怪一开始没注意到她的靠近。
怀里的两本书像是有了的重量,几乎是第一次,心中出现难以言说的情绪。
或许,她真的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