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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一群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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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捧篝火燃起,呼啦啦的大火迅速烧起近一人高。
陆任之把相册整个丢进了篝火正中,吞噬了其中的一切,瞬间,火焰升的更高,炙热的气流中,几块烧残的相片像黑色蝴蝶一样飞向夜空。
他们在火堆附近打着手电筒慢悠悠地巡视几圈,找到了几块未烧净的残片。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吧?”施望野把手心中的碎相片尽数丢进火堆。
陆任之牵起他的手,一起看着眼前的火:“嗯,可以了。”
篝火劈哩啪啦随风迸出橘红的火星子,夹杂着哔哔剥剥的爆鸣,火星四散,那些耻辱的照片就此从世界上消失殆尽。
“平安。”施望野小声地祈祷。
直到篝火燃尽,泼上几大桶的湖水,他们才放心离开了。
烧完相册回宿舍,正准备睡觉,陆任之的手机响起。
凌诺忽然发来信息:“胡成华近期好像要回戒同所一趟,具体做什么不清楚。”
“怎么忽然回来,他不是在外面搞反同性恋的全国巡讲吗?”施望野看着陆任之的手机,有些纳闷,“不会咱们在他办公室翻翻找找这几天,他有心灵感应吧?……还是有监控器啊?”
陆任之单手托脸:“不会,你第一次带我过去的时候我检测过了,没有暗线的监控,就窗外那几个傻大头机器,照不到咱们。”
“所以他就只是,没有别的意思,就单纯地回来一趟?这么突然?”施望野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说不清楚。
“可能吧,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陆任之又点了点手机。
“有具体日期吗?”陆任之回复凌诺道。
“不清楚,大概是下周。”凌诺回复得很快,“他只问了我一句下周有没有空。”
“好的,清楚了。”陆任之眼珠转了转,重复道,“下周。”
施望野有些紧张感:“今天都周三了。”
“就算他自己催促着咱们立即行动吧。”陆任之合计了一下,“时间不多了,不仅要防着点胡成华,还要尽快再去一趟他办公室,抽屉或是监控,都得处理好。”
“嗯,目前只能这么做了。”施望野看着窗外,眼睛有点发直,“但愿过了这么久,他能把那本相册忘记……”
“你怎么发呆呢?”陆任之用手在他眼前晃晃,“刚才我说的,你听到了没?越快越好。”
施望野揉揉眼睛:“听到了,只是,我在想一种别的可能性。”
“什么意思?”陆任之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
“就像那本相册一样,拍摄的都是受害者的身体和脸。”施望野把面前的茶杯旋转,另一面的印花尽显出来,他看着印花笑笑,“其实完全可以换个角度,像这样,不就是最好的罪证吗?”
“你的意思是……拍胡成华?”陆任之沉思起来,“倒也不是不行。”
施望野握住他的手:“你刚也说时间紧,做两手准备吧。”
陆任之点点头:“我想到有一种摄像机,外形是纽扣的样子,而且直接把录制的内容写进内置卡里,不受屏蔽信号干扰。”
“很合适,下周之前弄两个来。”施望野坐在床上看着天,“不知道会录到胡成华哪种样子,唉。”
他们很快弄到了两颗,在自己的衣服上试验了一次,替换下来以后一点也看不出来,而且录制的效果还可以。
最后还是决定用纽扣式录像机,为了隐蔽,还在上面涂了些哑光清漆。
施望野问:“装这个不用提前告诉他们吗?”
陆任之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说:“唐老师不用,他那人不会演戏,太容易暴露了,凌诺那人可以说一下。”
“嗯。”施望野把两颗摄像头放在手心,总觉得会拍到什么了不得的内容,有些隐隐的期待。
“你先去联系,我看看论坛。”陆任之拿起手机回了阁楼。
和受害者们取得联系的这短短几天,他已经对情况有大致的了解,幸存下来的,多数都有严重的精神问题,自杀自残、各种重症心理疾病,几乎无法生活,家人们在群中交流时,会透露出无助和脆弱。
他每天会花几个小时看群里那些人对病情的交流。
自杀的、自杀未遂的、瘫痪的、失明的,身体重残的……
这些可怜的小型动物只要被盯上就无路可逃,随后就是或死或疯的结局在前面招手。
某种角度下,现代社会竟然比原始的动物世界还要残酷。
关掉群聊,陆任之心情有些压抑,他换到备忘录,上面有他之前收集的一些媒体的联系方式,依次打电话。
“你要联络媒体吗?”施望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来,“联系方式给我一半,咱们一起打电话吧。”
陆任之把备忘录前半部分稍许能够保持体面的大报社、电视台民生新闻的那些发给施望野,自己打后面那些小一些的自媒体、视频号工作室、或是文字发稿平台的联系电话。
“喂,您好……”
“是x市要闻的公众号吗……”
“请问……”
打了能有十多个电话,陆任之不再继续了,这样好像行不通。
他站在阁楼的玻璃挡板后,向下看着,施望野的神情也不算太好,一个电话刚接通几分钟,还没讲完,就满脸无奈地挂掉了。
“都打完了?”陆任之走下楼,看着施望野翻着刚才抄下来的的电话,上面的一多半都划掉了,后面紧随一个小叉。
“嗯,剩下的电话没人接。”施望野把手机收了起来,“我都没说胡成华的名字呢,这些记者或是撰稿人就已经吓得要死,都不敢报道……你那些怎么样?”
“我?”陆任之伸出一只手,掰着手指头,“第一个问我有那种照片没,第二个想要一些吸引人眼球的视频素材,第三家问我要详细的受害者名单,还有第四……”
“打住,怎么这么不靠谱。”施望野紧紧皱起了眉头,“你联系的这些怎么比我这边的还不靠谱。”
“不是怕你打完抑郁了吗,我打的都是小地方。”陆任之搓搓手,并不怎么在意这一小时的失败。
“你怎么这么淡定。”施望野叹了口气。
陆任之抬起头看着他:“没办法啊,一条路走不通,不就得换个别的路嘛,小问题。”
正常渠道,获得报道或者访谈的曝光机会可能有些困难。
“直接联系媒体估计是指望不上了,你看还能怎么办?”陆任之看了一小会手机,和施望野问。
“或许,咱们可以先了解了解胡成华之前都是怎么伤害其他受害者的,没准可以发现某些规律。”施望野指了指陆任之的手机,“退到最开始的那几步,先多了解了解吧。”
“也行,我记得之前他们在群里整理过一些资料。”陆任之想了想,给群主发去了信息。
——
“您就是……方大哥是吗?”施望野看着眼前的人,那人在茶馆里似乎等了他们很久。
这人看上去年龄不算太明朗,只能估计出大约四十左右,起球的化纤格子外套,裤腿带着斑斑块块的泥点子,胡子也没怎么刮过,轻度的不修边幅和颓废,乍一看还好。
但是严重的疲态、沙哑的嗓音、双眉间未蹙、却依然存在的撇竖竖,一个深刻的川字纹,都更能体现出他真实的心理状态。
“嗯。”被称为方大哥的人抬头看着他们俩,“在网上还以为你们是哪里的暗访记者,没想到实际见面这么年轻。”
他有意无意看了看施望野的耳朵:“猫科动物。”
“方大哥你好,一直在网上和你联络的人是我。”陆任之拉着施望野坐在了方大哥对面的茶位。
对面的男人似乎对一切都没什么所谓了,双手于桌面上搭在一起看着他们:“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我们想知道,您弟弟的事件……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陆任之坚定地看着他,“请告诉我们。”
方大哥叹了口气:“五年前,我在教育局总部工作,那时候还和胡成华是同事,关系还不错……”
“老方,下班一起到外面转转吗?”胡成华拎着咖啡靠在方群的办公桌边,看着他愁眉不展的脸,有意开玩笑,“咋了,脸这么臭?”
“不去了,折腾我弟弟工作的事,家里上上下下不得安宁。”方群捏了捏鼻梁,趴在了桌上。
胡成华不理解他的烦闷:“啊?至于吗?你大小也是个部门组长,使使关系给他调个教育岗不就行了吗?”
“要那么简单就好了。”方群无奈地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种族,雌鸟更健壮、基础能力强,加上今年小初高不是都采取双盲教师招考吗,同等的条件下,他这个竞争力太薄弱了,估计第一关都过不去。”
胡成华摆摆手:“不会到那个程度,我前几天上班路上刚好看到那边那个高中在招□□,让你弟试试呗。”
方群有点惊奇:“刚毕业就教高中吗?说的轻松,实际上难啊。”
“可以试试,我打电话问问,那边的人事处我有熟人。”胡成华掏出电话拿在手里,拍了拍方群的肩膀,“别发愁,你叫上弟弟,咱们晚上到外面吃饭吧。”
方群还没反应过来,胡成华手上的电话就接通了,他看着他拿着电话热情地笑了起来,似乎和通话的人很相熟。
“哥……一定要去吗?我觉得有点儿……”方雀捧着新衣服,有点怯生生地问。
“这什么话?人家胡大哥帮你把工作摆平了,咱们请他吃一顿饭是应该的。”方群系好了自己的领带,立即转身过来,“怎么还没穿好,快去快去,一会我帮你再整理整理。”
“好……”方雀无奈地拎着衣服到卧室换好。
“胡兄,这回他能找到工作,真的要感谢你那个电话……不多说那些有的没的,来,我先敬你一杯。”方群和胡成华碰碰杯,一饮而尽。
不多时,酒桌上尽是辣辣的白酒味,朱红的大桌子上各色菜肴,像棋子那样排列工整。
“这孩子,也不会说什么话。”方群有些醉意,“来,弟,你总得感谢胡大哥吧,你这工作,人家跑前跑后的,现在你一声都不吭,太失礼了。”
“胡……大哥,工作的事情,多谢你。”方雀说了几句话就有些讲不下去了,深深低着头。
“这孩子从小就是,有点怕生。”方群连忙替弟弟找补了几句,“别见怪。”
“没事,年轻人性格内向的很多,能理解。”胡成华满不在乎地笑笑,“叫胡大哥太见外了,显得我有点老,以后也叫我哥哥就最好不过了。”
胡成华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和你们似的,有兄弟姐妹,就当收了个干弟弟吧。”
这句话有种奇妙的安抚力,方雀怯怯地叫了他一声:“胡哥哥。”
胡成华一愣,旋即笑得很开心:“好,好,别太见外,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学校那边我都熟。”
白酒杯上浮凹的花纹是线条山水、画舫花鸟。
酒液满溢到桌上,玻璃叮当一声,世界天旋地转,变了色彩。
“现在你该报恩了,不是吗?”
胡成华的某栋私宅里,地砖全是整块的灰色云雾底金丝的大理石,入骨的冰冷,反射出层层的回声。
这句话就像噩梦般,反复萦绕在方雀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