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与异类》黑傘白羊

1、野火燎原

　　男人终于结束了漫长又折磨的案件调查，他无数次以为自己要死在调查的过程中，死在自己旺盛的好奇心上。
　　不过他活了下来。
　　那天罪犯举起沉重锋利的斧头要成为刑场上的刽子手、成为受贿的法官，要审判他夺取他在人世中存活的时长，对着他背向的门砍的时候，来自天堂的警笛声救了他一命。
　　也是遭此大难让他下定决心要将那个蔑视生命的杀人犯送入监狱。
　　直到今天，他终于做到了。
　　意外的，他却并不为此感到轻松，没有想象之中完成了某个目标的成就感或是其他的什么感受。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难得向自己的警官朋友倾诉了自己的心情。对方的面目都笼罩在灰白烟雾之下，只是语气泄露出浅淡的笑意。
　　“我认为你应该去发泄一下。”
　　这个充满着玩笑意味的建议，没有立刻被他采纳。
　　他在家里喝着苦涩的咖啡，嗅着清晨雾气潮湿，脑海中不断浮现朋友的建议。
　　发泄。
　　他当然需要发泄。
　　男人脸上浮现了莫名的笑容，此时若是有外人看到，一定会被这神经质的笑容弄得心中胆颤。
　　毕竟他看上去实在是不正常。
　　傍晚，灼烧一切的烈日逐渐被昏暗的颜色吞没，打扮得体的男人来到了工作室。
　　这个时间段仅仅还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她伏在桌上认真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女人有着乌黑油亮的头发，绑着一条麻花辫，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及刘海为她增添了几分慵懒随性，她洁净如玉的面庞都侵染着执拗，身上那种仿佛肆意生长的野草般的气质、那种勃发的生气，似乎也攀着空气钻入了他枯朽的躯壳。
　　“江先生！您怎么来了？”她忽然间看到他了，像看到爱人般惊喜，美丽的眼眸点上了光彩，熠熠生辉。
　　男人总是比较冷漠的，他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比冬天的雪更冷。
　　但这浇不灭年轻女人的热情，她有无穷无尽的耐心，“您是……为了那件事吗？”
　　她干净大方的笑容似乎爬上了媚意，这微小的情态化作密密麻麻的蚁虫钻入他的骨缝。
　　他没有说话，只是牵上了在勾挠着自己掌心的手，带着温热柔软的香气，入住了酒店。
　　这一刻，她的眼里、身体里仿佛只剩下他的存在，灵魂都刻印上他的痕迹。
　　野草是无处不可钻生的，也是向往广阔天地的。
　　他只在这一刻成为了她的全部。
　　仅仅是如此，他便陷入了这份新奇的感受。
　　或者说是久违的感受也算不上错。
　　男人尚且年幼的时候第一次用捕鸟网捕捉到一个生命，掌控着它、拥有着它的时候，同样是此般感受。
　　只是不如这次来的亲昵。
　　之后，他向她求了婚，她同意了。
　　他大概是世上最不知情调也最冷漠的男人，竟然在情事过后第二天早上便向女人求了婚。
　　明晃晃地告诉了她自己是爱上了她的身体。
　　真是可恨。
　　但女人却是怎样也无法拒绝，毕竟她渴望这一刻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了。
　　哪怕身体仍旧胀痛疲累、精神不佳，她依旧展颜一笑，欢喜地接受了他的“爱意”。
　　他那么冷，像一杯提早倒入杯中凉透的咖啡，她想饮下这杯冷咖啡，就得尝尽苦涩，这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女人成为了男人的妻子。
　　她不再去工作室了，因为她要在家中打理好一切等待他回到家中，而在他回来之前她需要保证这是一个温暖的港湾。
　　她逐渐被驯化了，蓬勃的生气也逐渐消散了。
　　女人总是在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多余的一个人的房子里忙碌着，空闲的时候她便发呆，仿佛垂垂老矣。
　　即便他经常出差，一个月也不回来一次，她仍旧每日等待着他。
　　像一只忠诚的狗，哪怕主人再怎样冷漠无情，也要守住自己的忠诚，也不知道是为了过去可悲的自己，还是为了未来可能获得的温暖。
　　她仍在固执地坚守着。
　　但不管多么深厚的情谊也会有被消磨掉的时候，在他一次次地错过与她重要的约会，去奔赴向那些案件的时候。
　　总是带着一身冷意的男人终于将自己妻子的一腔爱意也冻的冰凉。
　　充满着蓬勃生气的野草也攀不上寒冷的冻土，它终究无法在充斥着冰冷的地方扎根。
　　于是她转身投向了自己渴望的温暖。
　　空洞又木然地接受着灼热的浇灌。
　　心中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只剩下一片无措的茫然。
　　如同待处刑的罪犯，数着临近处刑期的日子，漫无目的、颓废的活着。
　　男人很早就发现了疑点，也许是天性冷漠，他甚至不去在意那些明显到指出了答案的线索。
　　他与妻子，似乎成为了过路人，他已经想不起她的脸了，只记得那旺盛的生气。
　　在意吗？
　　男人拷问起自己的良心，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对妻子毫不在意，比对待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还要冷漠。
　　“你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吧？今天正好有时间，不回去一趟吗？”警官朋友询问道，他今天没有抽雪茄，脸庞可以非常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他注意到朋友的脸部有细微的抽动，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男人想继续观察，但是这位好朋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从不纵容他。
　　一时间有些无趣，他便突然定下了回去的计划。
　　警官朋友神色难明。
　　晚上，男人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才走到门口他便听到了黏腻的水声，好像是有两只发情的猫在纵容着兽性，纵容着无尽的繁殖欲。
　　说起来也是奇怪，早秋的季节，哪有猫会发情？
　　于是他凑到了窗口，静静地窥视起来。
　　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
　　窗子没有锁紧，门中的人太过纵情肆意，竟然连这点细节也不曾在意，可想而知平时是多么的张狂。
　　他看到一条腻人的白，沁着一层光亮的汗液，与身上的麦色缠绵。
　　肉色交融，令人不齿的情事之声嚣张地仿佛装了扩音器，一瞬间遍布他的脑海。
　　他听见了男人野兽般的低喘，时不时夹杂淫靡的调笑声，女人娇软的呻吟像把勾子，不停地挠的人心痒。
　　他突然开始剖析起自己的内心，搜寻起本应有的愤怒、憎恨，但却只翻到一片空白。
　　他冷漠地安排着明日的行程。
　　先去离婚，然后出售房子，之后去以前常去的咖啡馆呆上一小时……不。
　　他真的决定这样做吗？当然不。
　　男人还是冷漠的模样，他心硬如铁，平淡地给两只发情的猫判刑。
　　怎么能够弄脏房子呢？到处都是水，真是让人头痛。
　　他如同最初那位罪犯一般，高高在上地将自己放在了死神的位置，审判起未开化的野兽。
　　得益于他随身携带的药物，很简单就处理了胡乱标记领地的野兽。
　　他前所未有的兴致高昂，与之共处了两夜才重新变成冷漠的石雕，冷静地处理完一切，毫不留情地卖掉了这栋房子。
　　在火车上面对警官朋友的担忧，他喝了一口咖啡，如同往常一样，淡淡地告诉对方自己没事。
　　随后望着越来越远的故乡，开始等待起未来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