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00(2023年)
那天的咨询在一片苍茫灰败的暮色里,我新的咨询师翻着我的病历本。
“焦虑,抑郁,失眠,自残倾向.....这几年你过得还挺能耐,楚瑶?”
那熟悉的语气让我微微一怔,抬眸看去,乔星那双伶俐而略显轻佻的,那双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带着审视地冷漠地打量着我。
她,锋芒微敛,站在那里仍然像一朵玫瑰。
“嗯,”我微一晃神,接着坦然地笑了笑,“大概是拜某些人所赐。”
01(2023年)
我没有咨询,我拎着包,甩下一句不好意思我走错了,转身就走,心里暗道晦气。
有关于乔星的一切都早就死在我的世界里了。
可是还没进电梯,我曾经的咨询师安吉一个电话扣过来:“小瑶,怎么了?怎么要走?能和我说说原因吗?”
我:6
打小报告是吧。
安吉有恩于我,我想了想,还是屈服了。
于是我踩着高跟鞋,折回了咨询室,把包一丢,双臂折叠,于是松弛地靠在椅子上。
谁在意谁就输了。
“你好,乔老师,听说你是我从天而降的心理咨询师,请多指教。”
乔星眼底没有情绪,带着职业性笑容,单刀直入道:“我没了解过你的病情,也就是说,安吉是临时把你甩给我的,所以希望你可以简单地和我聊聊,最近过得怎么样,或者任何你想说的。”
又来了。
公事公办,棱角分明,一针见血。
我忍住把东西甩她脸上的冲动,说:“过得挺好的,除了偶尔精神病发想杀人。”
我凝视着她的神情,乔星熟悉又陌生的脸与十八岁的她重叠。
她露出了一种温和而奇异的笑容。
我无法克制的东西,就在这时被召唤出来。
.........那个冬天太冷又太鲜明,在我的记忆里太过出众,像赤道下了雪。
我挣脱自己作的茧,但终究,还是没能忘掉。
02(2019年)
冬天的天色总是暗的,暮色不太均匀地粘着窗户,很冷,很令人麻木,且阴晴不定地下着雪。那天我心情很差,一半因为天气,一半因为楚天舒喝多了酒骑车摔断了骨头。
晚饭时间没老师,乔星懒洋洋地把头枕在我肩上,肆无忌惮地在教室里翻我的画册。
没一会儿她翻完了,于是她伸了个懒腰,黑如点墨的漂亮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小瑶,陪我说说话吧。”
我心里烦躁翻涌,不理她,盯着窗外发愣。
“小瑶。”她把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眼前晃了晃,尾音长长腻腻。
她很少这样的。
“滚。你知道吗,现在我想杀人。”
“小瑶。”乔星的语气温软绵长,近乎撒娇,“别生气,别难过。我可以陪你逃。”
晚自习开始的时候我们俩已经溜出教学楼走在了操场上。天在下着小雪,冷得我把手缩进袖子里。
乔星比我高一点点,把大半个我掩在她的阴影里,她问我:“小瑶,想做点刺激的吗?”
我:“想,我说了,我想杀人。”
乔星扭头转向我,背着光,眼眸黑沉沉,上挑的眼尾肆意招摇,露出那样奇异而活泼的笑,哑声说:“来杀我。”
可能是那天实在是精神不好,我无法控制自己了,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澎湃,与生俱来的兽性和本能被那漂亮又勾人的眼神激发出来,我以迅速而矫健的动作把她压倒在了雪地里,右手掐着她脖子,兴奋得喘不过气来,大脑一片嗡鸣。眼前是乔星不是兴奋还是痛苦的神情。她脸色是白的,头发散在雪地里,眼睛黑得发光,模糊的光点明亮跳跃,嘴唇却红得娇艳,在没有星光的暮色中那么鲜明。
她像黑白电影里的彩色,格格不入又引人注目。像混沌初开时的五色石,绚丽夺目又光彩照人。
我的心情忽然好转了。
我们俩都是疯子,老刘说得没错,我是天生堕落的坏种,随风飘落的野草,可是谁知道呢,她这样的天才,却和我纠缠在一起肆意疯长。
03(2023年)
“那么就到这里。”乔星站起身来,“下次见面时间是两周以后。楚瑶女士,不见不散。”
“好好好,见了就散。”我懒洋洋地戏谑,看着她先我一步消失在门口,一拐就不见了。
冬天太冷了,我走出门口就被冻了个哆嗦,只得把羽绒服往身上裹了裹。
迟子齐的车停在门口。大少爷嚣张地对我吹口哨示意我上车。
迟子齐是我发小,知道我家家门密码的那种。他妈和我妈是挚友,只是我妈走后,他家再不和我那个酒鬼老爸来往了。他虽算不上太子爷那样人物,多少也是个纨绔,皮囊俊俏,飙车啥啥的都能来点儿,当年读书时追他的人多,还有好多是我挡下来的。
我迫不及待地钻进暖气里,他顺手递给我一束玫瑰。
“买多了送你。”
我随手接了,没戳穿他。迟子齐的心思我知道,迟子齐这人打小就锲而不舍又专情,可是我没能力接受,也没能力把握,我就是个不会爱的骗子罢了。
“新的咨询师怎么样?”他随手开了车载,里面是一首《冬眠》。
说到这个我脸就黑了下来。
“乔星。”
“啊?”红灯亮起,迟子齐一个急刹,“什么?”
“咨询师是乔星。”
迟子齐猛地愣了,趁着红灯转过头看我,“你.......”
“还好吗?”他语气踌躇,欲言又止。
我默然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雪,这么多年了这条街的景色也没怎么变,只是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我能有什么好不好的,早习惯了。迟子齐你操心自己吧,天天被你老妈追着相亲。”
“小瑶,你不会还没有放弃吧。”他小声嘟囔着,耳尖微微发红,“至少我是还没有。”
04(2023年)
到家以后我没开灯,在昏暗里枯坐了一会儿。
这房子是我妈留给我的,装修成淡雅的颜色,密码被我换了,楚天舒进不了。
但是迟子齐知道。他有时带着我最喜欢的草莓拜访我,或者酸奶,或者果干不请自来,然后陪我在我的画前坐一会儿,
不开灯的时候房间里总让我觉得充满魑魅魍魉,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像是灵异事件即将发生,只有电源插座的灯光亮着。窗边摆着我的画架和调色盘,七零八落的,疏于打理。隐约可以看出画的是一幅街景,颜色用得有些单调和写意。床对面是三角钢琴,很久没调音,我有时随手弹弹。
过了不知道多久,好像夜已经很深了。
我站起身,忍住眼前一阵眩晕——坐久了站起来我就晕——开了床头小灯,一看已然一点半了。
不经意看到手心一道疤痕。
头开始痛了,我克制着不让一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入侵。
明天还要上班,我匆匆洗澡,换了睡衣上床。
因为长期睡不好,黑夜的包裹从不让我感到心安。我倒出安眠药,比平时多吞一颗。
药效发作,我模糊地想,如果心理咨询师变成乔星的话,我的状态恐怕只会更差,可能又要回到五年前那个样子。
......明天,明天去找安吉说说吧。她都不知道,乔星就是我故事中的那个女主角。
仿佛给自己打了定心针,我的意识慢慢沉沦。
04(2018年)
我陷进一场遥远的梦境里。
五年以前,高三上期中考后,十一月。
托了点楚天舒的关系,我插班在省重点实验班里当艺术生。平时跟进课表,时不时翘了课出去集训。
那时的我仍然任性叛逆,感情用事,心比天高。
情绪不太稳定,身边朋友寥寥,止于表面交往。
我因为拒绝参加周末补课而和班主任老刘大吵一架,老刘大为光火,排座位时公报私仇般把我扔到了垃圾桶旁边。
“你好好想想,别以为艺术生就可以不读书了。”他丢下这么一句,我在他后面不压低声音地切了一声。
他脚步一顿,却没理我,转向我恰巧因为个子高而坐我前面的乔星,变了脸似的带着微笑和她讨论周末练最后一题。
我嫉妒也瞧不惯老刘对她的和蔼,即使我和乔星无冤无仇,没说两句话,她常年高居榜首,我常年挂在最底部,她冷艳高傲像公主,我像无可救药腐朽恶毒的坏小孩。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老刘走后我伸手去扯她头发,一只手抓着用力扯。
她转过身来,神情冷淡,满脸写着“你有事吗”。
我:“最后一题我不会,你教我。”
嗯,不是很会讨论吗,那来和我讨论好了。
乔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掂量我这话有几分是认真讨教,又有几分在挑衅她。看来我的表情管理没有做好,因为她睨了我一眼就转过去了。
我继续扯,用力扯。
乔星一开始不理我,我一直扯,她终于伸过手来,指甲在我手心里狠狠地划了一下。
我吃痛缩手,她利索地把长发盘成了丸子。
我一看手心,居然有了一道短而深的血痕。
我操,她用的原来他妈不是指甲,是小刀啊!
裁纸刀啊!
殷红的血从刀口渗出,痛得锋利。前面那人安详地写着数学,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就是我一开始认识的乔星,我们俩的梁子就是从那时候结下的。
自那以后,我踹她凳子,她掀我课本,我画她作业,她撕我画册。
我们都是住校生,不同寝室。于是我把她衣服挂在雨里,她把我洗发水藏起。
夹枪带棒,针锋相对,幼稚得像小孩儿打架,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她更像是以守为攻,奈何我变本加厉无理取闹。
那时候,我记忆里的乔星很少笑,神情是淡的,眉眼是淡的,被我整了也是淡的,整了我也是淡的,怎么看都显得疏离冷漠,就像活生生的人被剥去了所有与感情有关的神经和皮肉。有时候我都觉得没劲,她却持之以恒地把针对我这件事做到了底。
她本来就长得惊艳,表情一冷就更加一层攻击性,漂亮得如高岭之花,看似绚烂,却对我亮出尖刺。
05(2023年)
闹钟尖锐地响起。我醒过来,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忽然发现五年以前一醒就开始呼吸不上来的焦虑感和恐慌感似乎又回来了。
那种失去一切,毫无欲望,抓不住未来和现在的,生活陷入绝境的失望。
后知后觉地回忆起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那些充斥着乔星的梦境,我拿起手机就给安吉打电话。
“小瑶?”她的声音温柔,一如既往,像我母亲一样,“怎么啦?”
“我想......”我艰难吐字,“从今天以后,停止咨询可以吗?费用我会结清。”
“怎么了?小瑶,我一直和你说,相信我,更要相信自己,你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般不轻易更换咨询师,这次实在是因为你原先状态没怎么得到改善。你呢是因为之前方老师的治疗效果不是很好,加之乔博士刚好回国,听了你的情况很感兴趣,想帮助你。你先试试吧,等我回国再联系你。“
“可她是.....”
我无法说出口了。她是谁呢?
化敌为友的同窗,惺惺相惜的挚交,或是.......我曾为之疯魔又没名没分的情人。
她是乔星,我的被丢弃遗忘在寒冬的故事里独一无二的女主角。
可你让我怎么说出口,乔星,你这个混蛋,我怎么还没忘了你。
她没等到我的话,半晌只好自顾自地往下接:“没事儿,你别害怕。稍微坚持一下就好了。”
我应着,草草挂了电话,因为没睡好而头痛。
昨晚没吃晚饭,今天也没时间吃早饭了。
翻了翻微信,画面一片寂寥,没有人给我发消息。
低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工作开始,我对着稿子开始画图,才觉得压抑着的呼吸和心跳慢慢恢复正常。
我的工作是给杂志画插图,工资并不很高。
其实我很缺钱,因为楚天舒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不着调。我妈在世时她当家理财,加上两个人都能干,家里过得算得上富裕,后来妈妈出车祸意外离世,楚天舒便放浪形骸,家里积蓄很快也再拿不出手。
多亏了阔少爷迟子齐时不时仗义相助,我才免于在一夜暴富与揭不开锅间反复横跳。
楚天舒从小就不喜欢我叫他爸,因为他风流倜傥又不服老,觉得我叫他爸显得他是已婚中年男士,嫌掉价。
合理怀疑他可能只是想和我妈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小时候我妈逗我叫爸,他爱抚地摸着我妈头发,轻轻捏我脸:“小瑶,你也叫我楚天舒吧。”
我妈幸福地笑着,很有个性的狐狸眼温柔流淌,对我说:“那你叫他楚天舒好了。”
我不怎么听楚天舒的,但我很听我妈。我一直怀疑,楚天舒只爱我妈,我只是个意外。
不管怎样,我从小就叫他楚天舒。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妈走了,楚天舒负担起照顾我的任务,但他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沉溺于写生忘记来接我,我在学校门口瞧不见他,大声喊:“楚——天——舒——你在哪里!”
没人应答,我继续喊:“楚——天——舒!”
周围人一圈圈散去,我已经清楚明白他不在那儿,照样带着哭腔喊:“楚——天——舒——你在哪——”
门口保安看不下去了,跟我说:“你同学多半回家了,你也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说。”
我抹着眼泪解释楚天舒是我爸,我在等着他接我回家。
保安们聚在一起,逗我,笑我没大没小,我却只能落寞地坐在校门口,守着一点点暗下去的天色。
他会来的,他不会忘,他只是姗姗来迟,迟得让人望眼欲穿。
后来我就学会了自己回家。初中时没住校,我一个人滑板经过漫长的回家的路,在彩霞漫天中构思着下一幅画的色彩。
那时我读书身在牢笼,而心性自由,纵情挥霍浪费我的天分。
06(2023年)
平静的日子差不多过了两周。
明天就是心理咨询的日子,我压住与日俱增的焦虑和无谓担忧安安静静捧着咖啡画着画,精神混乱的时候往往是我灵感爆发最猛烈的时候,也是我创作最入佳境的时候。
我隔壁座位忽然传来一声河东狮吼。
许佳音咋咋唬唬地大喊,说她最喜欢的老师更新了。
“五年啊,楚瑶,她鸽了五年啊!!”许佳音痛心疾首,“乔小瑶,她没有心。”
?我超。
听前半句时我眼皮也没抬,后半句一听我左手拿着的咖啡杯差点摔成碎片。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从我的眼前慢慢消失,我忘记了所有身边的一切,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瞬间又僵住,硬生生地把自己埋回座位里,感觉自己意识模糊又要开始犯病,连忙开始做深呼吸。
我只好假装无感地应付她:“噢,那真是件大好事。”
“喜事啊!!”许佳音絮絮叨叨地说着,“天知道我等她们俩的后续等了多久,天知道。我还以为她俩分手了。老师啊爷爷关注的up主更新了!”
我顾不上回答,右手剧烈颤抖着,打开了inspiration,输入我五年没有输入过的账号密码。
那只猫的头像映入眼帘,下面是乔小瑶三个字。
熟悉又陌生。
下面最新的第一幅画,笔画潦草简单,没什么功底,显然是乔星的手笔。画的五官一看就是我,染成浅茶色的披肩发自然垂落,穿着第一次咨询那天的衣服,笑容温和,脸色红润,一只手抱着猫,对着屏幕遥遥伸出手,说,好久不见。
汹涌的恐惧夹杂着焦虑席卷而来,我匆匆关了网页,快步逃出了办公室,躲进了卫生间。
靠在隔间门上喘息时我才意识到我的脸在发烫,但是手脚冰凉。外套没穿,卫生间没空调,我冷得发抖。
我恍惚地把自己锁在卫生间,直到心跳恢复正常才走出去洗脸。我抬头,看见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神情黯然。
那个账号,是我和乔星的共创账号。乔小瑶,是我们一起养的一只小白猫。
07(2018年)
仍然是高三那年的冬天。
我和乔星(那时候我还叫她端姐,因为我觉得她太端着了)的矛盾达到空前白热化的程度。
她把我妈亲手给我做的平安符剪了,我气得发了大疯,正好我市统测坐她前面,在最后一场考试她交卷的时候我撕了她答卷。
整个考场哗然了。
但我只看到她愣了。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淡然之外的情绪,然而首先闪过的却是震惊和恐惧,然后才是恨意,像石头扔进海里泛起涟漪。
在那一瞬间她高贵不可一世的脸骤然生动起来,我终于产生了报复的快意。
哪怕之后老刘在办公室对着我大发雷霆,甚至失手砸了他心爱的陶瓷杯。哪怕乔星之后一周都没来上学。哪怕我被记过,在全校面前念检讨。
楚天舒正在泰晤士河边画画,猝不及防从英国被叫来学校,听了前因后果,却安慰我,平安符他会给我缝好,再回过头去和老师周旋。
一直认为自己被全世界扔下,否认,尖锐地指向的我,偏执又冷漠的我,在那一瞬间泪流满面。楚天舒,这个不负责任的老爸,第一次让我感觉到他懂,他在意。
我躲在他怀里挑衅地看老刘。
“你是要毁了她!市统测!乔星本来已经能拿到清华的A+了!你真是恶毒的坏种,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和你那个疯子爹一个样!”
那天楚天舒走后他骂得难听,我却没怎么在听,垂着头,想着要怎么样才能画出雪地的空阔和寂寥。
想着我妈,想着年少时有人在乎的幸福生活。
等他骂完,我笑了笑,说:“她活该。”
然后昂首阔步地离开。
谁让她毁了我爸给我的平安符。她活该。
大家都在意她的成绩,却没人在意我的情绪。因为我成绩不好,因为我只是个美术生,因为我没法给这个学校带来清北的光荣,而她可以。
十八岁的我,诚然是骄傲的。我不否认,我的骄傲是偏执而荒唐的,密密麻麻地裹着我,深深刺痛我自己,也伤害别人。
在我后来五年漫长的人生里每一次想起这件事我都会感到惭愧,但是那个少年时代的楚瑶,你应该知道,活得并不好。
一周之后她回来了,形容略显憔悴,黑眼睛神采不减。我踹她椅子,骂她端姐,问她下次还敢不敢,还装不装。
乔星又不理我了,眉目间全是淡然。
过了两天迟子齐碰到我时随口调侃般跟我说:“小瑶,你真是有点儿太嚣张了。”
迟子齐和乔星一个初中一个班毕业的,两个人都成绩优异,多多少少有交集。但是和迟子齐有交集的人千千万,虽然是玩笑的语气,我倒是很少见迟子齐这么为一个人打抱不平,不算客气地问他干嘛。
他说:“没干嘛,我就是这么觉得。”
我嗤笑,我说:“那你向着她吧。她少了这次考试的成绩,下次不是照样第一。我呢,我的平安符呢,那是妈妈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迟子齐连忙扯住转身就走的我,说漏出来:“可是她被关了三天禁闭,整整三天啊,我真的......”
我一把甩开他:“你干什么同情她?你同情她,你问问她需要吗?你太平洋警察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烂人,我做什么事要你管吗?”
可是其实,实话说我心里埋下了动摇的种子。我明白幽闭是痛苦的。我开始想,一个人要怎么样在漆黑一片的小空间里活三天。
还能,若无其事地回来,平静地对待那个仇人。
08(2018年)
再次重申,我从不觉得少时的我是个好人。
她的确任性,冲动,偏激,不计后果,但并非完全没有良知和恻隐。
我对她的恶劣行径适当地减少了。
不是因为我愧疚,而是我懒得找她麻烦了。
好吧,其实可能也有一点愧疚吧。
出于我的退让,乔星非常讲理地也不再针锋相对。
我们俩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日子,我难得地有了心思在校园里东游西逛,寻找灵感,观察人类和自然。
一天晚上我溜进了小树林,意外看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在林子里流窜。
它漂亮又干净,毛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猫步高贵,一看就不是普通流浪猫。
校园生活本就无趣,于是第二天我一整天都无法忘记那个伶俐的小身影,就在晚上拿了包里的火腿肠和小鱼干,对着它蹲了半天,总算把它引到我脚边来。
它白得没有杂质,一双蓝色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警惕地盯着我,而我拿着火腿肠一动不动。
我知道它饿了。它一看就是人家家里养的猫,毛皮光洁发亮,养尊处优的,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怎么的流落到我们这个学校里来。
我对它悄然生出同病相怜的同情。那个孤单的我,无助的我,被全世界扔下的我,好像找到了同类。
我把火腿肠扔给它,陪了它一会儿以后回了寝室。
就这样,通过定时定点投喂,过了两周,它终于肯让我摸摸它了。
我揉着它蓬松的毛发,轻声道:“他们叫我小瑶,那我也叫你小瑶好了。”
但我不想让它和我完全同名,背负上和我同样的命运。我思索着。
它温驯地看着我,月色倒映在它眼底。
然而猝不及防下一秒,它炸了毛,警惕地盯着我身后,尖锐地叫了一声。
我慢慢转过身。
是乔星。她抱着书,看起来是要去隔壁科学楼的办公室。
她面无表情,冷漠地看着我,打量着小瑶。
我脑袋里转过千万种可能。乔星只要选择告诉老刘,或者任何一位领导,或者只要让我们班的人知道,我和亲爱的小瑶的二人世界就结束了,甚至我可能被开除,因为我已经有了前科。那只是一句话的事。
失去母亲,失去幸福,失去宁静,失去名声,失去平安符,小瑶已经是我生命里不多的美好了,我不想失去它。
我觉得我的语气几乎到了哀求,却说出了一句让我自己啼笑皆非的话。
我说:“乔星,我让它随你姓了,你别说,好不好。”
那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后来我简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巴掌。
而当时我紧紧盯着她的神色,准备着她一旦拒绝就把她按倒。我甚至动了威胁她的念头。我学过散打,绝不至于对付不了一个女孩子。
乔星没动,高挑的身躯挡住月色。半晌,她的五官线条柔和下来,似乎微微带了藏不住的笑意:“楚瑶,你的意思是虎毒不食子?”
我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说:“好吧。”
紧接着她很犹豫地说了一句我觉得莫名其妙程度堪比我上一句话的话:“那我.....能摸摸我崽吗?”
我虽然放松了些,仍然是警惕地一寸寸让开,仍然保持在能拎着小瑶就跑的位置。
然而乔星真的只是温柔地揉了揉小瑶,小瑶对着美女姐姐很没出息地瘫成一团猫饼。
我:.......
我养了两个星期它才愿意让我摸摸!
乔星宣布:“那它以后就叫乔小瑶了。”
我知道她答应了,那一瞬间我如释重负,借着微光我居然从她波澜不惊的脸上看见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喜悦。
我从没见过她这么温柔的样子。锋利漂亮而有棱角的五官整个松下来,眼角微微往下弯,攻击性被削弱不少。
好吧,被迫共享一只猫猫。
我:忿忿不平,但是没办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终究,乔小瑶这个名字两边端水的家伙最终成了我们化敌为友的钥匙。
我们开始约着喂乔小瑶,偶尔也在夜里一起走回寝室。
仿佛是普通的校园里的好朋友那样,肩并肩,保持着略微亲密又不越界的距离,随随便便地说着闲话。
我对乔星的称呼,也开始从“端姐”变成了寻常的不温不火的姓名。虽然有时仍然拿“端姐”戏谑她,却慢慢变得不带恶意。
恰恰与刚开始认识时相反,我发觉乔星并不惹我讨厌。相反,她在某种程度上......吸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