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邤刈

6、他的暑假工（2）

　　今天是亦白首工作的第十天。
　　玻璃门被夏日的热风撞得轻晃，风铃发出细碎的响。亦白首擦着咖啡机抬头，正看见阿远顶着一头汗津津的美式卷发冲进来，工装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彩色包装纸。
　　“热死我了，热死我了！”阿远扯下棕色围裙甩在吧台上，从裤兜摸出颗水果糖抛给亦白首，“对面便利店第二件半价，芒果味的。”
　　糖块在掌心泛着暖黄光泽，亦白首想起妹妹亦瑶涵总说芒果是“夏天的星星”。今天是7月12日，妹妹亦白首的生日，他凌晨三点就起来烤了香草蛋糕坯，此刻正藏在员工储物柜最底层，用蓝格子布仔细包着。
　　“下午四点帮我顶会儿班”亦白首把糖塞进围裙口袋，目光掠过墙上的挂钟，“蛋糕店说四点半前必须取货，草莓要现切的。”
　　阿远正在调浓缩咖啡，闻言挑眉：“上次你偷藏半块提拉米苏给妹妹，被店长抓包的事忘了？”不锈钢奶泡机在他手里转出细腻的泡沫，“放心，我帮你盯着，顺便帮你试试新到的榛子酱——上次你妹说喜欢这个味道。”
　　亦白首开玩笑说:“这么了解我妹，不会对我妹有好感吧？”。
　　去年妹妹生日，他偷偷用店里的原料做了小蛋糕，结果被巡查的店长逮个正着。后来阿远替他扛了“擅自使用食材”的锅，被罚扫了一周的卫生间。
　　午后三点，天色忽然转阴。
　　亦白首望着玻璃门外翻滚的乌云，心里默默祈祷暴雨晚点来。展示柜里的草莓蛋糕坯已经抹好奶油，他用牙签在边缘画了圈小太阳——那是妹妹课本上常画的图案。
　　“阿远，我先走了。”他抓起储物柜里的蛋糕盒，“要是下雨……”
　　“知道啦，”阿远挥了挥手，围裙口袋里的彩色包装纸又滑出一角，“速去速回，别忘了给你妹带把伞。”
　　刚推开门，热风裹着细密的雨丝就扑了上来。亦白首在自行车棚里找到那辆锈迹斑斑的二手单车，车筐里躺着昨天连夜折的星星纸——每张纸上都写着“生日快乐”，是他用额外打工赚的钱买的金粉彩纸。
　　路过十字路时，他忽然听见熟悉的猫叫。那只三花猫阿花正缩在垃圾桶旁，后腿似乎受了伤。亦白首想起妹妹常说的话：“哥，阿花的眼睛像融化的太妃糖。”他咬咬牙，把蛋糕盒小心放在地上，从背包里掏出备用的创可贴——那是妹妹塞在他钱包里的，说“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雨势突然变大。亦白首抱着阿花冲进宠物医院时，白衬衫已经湿透，蛋糕盒边角也沾了泥点。医生接过猫。
　　等亦白首抱着包扎好的阿花回到咖啡店，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阿远站在吧台后，正手忙脚乱地给客人拉花。奶泡在咖啡杯里堆成歪歪扭扭的爱心，客人笑着摇摇头走了。亦白首注意到对方工装裤膝盖处有片深色污渍，像是被什么液体泼过。
　　“你的蛋糕……”阿远指了指休息区的桌子，声音有些发紧。
　　亦白首的心猛地沉下去。桌上的蛋糕盒歪倒着，蓝格子布被扯开一角，奶油糊在盒盖上，草莓滚落在地，像是滴在白纸上的血点。他蹲下身捡起半颗压扁的草莓，指尖沾满混着雨水的甜腻。
　　“对不起……”阿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才突然下暴雨，落地窗没关严，风把蛋糕盒吹翻了……”他手里还攥着那截彩色包装纸，边缘已经被揉得发皱。
　　亦白首盯着地上的奶油痕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他偷拿邻居家的蜂蜜给妹妹做蛋糕，结果摔碎了玻璃罐。妹妹蹲在地上捡碎片，掌心划出血痕却笑着说：“哥，蜂蜜流在地上像星星河。”
　　“没事。”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那颗芒果糖塞进阿远手里，“反正蛋糕胚是我自己烤的，咱们重新做一个就是了。”
　　阿远猛地抬头，亦白首这才发现他左眼下方有道红痕，像是被什么刮伤的。窗外的雨还在下，三花猫阿花从自行车筐里探出脑袋，尾巴扫过阿远的裤脚。
　　晚上七点，雨停了。
　　咖啡店的落地窗外，蝉鸣声突然变得清亮。亦白首站在吧台前，用剩余的奶油重新抹着蛋糕坯。阿远不知从哪弄来些蓝莓，小心翼翼地摆在奶油边缘，像撒了一把碎钻。
　　“其实……”阿远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杯底的泡沫，“今天早班时，我偷偷去买了生日蜡烛。”他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躺着十五根星星形状的蜡烛，“本来想给你妹一个惊喜……”
　　亦白首的动作顿住。十五根蜡烛，恰好是妹妹的年龄。他想起上周整理妹妹书包时，看见她在作文本里写：“希望哥哥不用再打三份工，希望他能像别的哥哥一样，陪我过一次完整的生日。”
　　“那就一起给她惊喜吧。”亦白首拿起巧克力笔，在蛋糕上画了两个牵着手的小人，“你看，这样就有星星，有月亮，还有……”
　　“还有会做蛋糕的笨蛋哥哥和总闯祸的笨蛋哥哥。”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亦瑶涵穿着白色连衣裙，头发上别着朵栀子花，怀里抱着个透明玻璃罐——罐子里装满了星星纸，最底层躺着阿远送她的小熊糖纸。
　　“涵涵！”亦白首手一抖，巧克力笔在蛋糕上划出道歪线。阿远手忙脚乱地把蜡烛插进蛋糕，结果碰掉了半颗蓝莓。三花猫阿花趁机跳上吧台，尾巴扫过奶油罐，溅起小点甜香。
　　“哥，你的白衬衫怎么湿了？”妹妹跑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亦白首的衣袖，“还有阿远哥哥，你的脸怎么红了？”
　　阿远猛地转身，耳朵尖红得快滴血。亦白首看见他工装裤后兜露出半截包装纸，突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是妹妹常去的饰品店里卖的星星灯包装。
　　蛋糕切开时，暮色正爬上玻璃窗。
　　十二根星星蜡烛在暖光中闪烁，亦瑶涵闭上眼睛许愿时，亦白首注意到她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雨珠。阿远偷偷把三花猫阿花抱到腿上，猫爪踩在他工装裤的污渍上，像是盖了枚淡粉色的印章。
　　“我许完啦！”妹妹睁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第一个愿望是希望阿花的伤快点好，第二个愿望是……”她忽然凑近亦白首耳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希望哥哥能每天都笑得像今天这样好看。”
　　亦白首感觉喉间突然哽住。他想起凌晨烤蛋糕时，烤箱暖光映在脸上的温度，想起阿远笨拙地帮他擦奶油时，指尖蹭到他手腕的触感，想起此刻妹妹眼里跳动的烛火，比任何星辰都明亮。
　　阿远忽然举起手机：“来，咱们拍张合照！”镜头里，亦白首的白衬衫沾着奶油，阿远的卷发翘得乱七八糟，妹妹的连衣裙上蹭了块蓝莓酱，三花猫阿花正伸着舌头舔蛋糕上的奶油。
　　“咔嚓”一声，时光被定格在这个蝉鸣渐歇的夏夜。亦白首忽然觉得，那些被雨水泡软的遗憾，那些藏在工装口袋里的笨拙心意，此刻都化作了蛋糕上的糖霜，甜而不腻，刚刚好。
　　妹妹忽然指着窗外笑起来。雨过天晴的天空中，挂着一弯细得像睫毛的月牙。亦白首掏出那颗芒果糖，轻轻放进妹妹掌心：“生日快乐，小福星。”
　　玻璃罐里的星星纸沙沙作响，阿远悄悄把星星灯的包装纸塞进垃圾桶。亦瑶涵忽然举起玻璃罐：“哥，你看！每颗星星里都有你的字呢！”
　　暮色中，金粉写的“生日快乐”在罐子里流转，像撒了满罐的星芒。亦白首看见阿远耳尖还没褪去的红，看见妹妹眼里的光，忽然明白有些温暖从来不需要精心包装——就像此刻吧台上的蛋糕，虽然歪歪扭扭，却盛满了比奶油更浓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