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火》凌空剑

11、当他来到战场

　　黎曦在先锋军的列队前跟弗莱米尔大眼瞪小眼。弗莱米尔有点心虚，毕竟是黎曦把他塞去后勤部的，现在调回来的也是他。但他还是骄傲的挺了挺胸膛，站直了身子，对着黎曦行了个军礼。

　　黎曦神情复杂，也没回礼，只是上下打量着他：“你干什么了？怎么会被塞过来？”

　　弗莱米尔的语气十分骄傲：“我向新的指挥官提出了建议，他觉得我富有热情，是个优秀的士兵，所以把我送过来了。”

　　黎曦叹了口气：“打仗又不是闹着玩的。”

　　弗莱米尔说：“我想立功！”

　　黎曦说：“然后呢？就算立了功，你要怎么样？你要骄傲的向大家证明你可以成为英雄吗？要不要给你办一场全国巡演，把你的事迹在广播里二十四小时播放。”

　　弗莱米尔听见黎曦这么说，心里一阵不舒服：“我是为国立功，为自己争光，干什么把我说的那么虚荣？你当初不是说喜欢我有点血性的样子吗？你把我招进军队，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在后勤部吃白饭吗？”

　　黎曦伸手揪他的脸：“臭小子，我是看你可怜才把你招进来混口饭吃的，知不知道！谁指望你这半大的小子去打仗啊！”

　　在军队里养了一段时间，弗莱米尔的面上有了血色，脸蛋捏在手里也有了点手感。黎曦搓了他的脸颊一会儿，又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那就归队吧，你站到后面去。”

　　事已至此，黎曦也拿他没有办法。弗莱米尔显然有点生气，低着头一声不吭，站到了队列的最后面。他怎么就成了被招进来混口饭吃的人呢？他还记得是他骂了黎曦和那属于类人的臭钱，黎曦说看他有点血性才把他拉进来的。难道现在告诉他这些都是黎曦找的理由，其实黎曦只是找了个机会让他进来混饭吃？那他算什么，进来的乞讨的？

　　也许黎曦看出了他的难过，布置进攻安排和做最后人员调整的间隙里，黎曦又凑了过来。

　　黎曦很高，即使摘了帽子也显然的很高，何况他脑袋上还顶着一对兽耳，显得他的身高更是直逼上方灰暗的洞穴墙壁。他靠过来的时候弗莱米尔看见一片阴影投下，黎曦那双银色的眼睛有些耷拉，然后黎曦在他的身旁蹲下。

　　黎曦说：“在帝国长大的孩子有很多，他们都和你大差不差。有些人和你一样，想要上战场立功，也有些人只想坐在后方过安生日子，拿点工资。他们也许也在孤儿院长大，过着白天上学，晚上回去睡一觉的生活。弗莱米尔，你是叛徒的孩子，你被排挤，你不愿意住在孤儿院，自己却又没有办法谋生，只能靠偷抢填饱肚子，每天在昏暗的街头游荡，是不是？”

　　弗莱米尔憋红了脸：“我以前……可是我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是军人！”

　　黎曦说：“军人，这很好，可是你愿意成为石碑上被和无数其他的战友一起镌刻下的一条名字吗？弗莱米尔，你还太小了，你不应该直接上战场，你不明白吗？”

　　“可是他可以，对不对！”弗莱米尔激动起来，“伯伦纳！伯伦纳为什么可以！因为他成绩好？因为他读过书？因为他听你的话？因为他一来就愿意做你的狗腿子？还是因为我是叛徒的孩子，因为我小偷小摸，因为我那天撞到你身上的样子太狼狈，让你起了恻隐之心？”

　　“弗莱米尔，他是去当军官的，他考上了军官的学校，他只是被就近安插来实习的。”黎曦无奈的望着面前激动到满面通红的少年，“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兵卒，你知道你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吗？你拿着这把沉重的枪走进那座巨大的城池，只要一颗流弹就可以杀死你，或者让你落下终生的残疾。你在做什么大梦？你以为上战场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吗？你才十五岁。”

　　“你说你参军的更早！”弗莱米尔指着他。

　　黎曦皱起眉头：“怎么？你难不成还很羡慕吗？”

　　弗莱米尔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将他内心的想法出卖。

　　黎曦只是一个类人，光是他那无法掩饰的野兽特征就足以让他在帝国举步维艰了。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就被破格录入军队，那是他们那个狭小的镇子里许多人拼尽全力也想成为的职业，还一路上升成了军官。而他甚至是人类，只是因为父母都是叛徒，他就要被辱骂，被排挤，在孤儿院里过得像过街老鼠。是啊，他羡慕黎曦，羡慕黎曦年纪轻轻就成了能够俯视那些孩子的军人，羡慕黎曦能够被授予那些头衔。难道他不可以吗？

　　黎曦说：“弗莱米尔，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可能把你再踢出去。你梦寐以求的战场，你马上就能见到了。”

　　弗莱米尔紧紧的抱着枪，并不搭话，仿佛那把枪是什么能够让他一朝翻身成为人上人的法宝利器。

　　指挥官的确采用了他的方法，安排了一支精锐绕道，弗莱米尔被安排在正面攻入的先锋军里面，而先锋军的领袖就是黎曦。说是领袖，但黎曦却被要求亲自上战场，个中意味自然不用明说。毫不夸张的说，在这种不算很大型的战场里面，只要一个人有以一敌百的能力，他们就已经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了。军方期待着他在前线活跃起来，发挥他本应该发挥的作用。

　　出征的前一晚，弗莱米尔在床上不安的打滚。他又兴奋又害怕，他感谢新任指挥官对他的赏识，他不解黎曦对他的百般阻拦，他甚至怀疑黎曦是不是自己走了这条路就不希望别人走了。他想起大人们老师们和孤儿院的孩子们曾经讨论的那些关于类人的话题，那些类人应该长的青面獠牙，也许还会吃人，又想起昨天那篇报道。他想，广播说类人们人面兽心，黎曦会不会也是那样的一个人呢？他让我入军队是为了表演他的伪善，他不让我参战是为了限制我的上升。

　　可是然后他又觉得恐惧。战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他想起那些烧焦的尸体，门口的腐臭味，在医疗帐篷里呻吟的病人。他想，弗莱米尔，你不能胆怯，战争英雄一定从不胆怯。

　　洞穴里没有真正的昼夜之分，只是街道上的广播循环播放着那几句固定的报时语音，以及有钱人家里会挂着或者摆着美丽的时钟。在约定进攻的时间，他们整齐的列队，准备进入索尔特城那敞开多日的大门。另一支军队已经做好准备，在他们进攻后偷偷绕后，炸开后方的门，将与他们前后夹击。

　　弗莱米尔被黎曦安插在军队的中间。他又比较矮，站在人堆中间很难看清太前方的东西，只能跟着大部队一起走。逐渐接近那扇散发着焦臭味的大门，弗莱米尔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快，他不由得捏紧了自己手中的枪。手心出了汗，沉重的枪托让他有种要打滑的感觉，只好三番五次的低下头确认这把枪还好好端在自己的手里。

　　上一次黎曦坐在后方，这次他是自己走进来的。城内的房子如此破败，留供他们行进的道路也太狭窄，但外城这些建筑本也摇摇欲坠，贸然炸掉不一定对他们就有什么好处，说不定直接引起一大片倒塌。黎曦估计对方防着他们直接炸楼，不会把人安排在外城设伏的。

　　他走在队伍稍前的位置，全身也是被各种装备捂的严实。脚下踩过的东西有种令人犯恶心的触感，留在这里经过了多日发展的尸体早已变得辨认不出原型，散发着恶臭，混杂在腐朽的布料以及脱落的砖石缝隙里，他想，这里的战后重建工程一定很麻烦。天梯被炸掉后的残骸还留在地上，颜色也已经泛起了灰。

　　城巷狭窄，每个人都只能顾着自己那一支小队，黎曦没有把弗莱米尔安排在身边。第一支到达内城边缘的小队忠诚的执行了他们的任务，扔下了一颗烟雾弹，狭窄的街巷内霎时间烟雾弥漫，而他们便在烟雾的掩盖之下向内城突进。无论他们的进攻是成功还是失败，头顶上都已经响起了枪声，子弹破开血肉的闷响被惨叫声与交火声盖过，黎曦带着自己的小队往更深处的内城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研究过地图，最有可能是指挥部的就是中心地区的地堡，能杀进去就再好不过了。

　　借着烟雾弹爆发后的浓烟，他们低伏着身子，试图绕过对方设置在高处的兵力。对方拥有制高权注定了他们处于劣势，有人试图爬上那些楼房，楼梯上横陈的层层叠叠的尸体就是前车之鉴，不过他们不得不爬，否则那些倒在街道里的尸体就是他们的下场。

　　弗莱米尔起初怀着满腔的热血，举着枪就打算往里冲，可惜几颗子弹自高处射来，他慌忙举起怀中沉重的枪，可对方的人影只在那栋破损楼房的二楼一闪而过。那些子弹喷在他身侧的队友脸上，一个人便颓然倒下。他见到鲜血，见到烧焦的皮肉，见到那些令他几乎呕吐的他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叫他的热血瞬间冷的彻底。一颗子弹打在他的脚边，他吓的几乎跳起来，他的队友拉着他往楼房里钻。他回头，看见那失去了一半脸的男人在地上扭曲着。

　　他跟在他的队友身后，在楼梯间里抬头让他有眩晕感。他射出的子弹打在栏杆上，发出的声音令他绝望。他的队友举着枪疯狂的扣动扳机，在墙壁陈旧的弹孔上又留下了一排新的。有些子弹擦伤了上面的那人，但然后弗莱米尔感觉到一阵热血浇在了自己脸上。

　　失活的身体在楼梯上倾斜，向他压下。弗莱米尔慌忙伸手去撑，却被裹挟着滚下了楼梯。他感觉到身侧一阵疼痛，也许是他滚下来的时候擦伤了。子弹打在他身上那具尸体上，还好他个子小，就这样被严严实实的护住了。弗莱米尔抓着那具尸体蜷缩着，好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滚到了一个角落里，他队友的身体成了他的护盾。

　　战争，弗莱米尔颤着手想，这就是战争。他的生命是如此脆弱，他不敢露头，他不敢动，他几乎不敢呼吸，血腥味硝烟味裹挟着钻入他的鼻腔，让他想吐。

　　弗莱米尔不想立功了，他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