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赞美》mantis

10、第 10 章

　　最开始邀请林曦西来家中，是一时兴起，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反正都是做一样的事，两人一起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和林曦西相处时，得到帮助的往往是我，按盈亏标准来看她似乎还吃了亏。

　　某次我无意和她提了这个玩笑，她竟有些生气。

　　“你觉得我们的关系是由价值定义的吗？”林曦西看着我，态度平和坚定。

　　难得的有些无措，忽觉自己在不自觉中陷入误区。

　　这么自然美好流露出的能量，用价值来形容倒显得毫无价值了。

　　任何一个社会化的词都无法定义这种流动感。

　　于是我认真道：“不是，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从来不是因为你的价值，对不起。”

　　从未想过让对方供己使用，但回想刚刚的话确实令人不适，林曦西的觉察无疑是敏锐的。

　　感受到我的认真，她笑着抱了抱我，“没关系，我会原谅你的。”

　　建立连结的过程中难免会有摩擦，但，正因为明白对方与自己的不同，交互的过程反而像呼吸般自然，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

　　余箴情向来对我的行事无所谓，有几次还让我把隔壁的林栩然也叫来。看得出在我未参与的时间里，她俩的关系也变得更亲近。

　　假期中旬时，余箴情提出带我们去她工作的健身馆。

　　在家里待了快一个月，我也觉得该放松一下，正巧最近出差的林栩然也回来了，在余箴情热情的邀请下，她愉快地同意——顺带还拉上了一没表态的林曦西。

　　林曦西对自家姐姐似乎永远没办法，看她一脸无奈又妥协的样子，我时常会产生这家伙才是姐姐的错觉。

　　路程不是很远，我们没有选择开车，用散步的方式前往。

　　余箴情工作的健身馆地处市中心，走过去只要半小时不到，占地面积不算大，我之前来过几次，一直都很喜欢这边的环境。站在馆内透过窗往下看，都能把底下繁华的街景收入眼中。

　　正值下班时间，馆内的人数比先前几次要多些，进门便听见了熟悉的音乐和器械声。

　　还没走几步，身边就只剩下林曦西，余箴情带着林栩然来过好多遍，两个人很自然地便把我俩放置在原地。

　　......她们也算是最合拍的家长了。

　　.

　　之前被余箴情指导过，所以对这些器械都比较熟悉，不过令我惊讶的是，林曦西的熟练度不比我低。

　　在我讶然的目光下，她朝我解释道：“有段时间为了纾解压力，林栩然经常带我一起运动。”

　　大概猜到是什么时候，我便没有继续问，两人各自去寻找适合的器械，任由时间在彼此间流淌。

　　练了几个器械后，我找了台没人使用的跑步机上，没有用很快的速度，只是双脚交叠地在跑步带上慢走。

　　林曦西也刚练完，路过我这边时还不忘随手给我递毛巾。

　　接过毛巾，我索性朝她走去，两个人就这样默契地在休息区坐着。

　　不知余箴情她们还要多久回来，我们挨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聊着。

　　我们的话题永远切换得很快，能从昨天的早餐聊到明天的计划，从小区门口新开的花店聊到宇宙尽头的黑洞......和林曦西待在一起时，我的聊天欲也会更加强烈。

　　不知她第一次见我时，有没有想过我是这样的人，我好笑地想着。

　　“林曦西，”我还是很好奇，继续问道，“你对我最初的印象怎么样？”

　　“如果我说没有什么印象，你相信吗？”

　　我瞪大眼，发出感叹：“我这么主动靠近你，你不怕我别有居心？”
　　“什么居心？”她好笑地看着我，“让我教你做题的居心吗？”

　　“当然不是！”我忍不住咋舌，这家伙也学会打趣我了，“不过我很好奇，你最开始是怎么看我的。”

　　她撇开视线思索了会儿。

　　“我觉得你很有趣，”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份感受，“还有一种直觉，那天明明看见你在发火，却觉得你很可亲，于是在心里给你发了张好人卡。”

　　我讶异：“直觉？你会经常给做出这种行为的女生发好人卡吗？”

　　“当然不会因为你是女生而立刻发好人卡，”她摇头，又认真解释道，“下意识把一个群体框定为‘善良’，本身也是在弱化她们。”

　　我突然想起余箴情和我说的“看见”。

　　林曦西的眼睛乍一看很空，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能清晰地看见自己。

　　不对，不止自己。

　　这双眼睛仿佛随时能与万事万物连接，又不被它们所影响。而她本人只是尊严地站在那，似一棵稳稳扎根在人世间的树，自然地呈现出原本的模样，仅此而已。

　　.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要不是我俩主动去找，余箴情还能拉着林栩然继续学......看得出她真的很执着于让林栩然学会搏击。

　　不过林栩然的运动神经不如自家妹妹发达，学到现在堪堪入门，但她本人心态很好，看状态似乎格外享受这种过程。

　　在门口分别后，我顺便和林曦西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

　　话音刚落便听她旁边的林栩然说：“小音明天来我们这吧，我和箴情约好明天继续加练，我们家食物管够。”

　　林曦西适时补充：“管够是因为你平时不吃。”

　　林栩然快速吐了吐舌头，嘻笑道：“所以需要你们帮我解决呀。”

　　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改变了明天的学习地点，虽然也没什么大变动，仅仅隔了两个门罢了。

　　进门的一瞬间余箴情便抢先去了浴室，她一向不喜欢身上黏着汗的感觉，一路忍回来也花了不少力气。

　　看她整理换洗衣物的迅猛样子，我忍不住嘴角直抽。

　　我敢肯定，自己这偶尔急躁的脾气百分百是遗传了余箴情。

　　“我明天多热份早饭，你带去隔壁和曦西一起吃吧。”她边脱外套边嘱咐着。

　　余箴情居然有主动做早饭的一天，我震惊极了，这还是我那位除做甜点不下厨的母亲吗，我感叹般地疑惑道：“你转性了？”

　　换作平时，余箴情一定懒得搭理我，但这次她停下手头的动作，认真说道：“你刚刚也听到了嘛，栩然那家伙三餐不规律。”

　　不仅三餐不规律，作息也乱得很，我心想。

　　“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她之前待的环境不太好，落下过病根，所以肠胃也跟不上，我就想着给她准备些暖胃的东西吃。”余箴情嘟囔着，似乎在埋怨那个令她操心的人，“曦西平时要上学，她在家基本一待就是一天。”

　　“你得让她自己重视起来。”我补充。

　　她表示赞同，“你说得对，从明天开始纠正，在彻底纠正回来之前我也多照顾照顾她。”言罢便捧着衣物走进浴室。

　　关门声响起，我一个人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坐着。

　　余箴情一向如此，对于上心的人或事会一直保持关照，她的关心是直进的，但不含冒犯，不会让你感到不适。

　　从小到大，我们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相处。

　　她并不是个完美的家长，这一点余箴情自己也这么认为。兼顾多线发展自然不能时时刻刻顾及到我，何况她又是个特别注重自我体验的家伙。

　　当然，她身上也有数不完的，令我欢喜的地方——她是一个能完全接纳“不完美”的人。一部分人喜欢在指责他人的过程中品尝权力，获得自身的优越与幸福，但余箴情在这方面完全自洽，对我的态度除了活着以外，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就算把日子过得多么鸡飞狗跳，她也能从一地鸡毛中找出个鸡蛋来，并骄傲地说：这是万中无一的鸡蛋。

　　过去十六年，总有一些人会对我没有“父亲”这种事投来同情的目光，无一不被余箴情的眼神挡回去。

　　我并不觉得这种“只知己母不知己父”的人生有什么问题，他人的评判在我看来只是自作多情。

　　一些人觉得余箴情该多多自省，还有一些人觉得她欠我良多，他们看着似乎在关心我们，又好像只是执着于将我们变成彼此的仇人。

　　女人是很复杂的存在，她们明明不该被解构，明明拥有与自然法则同在的能力，却在反思中否定力量，在不知不觉中自我圈禁、身陷囹圄。但总有一天，她们会再次靠觉悟生出力量，再次与曾经断联的来处相拥。

　　余箴情曾好奇问过我，是否觉得缺少什么？那时我坚决否认，并深深为自身深处的力量自豪。从记忆中很早很早的时刻开始，我便不觉得自己缺失什么力量——

　　从第一次摔倒，她让我痛就哭出来开始。

　　从第一次写字，她让我学会自己的名字开始。

　　从第一次月经，她告诉我这是创生的神圣能力开始。

　　从她一遍遍告诉我，我并非她生命的延续，而是这世间仅此一个、万中无一的存在。

　　从我诞生在这个世间开始，我早已沐浴在这片自然流淌的河流中，只要我还在呼吸，还有心跳，还能思考，这片河流便不会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