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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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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影透过枝头的绿叶印假山上,石面泛着温润的光。
曲元楹跪坐在流水旁,案几上铺着青布,她将茶盏倒扣在布上,细竹刷沾了淡盐水,清洗着盏壁。她清洗的仔细,不假于人,指腹已沾了层湿软的茶渍,却依旧动作轻缓,怕碰损了瓷面。
裴砚舟倒随意的多,手边是方才侍女松开的茶饼。他逐一按压,轻嗅之后,挑出了一部分,其余的让侍女拿走。
曲元楹换了身衣裙,穿着的浅碧色的短褂,袖口用银扣别着,以防做茶时的拖沓。
裴砚舟听着侍女离开的脚步声,抬头问道:“我挑了乌龙茶饼和白茶饼,你要哪个?”
话音刚落,脚步声也逐渐远去,耳边全是假山上的流水声和曲元楹清洗茶具的声音。
“我觉得这事没这么容易,最后可能无疾而终。”曲元楹拿过裴砚舟递过来的帕子擦手
“有雄心壮志的君主总会是好的。”裴砚舟接过帕子放回脱盘,又将放着茶饼的托盘递过去。
曲元楹拿起茶饼放在鼻间逐一嗅过去,最后后选定了乌龙茶饼,双手轻拢,用帕子拭去碾槽浮尘,用茶匙把茶叶铺平。
这才说道:“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有时候过于显眼,那些大人们怕是会抢先下手,到时候陛下怕是会危在旦夕。”
曲元楹执起檀木碾轮,腕间用力,碾轮沿槽壁顺时针旋动,绵密的“簌簌”声音回荡在两人耳边。
裴砚舟按住了她的手,簌簌声戛然而止。曲元楹看着他的手,但裴砚舟却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你要做什么?”
曲元楹用力从他的指尖挣脱出,头也因用力甩了一下,她的皱的眉头转瞬即逝,抬头笑道:“夫君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裴砚舟用茶匙将碾碎的茶饼拨落,又将茶匙放回到曲元楹的手中,两人掌心相对,说:“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曲元楹不在看着裴砚舟,目光反倒是落到了温着的茶盏上。茶筅在盏内转动,转瞬就起了绵密的乳花。她手上的动作时快时慢,说:“有些话不能讲出来,讲出来就不灵了。”
裴砚舟抬手摁住了她的胳膊,说:“又不是愿望,怎会说出来便不灵验?”
曲元楹手上的动作停了,茶盏中的云角就散了,她叹气,无奈道:“话还没说出口,就坏了。”
“你是想当个马前卒,游走在陛下和沈阁老之间,为了你心中的大道,舍身取义。”裴砚舟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歪头强行同曲元楹对视,说:“我说得可对?”
曲元楹看了他许久,嘴边慢慢扬起笑意,说:“夫君当真是个聪明人。”
“那我呢?”裴砚舟压着火气,眼眶都红了起来。
曲元楹嘴角的轻笑没变,另一只手理了理裴砚舟的碎发,温柔道:“我今生的志向完成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无愧于天底——也无愧于你。”
无愧于我,那便是无愧于你。
裴砚舟低着头,暗暗阖上了眼。
崔无道曾说他今生要“以身殉道”,但他不是离经叛道之人。他效忠皇帝,但心中也藏着他的清河崔氏。裴复礼心中所想的天下没有侵扰到崔氏,他才会放心辅佐。与他而言,只有他活着,崔氏在这一代才能保住荣光。
但曲元楹不同,她预想的自己是单枪匹马,也是一种“以身殉道”。她为自己预设的道路中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包括裴砚舟。
等到他再次睁眼时,眼中的恳求一扫而清。他又挂上了百无聊赖的面皮,笑道:“我自幼在京都长大,觉得那比金陵好多了。”
曲元楹目光洒过他的眼角,她莫名觉得那里曾经有过泪花。
裴砚舟继续说道:“我们在京都待着,守着幽州、守着边关、守着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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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元楹本想着在午后叫先生们到院子里清谈,但两人耽搁了一会,直到了日落才定下来。
就在秦王府的后花园。庭中叠山为石,点缀着细竹,有泉眼从石缝渗出,顺着凿开的沟壑蜿蜒留下,汇成一湾曲水,绕着青石案几缓缓流淌。
水面飘着青瓷酒觞。金陵的文人最是风雅,他们环坐水畔,或执扇轻摇,或援笔待赋。待一壶酒停在青衫先生面前,他抬手取过,浅酌一口。眼神中待着些许惊讶,对着上面的曲元楹轻笑示意,援笔在笺上疾书,假山上流下的水声与笔尖沙沙声相和。
“我午后听府上的侍女说,梁大人跟随陛下时日最久,称得上陛下半个先生。”
青衫先生遂即起身,想要作揖回话。曲元楹就抬手示意,让他坐下回话。他重新跪坐下去,举着茶杯向曲元楹远远敬过去,说:“曲大人这话实在是折煞老臣,我只不过是接着是在座之中,唯一一个金陵本地人的份上,同陛下认识得久些,先生二字可是半分都称不上。”
曲元楹嘴角的笑意不减,瞟了一眼他手中的茶,说道:“我看大人的手法有些生疏,可是日常喜饮酒?”
“幼年家中贫寒喝不上酒,如今一把年级了,饮酒多谢,就当是全了少时的愿望。”梁先生面色微红,对少年旧事很是不好意思。
曲元楹端起了酒盏,一饮而尽,说:“既然我叫先生前来,就依着先生往日的习惯,饮酒便好。”
下座的先生们没想到曲元楹这般好说话,本来心里绷着的一根绳瞬时就松开了,几位胆子大的也不再是规规矩矩的跪坐,也撑着 胳膊改成了更加舒服随意的盘腿。
梁先生将酒壶放回托盘中,顺着流水继续向后游。
裴砚舟坐在一旁,蜿蜒曲水旁的竹子刚好挡住了他半个身子。曲元楹自然不是上面人都要聊上几句的,他留着心,在梁先生看不到他的脚步观察着。
菜品都上的差不多了,曲元楹微微抬手,立在一旁的侍女在每张案子上列了三只汝窑酒杯,她指尖捏着酒壶耳,将淡黄色酒缓缓注入杯中。
一位衣着简朴的先生从曲水中取过一杯,先凑近鼻尖轻嗅,笑道:“这是......荔枝香?这时节怎么会有荔枝?”说罢浅啜一口,酒液在舌尖稍滞,便赞道:“入口绵柔,咽后回甘。我虽没有吃过荔枝,但也曾向友人讨过一杯,今日所尝可谓是胜过很多。”
裴砚舟听到荔枝二字就来了兴致,说道:“酒是曲大人亲自酿的,但这荔枝——可是我为曲大人送回来的。”
他歪头笑着看曲元楹。
曲元楹嘴角噙着笑,点头道:“这酒是我特意从家中带来了,荔枝是去年剩下的。”
去年南境出了一批新鲜的荔枝,但是千里迢迢运往京都总是失去其美味。曲元楹素来挑剔,对外面卖的荔枝向来是不给眼神。裴砚舟借着休沐的日子骑着快马,日夜不停的来回,一路用冰镇着,等到了曲元楹的手上,虽说还是新鲜,但骑马一路磕磕碰碰,倒不如之前的完整。
可曲元楹却格外的高兴,直接拿出一颗剥开送到了嘴里,还不忘亲手喂给裴砚舟。她想了许久,想要把裴砚舟这份千里送荔枝的情谊保存的更久些。
于是就挑出了有些磕碰的规整好,再一起酿了荔枝酒,藏在她院中的树下,在她成婚那日,随着她一起到了漱园。
她原本是想着同裴砚舟共饮,权当是闺房之乐。但苦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但她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裴砚舟。
她转头看着同别人一起分享本来独属于他的荔枝酒,裴砚舟喝的很是享受。
曲元楹决定把秘密藏一辈子。
几位先生大多是只喝了几口,大多数都进了裴砚舟的口中。他面色微红,若不是曲元楹对它足够了解,真的会以为他醉了。
他们不是一起走的,有些先生家中有人,提前回去陪娘子孩子;有的酒后就喜欢清谈,但曲元楹闭口不说政事,一会说酒,一会又谈及如何焚香,甚至曲元楹一度抬头,说起了日月星辰。
裴砚舟就在一旁笑着看着。
梁先生是在中旬离开了,待到最后几人时,曲元楹看起来是真的有些醉了,她半个身子伏在青石案几上,他们见曲元楹醉了,也不便继续待着,便告辞离开了。
裴砚舟这才起身,凑到曲元楹身边细细看过去,她的眼角和脖子泛着红。他搂着腰把曲元楹横抱起来,但怀里的人还念着荔枝酒,直接捏着的杯盏不放。
曲元楹被抱起来,胳膊耷拉着,杯中的酒水遂即洒在了地上,甚至有几滴落到了裴砚舟的裤脚。
她的头贴在裴砚舟的脖颈上,轻声说道:“梁......梁。”
“我知道。”裴砚舟走得快,没几步就到了寝殿,他左右张望着,确定没有人之后,凑近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装醉酒也要装的像一些,周围还有侍女看着呢。”
话音一落,曲元楹就立刻装死,话也不说的,就连搂着裴砚舟脖子的胳膊也不用力,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裴砚舟的身上。
裴砚舟作为习武之人,对这样的重量可算是信手捏来。
他甚至把怀里的人颠了颠,大声说道:“奇怪?你平日里醉酒之后不是最放荡不羁吗?今日怎么这般安静。”
曲元楹用手肘直接给了他一下,从他怀里跳出来,说:“你真当以为我听不出屋寝殿里是否有侍女不成,骗你一下你还真当着了。”
裴砚舟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我以为娘子当真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