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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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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来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但周垚把当初宋秉声送给他的袖扣翻出来,捏在手里反复把玩,又隐隐觉得有什么还未完结。
估计是关于宋秉声的所有事物都太虚幻了,就如同他幻想出来的似的,所以等他抽离出那片云山雾海时,还是甩不掉一身的水汽。
周垚看着那对袖扣,灰色与蓝色线条簇拥着一朵盛放的玫瑰,开得太烈,恐怕没过多久就会败落。
那真是可惜极了,于是便有了怜花人把它保留在这么一枚袖扣上。
这是宋秉声送给周垚的唯一一件礼物,如果这个宋秉声随手抛给周垚的玩意儿也算礼物的话。
宋秉声实在是个称职的金主,要是周垚有让他高兴的事,他会大方地用银行卡上的数字表达对周垚的喜爱,而不是买一堆价值难辨的礼物。
又或许,真正的礼物只能送给珍视的人,趁着一个极有意义的由头,送出满心的欢喜与祝福。
所以周垚认为这对袖扣不过一份经宋秉声手的东西,算不上什么特别的礼物。
可他就是想看着它。
他还是隐隐地,想着宋秉声。
这份想外化出来就要找个东西寄托,但周垚没有宋秉声的照片,网上官方的图片每次又看得周垚心里一堵,唯二他能用来看看的只有账户余额和这对袖扣了。
周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靠在书桌上,看着已经空了的上铺——宋畅拿到交换生的名额后就不住宿舍了,袁博涵和汪毅也不在宿舍。
有什么在崩塌,狂风掠过,带走了剩下的尘埃,留下一片等待重建的空旷土地。
“嘀嘟——”
汪毅刷卡走进宿舍,把一碗打包好的粥放在周垚桌上,打断了周垚的胡思乱想。
“?”
周垚疑惑地回头,看着汪毅自然无比的神情。
他和汪毅的关系不算好,汪毅和袁博涵走得近,他和袁博涵又走得远,彼此之间都是一种稍带体面的疏远。
一开始,周垚理所当然地认为汪毅就是和袁博涵一样,因为那些他改变不了的原因而看不起他,如今,周垚倒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你烧退了吗?”
“嗯,退了。”昨天晚上周垚和宋秉声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后就开始发烧,整晚神志不清,但周垚从小体质不差,在被子里捂了一夜,竟然也自己好了,只不过浑身没劲,起床后就趴在桌子上,懒得去吃饭。
“谢谢。”
“应该的。”
不是应该的,甚至挺奇怪,但周垚的理智尚未完全恢复,匀不出空间来思考这个问题,象征性地喝了两口粥,又倒桌上了。
汪毅时不时偏着头朝他看两眼,他也视而不见,半晌,汪毅犹豫地开口:“你……失恋了?”
周垚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说起,但确实一阵心悸,怕他和宋秉声的事抖落出来。
“谈都没谈,怎么失?”
想了想,周垚把袖扣攥进手里,不再放在眼前,补充道:“就是发烧了,比较颓废。”
不管汪毅信不信,周垚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宿舍再次陷入寂静。
周垚恍惚间,又觉得废墟下有萌动的生命,在不懈地向上生长。
他扒拉了两口粥,重重地吐一口气,似乎该劝自己振作,但又实在没那个心情,于是由着大脑放空,心脏兀自跳动。
失恋吗?其实也算不上。
周一到来的时候,一切又都回归平常。
周垚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小病初愈,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加上马上就是期末,他便一门心思地投入学海。
周一到周五,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充实,到了周末他也丝毫不懈怠,几乎就扎在图书馆,并在此生根。
在身边有人陆续离开去吃中餐的时候,周垚蓦然意识到,他以为自己是在正视自己的命运,但其实又何尝不是在逃避宋秉声的感情呢?
就仿佛宋秉声在他生命里的一部分并不是他真正的一部分。
他说能给周垚尊严,却反而更激起周垚天性中的自卑与不安。
一时间,周垚模糊了自己离开宋秉声的理由。
离开是对的,但留下也是。
怎么都有道理,也怎么都不开心。
可周垚就是这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忽然抽离地想:有这样的思考,他也算得上是半个哲人了。
可惜哲人都是行动的矮子,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想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找动机,但找不到,于是他把头埋进书里,在逃避中谋一份心安。
大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管你高不高兴。
翠绿的树叶层层叠叠,堆出个盛夏,期末周如约而至,宋秉声离开的日子也到了。
周垚不是刻意记起的,他只是忘不掉。
在图书馆里,周垚把书开头的几行读了一遍又一遍,那几行字却始终进不了他的脑子里,他的心不在这里。
它在往一个遥远的地方跳动。
周垚捏着书页的手不由攥紧,痛苦地闭上眼,回忆着当初说服自己的语言。
突然,手机振动了一下,是陈松予的微信,没有只言片语,只发了一个机场定位。
周垚的心跳停了。
他猛然关上书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周遭的人不满地看着他。
他在站立的一瞬间把刚刚在脑子里的顾虑过了一遍又一遍。
放弃的时候很坚定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犹豫……
他此时站着,胸腔剧烈起伏,不远处林立的书柜及周围的同学都渐渐模糊。
管他呢!
周垚抓起手机,拔腿就往校门口冲过去,一边奔跑,一边打车。
心跳回来了,且正不断加速。
见了宋秉声说什么,做什么?周垚喘着气,什么也没想明白,他只知道,那么多的顾虑里没有一条否认他对宋秉声的喜欢。
“妈的,”周垚忍不住骂到,“年轻嘛!”
这一刻,梦里始终分离的几个人影逐渐重合,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周垚。
到了机场,周垚沿着陈松予给的共享定位找过去,好不容易才找到vip入口。
他刚想进去,就被工作人员拦住了,那人彬彬有礼:“您好,请出示您的机票。”
周垚愣了一下,刚才飘远的灵魂此时终于回落:“我……抱歉,走错了。”
他像是个犯错的小孩一样走开,生怕工作人员记住他的样子。
迟到的理智慢慢回来,他盯着和陈松予的聊天界面,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
要让陈松予来接他吗?那他之前做得那些算什么?他算什么?
太荒谬了,真像个笑话。
可他都已经到这了啊,他明明已经来了。
他躲在vip通道入口转弯处的一角,不能进,又舍不得退。
痛苦要把他整个人分成两半,此时正是拉扯得要命的时候。
“陈哥,你给周垚发位置了吗?”
这是宋畅的声音,周垚混沌的精神瞬时清明。
“说了别叫我哥。”
宋畅的声音明显一顿,随后:“陈松予,我不希望你做多余的事。”
他说这话的语气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不像宋畅,反倒是有了几分宋秉声的神韵,饶是陈松予跟了宋秉声那么久,此时也愣了一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宋畅补充道,“这件事说小是我哥的私事,说大也是我们家的家事,不该由你插手。”
陈松予的声音久久没有传来,周垚的脑子像生锈的机器,只能迟缓地、艰涩地运转。
稍后,手机页面弹出一条新消息。
陈松予:抱歉,发错了。
周垚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的模糊,但听力并没有退化,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疲惫的、欢喜的、烦忧的、愉悦的……各种声音从他耳边掠过,他便顺带体悟了一把百态人生。
有什么东西慢慢从他的身体里抽离,他变得轻飘飘的,他想不通几分钟前的自己在想什么。
他是什么东西?
真他妈的可笑。
可他笑不出来,他的心口被一股悲哀充斥,把他整个人都填满。
他在那里前前后后犹豫半天,惊忧不定,他跟宋秉声提的“分开”,他得了一个地址就飞奔而来……一切都那么令人发笑。
周垚就像在舞台上表演的小丑,听着台下观众的掌声,竟把自己想成了明星。
他不知道是把他哄上台的宋秉声可恨,还是戳穿这个真相且曾经给了他极大安慰的观众宋畅可恨。
其实都不可恨,可恨的是他自己。
周垚倚在冰冷的墙上,觉得身体比墙更冷,眼眶却是热的,温热的眼泪,发酸的鼻头,逐渐模糊的视野,构成了周垚不得不面对的可悲的现实。
“唉,小伙子,你没事吧!”
一道温厚的且乡音很重的声音出现。
周垚下意识地抬头,一把抹掉眼泪,看着眼前因为关心自己而皱着眉头的阿姨,心脏被戳了下。
他不愿意别人看见他的懦弱与无力,哽咽地解释:“没事,就是离家太远,有点想家了。”
那位阿姨闻言松了口气:“哎呀,我还怕你身体不舒服呢,小孩子一个人在外边要保重身体啊,不然家里人会挂念的。”
这幅场景实在是窘迫,周垚不想再与她交流,便想找个借口离开。
但那位阿姨显然还有话说:“年轻人总有第一回离家的时候,只要你心里装着家人,家人心里装着你,哪里又不是家呢?你要是愿意,谁都是你的家人,别哭了,开开心心的!”
听到她说“家人”,周垚立即想到了奶奶,于是鼻头更酸了。
他简直有抱着眼前的阿姨痛哭一场的冲动。
可他忍住了,眼眶里盈着泪:“谢谢。”
他终于明白自己也不过一个普通人,感受着普通人唾手可得的温暖,也遭遇着普通人无可避免的困难,在这个那个普通人的善意中,渐渐拉长他的生命。
他和宋秉声,和宋畅,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在这边,站在墙边感受踏实的温度,而另一边,飞机已经起飞了。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
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