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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萝卜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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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招聘单位全几把疯了吧?”黄洛甩下鼠标,在小小的出租房烦躁地快走了几圈,想砸点东西。
但是抬头看看,除了砸着一点不爽的几件破烂,要不就是舍不得,要不就是怕给房东赔钱。
最后索性作罢,他又坐回了电脑桌,重重地敲了两下他在楼下刚倒闭的小网吧三十块买来的破键盘,勉强当砸过东西了。
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可供他支配,发泄情绪都要这样顾及这这那那、许多许多……
正值青春年少的他心里始终压着一股愤愤不平的气。
眼前的报考职位表格他看过无数遍,筛选来筛选去,眼都被一片刺目的白晃得暂盲了。
刚才他砸的那两下键盘,跳转的网址上,首页左栏,职业道德第一页第一行是:“坚定信念、忠于国家。”
黄洛揪着自己的头发,干脆把自己刚才设定的筛选条件全都去掉了。
他倒要看看,上面到底是要筛选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人才,去坚定信念、忠于国家。
这帮能顺利报上名的家伙,他们和自己之间,到底他爹的有什么比人与狗之间的差别跨度还大的天堑。
不看还好,不看只是生气,看了以后,他就只剩暴怒了。
“这都不叫萝卜坑,这他爹的不是单位寻人启事吗?寻找他们流落在外的特定种族同事,草!”黄洛的键盘摔在桌上,往前崩出一块小小的塑料。
他顾不上别的,连忙心疼地把眼睛凑到离屏幕三公分左右的位置,小心地用手指摸摸。
“还好还好……”黄洛松了口气,还好键盘那块黑色碎片早就已经老化酥松了,只在屏幕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凹点,并不影响他继续进行的公务员报名过程。
可是报名不报名的,不也那么回事吗,哪有岗位给他报?
他心疼地看着打开的另一个文档。
那是他熬夜写好的详细报名信息,修修补补,颇费了一番心思去美化,但只有最后的在校成绩比较拿得出手。
没有合适的岗位,他连这个都懒得再填进网站里了。
关掉那文档就像又关上了一扇窗,未来是什么样,难再看得清。
黄洛一手托腮,另一手指着屏幕上报名表的某一行,慢慢地、逐字逐字地点念了出来:
“京北教育学院,生活辅导员。”
“报名要求:仅限专科,且曾获:内蒙古通辽市科尔沁左翼后旗甘旗卡镇满斗村金葫芦杯少儿拉丁舞比赛——业余组-银奖荣誉者。”
屏幕上细小的字映在黄洛的眼睛里,像根墨染的针。
他开心的笑了:“都怪我,真的,怪我小时候没去满斗村学拉丁舞。”
只是没时间留给他笑,手机上的夜班提醒嘟嘟嘟震起来,感受到这阵节奏,黄洛立马关掉电脑,站起来准备出门。
出门之前需要直接在家里换上制服,店里没地方换衣服。
他套上外套,一边动身往地铁站小跑,一边带上耳机听新闻要事,已经成了习惯。
“又一年春风送暖,千万名高校毕业生奔赴春季招聘现场,告别学生生涯,踏上工作岗位!”
等黄洛急急忙忙赶到了地铁站的候车区,他才蓦然惊醒:还准备什么?哪有地方给我报?
关掉手机上的伟光正新闻在线,他听了会歌。
前些日子备考期,为了让自己撑下去,他连歌单都换成了清一色的:“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
黄洛紧皱着眉头,把耳机拔下来,折吧折吧塞进口袋里。
他简直想把世界上所有的萝卜都切成片、刨成丝,不,榨成汁。
深夜的地铁,乘客很少,个个个都面带倦容,而且都相约好了似的,大都穿着各式各样的工作服。
芳茹酒家、24小时养发馆、夺冠健身房。
其中不乏一些十分年轻的面孔。
年纪轻轻,眼睛鼻子嘴巴,脸孔上每一个毛孔每一颗细胞全写着“毫无指望”。
对面的地铁位坐着个化着浓妆穿着廉价批发衣服的漂亮主播,她的手机屏幕不断地亮起、从不熄灭。
黄洛无意看见了上面发消息过来的人的头像,脑袋光光的,他叹了口气。
那女孩子靠在扶手杆上昏昏欲睡,黑厚浓密的塑料假睫毛挂着一滴泪。
黄洛呼出口气,呼出的气也是沉重的,他不再看向周围,只看着地铁的窗子。
地铁窗外都是同个样子,不管白天黑夜都黑黑沉沉。
间停站,广告牌上的男明星笑得灿烂,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他记得这个牙膏是他在超市绝不会买的那一种,十几块钱一支,太贵了。
最近实在是太累了……黄洛靠在冰凉的地铁玻璃上,闭上了眼睛,休息一会。
他什么都不想看不想听,别人的一切抱怨都像是在无病呻吟。
生活怎么都不会完蛋的,骗人。
重启人生?来来来,你告诉我,哪有时间,打完工就已经累得只会喘气了,怎么光鲜亮丽地公园三十分钟?天都黑透了,去你麻辣个几巴。
人生是旷野?好,你怎么不说我是旷野里狮子叼在嘴上的午餐,老虎的开胃小菜。
黄洛看看窗户倒影上黑白灰的自己,总会感到愤怒,又找不到原因。
作为蜗牛,等级极低,能有幸读完中专,再找个差不多的螺丝钉工作,已是万幸。
他人生的偏斜点发生在尚不知爱情为何物的年纪。
谈了个恋爱,被抓进戒同所。
在那地方浪费了好几年,戒同所嫌他年纪大没有小年轻手脚利落,包装的太慢,就稀里糊涂地被放出来了。
现在的他,虽然才二十几,但对于职场来说,年纪偏大,比起千万级的新鲜大学生几千万的高中职业教育毕业生,没有半点竞争优势,在社会招聘上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蜗牛的体质很脆弱,服务业容易受伤,销售嘴巴又笨,做餐饮一被老板骂就丢三落四的,没待足一周就被老板的二姨夫指着鼻子叫他滚蛋。
第六天晚上,他收拾东西回了自己跟老鼠房东讨价还价半小时,租下的地下室,硬是在街尾坐到凌晨才敢下楼。
那时候,黄洛用自己的袖子把脸捂得像屁股,严严实实。
那个晚上,贼都比他威风体面有尊严有理想有追求。
因为。
没做满七天试用期,一分钱也拿不到。
而他没有勇气面对房东催租时的表情。
为了生计,黄洛只能到便利店收银,做了几个月,日夜颠倒,经常超时工作,他时常感觉精神有点崩溃。
那时候他一有空就发疯了似的,在网上找另外的工作机会。
能和编制沾点边的都卡种族,再不就是萝卜坑。
部分外包的岗位倒是和“单位”两个字沾点边,但是又累又不稳定,随时会被辞退,该有的保障也没有。
他时常会蹲在地下室的“窗”前,微微张着嘴巴,高高仰着头,透过下水道的一点点缝隙,看着被地上井盖切分成一条条的蓝天。
未来在哪,他完全看不见。
年轻的黄洛每天都很烦躁,感觉自己在无意义地混日子。
又无法脱离这个死循环,他的力量早就已经被黑漆漆的生活吸干。
但是,但是、但是!
又怎么能甘心?
“朝阳路站到了,请您……”语音播报和地铁大门一同开启。
黄洛猛然惊醒,拎着自己的小袋子跑下了地铁。
“草,差点过站了。”黄洛蹲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看了看手机,万幸时间还够。
跑的太急,他手有点抖,一边往便利店急急忙忙地赶路,一边准备再确定下待办事项的时候,黄洛无意碰到了浏览器的界面。
“动物署下属多家单位招聘?”他本想叉掉,可是再一次手抖,阴差阳错地点进了这个页面。
命运之轮竟然真的在冥冥间转动。
黄洛不可置信地看着网页中排在第二的招聘信息。
他曾经的多年噩梦,如今却成了他无望生活的救赎转机。
命运,真是爱捉弄人啊。
他认认真真地阅读了这个省级戒同所的招聘公告,除了几个维修岗位需要技工证件以外,其他的教职工岗位限定条件都非常宽松。
黄洛的眼睛慢慢恢复了光采。
对别人来说,这是一个不算太好的机会,但对于当时一无所有的他来说,也算是很好的去处了。
是继续收银,一辈子打零工……不,三十五岁之前打零工,三十五岁之后当流浪汉,老了以后争抢工资六百块一个月的扫大街的名额,顺便兼职捡垃圾。
还是拼一把,尝试能不能考上戒同所的教师编制。
他不是傻子,不用多想,就能够做出选择。
甭管戒同所待遇好不好,起码算有个带编号的工作,每月发几千,算是稳定了。
黄洛精神满满地跑到便利店,和同事交班,被换下来的同事怪异地看着他:“黄洛,你怎么了?中彩票了?”
“没有呀。”黄洛简介地回答他,同时哼着歌洗刷着关东煮的锅子,满脸喜滋滋。
“真奇怪。”那同事像见了鬼,拎起衣服下了班。
黄洛做好份内的一切,就坐到了收银台里面,继续连上店里的音响,听着那首他最喜欢的《我相信》,同时继续研究着戒同所的考试科目。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就这样,白天收银,晚上背书刷题,或者反过来。
考试前的那几个月都没怎么睡觉,瘦得壳都空了。
他把自己人生不多的的一切都压在上面。
像戒同所这种地方,工作压力大,吃力不讨好,而且网络上总是流传着各种不好的传闻。
稍微有点权势家庭的适龄小孩,只要父母一打听就能知道,这里地方太偏远,吃不好睡不好,待遇不好,休息也几乎没有,更说不上晋升的前途,整天面对的尽是一堆同性恋“精神病”,领导还是那群傻逼狮子,混几年还不精神出问题?
所以都不会往戒同所安排,这才给低种族小动物们让出了一些机会。
黄洛又何尝不清楚这些呢,但是这里是为数不多,不限制种族的岗位,他一定要试试。
几个月的刻苦准备,几十个人竞争一个岗位,初步甄选、大小笔试、三轮面试、最后的双重资格核验。
一二三二。
他如愿考上了。
在手机上查询到录用结果时,黄洛的第一个想法是:终于不用担心脑子里尽是复习题,给顾客算错钱了。
以后,我就是生活老师,算是混到碗编制的饭。
他删掉了题库,开始专心打工,最后的一个月,也是和这家小小的便利店好聚好散。
他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的生活真的因为努力而有所改变。
报道的日子,黄洛没舍得坐高铁,客车几小时辗转来到了这座戒同所。
占地面积比他想象中的大,设施也比他呆过的那所好一些。
门卫大爷友善地和他打招呼,他拎着唯一的行李箱,踏进了员工宿舍的大门。
晚上在锤锤上收到领导发布的“新人见面会”消息,他兴冲冲地去了。
会议室里,竟然没什么领导,只有一个面试时甚至没出现过的中年男人。
“您是?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黄洛看着面前的男人,略带歉意,“这里是新人见面会吗?”
“就是这里。”男人的上下打量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可是黄洛初来乍到,又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他低眉敛首。
他认得那男人西服外套里,穿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戒同所生活教师的制服。
“黄洛,是吗?”男人玩味地笑笑,伸手在会议室的大门落锁。
黄洛能看出来,他尽力使自己的动作潇洒一些,却因为长得太过通俗,而使这一切都显得像未来的犯罪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