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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罪不至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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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晴朗,微风徐徐。
今年拜师的人相较去年不多,甚至有减,人头约八佰人,虽然人数有锐减,但能省下一笔支出。衣坊,膳食,住宿等方面。
蟾门执事正带着他的小八哥遛弯呢,黑八哥最近才学会说“您吃了吗”,做主人的就到处去炫耀他的宝贝鸟儿。每天的早课,路过十个弟子就逮住八个弟子,逼迫他们欣赏自己的鸟。于是乎,最近几日无边山的早课,总有人唉声叹气的。
给这帮弟子上早课的柳若海看不惯这掌门亲戚嚣张的德行,一个拂尘甩过去,钱秀生没躲着,鸟先扑腾扑腾飞了。
“诶哟,宝贝!”
钱秀生的八哥飞上蟾宫的屋檐,显然受惊,他叽叽叽地学鸟叫也唤不下它的心肝宝贝下来,于是再也不敢在柳若海面前晃悠了。
又是阳光普照的新一天,钱秀生做完琐碎的批录,闲得嗝屁。带着黑八哥出来兜圈子,去云霜林闻闻竹子,再烧根香虔诚心灵:“先烈在上,佑我长命。”。
八哥点点头,对英烈石雕说:“您吃了吗!”
一番辗转曲折,接着山路直上就是忘尘居,忘尘居的扫地门童端详着来人。
鞠躬抱拳地道:“见过钱执事。”
“欸,您好咕咕……”
钱秀生不说话,对着门童斜着嘴巴贱兮兮地笑,长叹口气,整顿衣襟就大摇大摆地进门口。
“白藏仙尊,我来拜访你啦。”
钱秀生在庭院大喊,没人搭理他。
奇怪.
白藏也不是个好出门的性格啊。
钱秀生就这么随意地坐在小凉亭里,翘着腿,摘了一根柳叶逗鸟。
“早、上、好。”
蟾宗派的一些老弟子和长老都说这白藏不够合群,聚众集会不去,盛大活动不去,夏日去溪水边捞鱼不去,似乎热闹烟火气跟他就是水火不容,偏偏一听有邪祟扰民的消息,跑得比骏马还快。
白藏啊白藏,真是没药治了。有人说他是斩妖机械侠,没人情味。
行走江湖,见妖杀妖,见鬼斩鬼,连眼睛都不带眨的。所立功绩,人们皆有目共睹,的确是修真界的翘楚,将来一定能□□成圣的吧。可惜,为人处世方面,确是当之无愧的白痴。
柳若海说,修无情道的,本就该如此。
话语残忍,但这是事实。忘尘居是蟾宗派,乃至无边山的最高点,它能纵览无边胜景,落日沉霞,鸿雁齐飞,但也是布罩蟾门结界最佳之地。有着防邪祟侵袭,守护尘外之地的重任。
无情道是修真道行中至强的,不为情所困,能当机立断地做下选择,选出最适合的生存之道。
白藏将道视为比自我生命还要贵重的东西。
这已经过头了。
但主人公很乐意沉沦其中。
“钱执事,有失远迎啊。”
“不远,兜个圈就上来了。”
“那是……男徒儿吗。”
男,徒儿。
钱秀生似乎很关注宋悯山竟然也收男子弟了。
怪哉怪哉。
今年无边山的夏天应该有梅花开吧。
“蟾宫的那些老弟子们都传你好女色呢,你有没有想过领着你这个徒儿去蟾宫那边,辟、个谣?”钱秀生给自己倒了茶,一饮而尽:“哈哈哈哈,娱了乐个气氛,这么多年了,你也该习惯我这个人的,笑笑嘛。”
……
宋悯山带着个死鬼面具,就算他皮笑肉不笑,翻白眼,钱秀生也看不出来。
“欸,玉瓷的杯子,翡翠玉,对阳光反照,还透光。白藏啊,你也是有品味上了呀。”
站在凉亭廊柱下的林昭慕面露难色,五官几乎要扭在一起,皱着眼睛说:“那是我的杯子。”
“怎么,是你的呀,算了算了,摔了吧。”
翡翠本就易碎,被钱秀生搁置在桌面屈指,伸指,轻轻一推。
骨碌骨碌——
坠落的冲击将翡翠玉茶杯四分五裂。
林昭慕左手举在空中,被一只手迅速拦下:“嘿他砸我杯子,这我花钱买的,他怎么能随便破坏别人的东西呢,耍流氓吗?”
“够了,嘀嘀叨叨嘀嘀叨叨,就你小嘴巴特会说话是吗,什么流不流氓的,懂不懂得尊师敬长,是哪四个字。”
“不懂,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你尊老爱幼了吗你就这样对我,死肥猪,你低头撒泡尿照照!肚子上的五层肚腩比我膳堂吃的肉还肥,气死我啦!!!”林昭慕因为不能出拳而气得原地跺跺脚:“师尊,你看他他他他这人怎么这样啊,太嚣张了吧他,揍他。”
揍他揍他揍他揍他揍他揍他揍他。
林昭慕回头对他轻嘘一声。
“不知执事有何用意,以至于用这种不入眼的手法,挑起忘尘居的怒气。”
“不入眼?行行行,你说不入眼就不入眼,因为你有本事,我看不惯。就这么简单。”
掌门小弟,有时候太横行霸道,是会招人唾弃的。
“好了,我走了,不用送。茶涩,不适合人,适合狗喝。”
待钱秀才消失在门口时,林昭慕终于憋不出了:“他人怎么这么焉坏呢,他连自己都敢骂。那我杯子怎么办,有没有吐一口痰就能修复的小法术。我很喜欢这个小杯子的,师尊师尊师尊。”
宋悯山蹲下来拾起破碎的翡翠碎片:“钱秀才,掌门的表弟,以后看见他就绕远路,别让他看见你一根发丝。”
“喂,男,徒儿,我听见你骂我了。”钱秀生的大头倏地从铜门边出现,又道:“本执事还有件事没说,反正来都来了,我就说吧。前些日子袭击贵爱徒的小娘子,明日晌午行刑,敛月台上。砍头或凌迟,你们挑一个吧。”
钱秀才这次真的走掉了,林昭慕还特地来回跑动查看两番,掩上大门。
他惊讶道:“我以为她落围后会被放下山的,怎么要被处刑啊。”
“她打斗伎俩不正当,刺你,是赛内的正当行为;但是她下足了杀心,便不妥。”
林昭慕抓耳地说:“那好歹是个人,要讣告传到她双亲那里,岂不……我觉得这个行刑,不妥。”
宋悯山沉默片刻,道:“怎有此意,强,即为一切;强,也会颠覆一切。蟾宗派就是履行这个意念,延续至今。”
林昭慕无言以对,山上自有山上的规矩。若把人命视为可以随意投掷的顽石,那这个门派又有谁愿意去追随。
宋悯山又言:“掷你的飞镖上面涂了毒,可惜毒源难寻,但,好在不会要你的小命。如果疼痛夜间发作,我就给你房间布点安神的熏香,可以让你好过些。”
“等等,言中有病句,你不应该这个语气跟我说话,说的好像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样,师尊你这样会讨人嫌的。”
……
翌日。
老天爷十分不给力,昨日晴空朗朗,今日却遭乌云密布。天上开始落下毛毛细雨,雨下得很细,没有声音。
刹时间,敛月台围满了人,人多,虫子也多,闹哄哄的。
跟着掌刑长老的高三,领着罪人踏上敛月台。敛月敛月,聚集月光,指引犯人前往地狱。
一路上没有阳光的拂照,只有昏星暗夜的引诱。
永堕畜生道。
掌刑长老站在高台上,道:"罪人无名氏;罪状,妄图扼杀门中求仙问道的道士,妖性噬恶,罪加一等,经过长老与掌门人一番商讨,决定,处以极刑。"
无名氏。
没了头盖纱的遮掩,湿漉漉的鱼头就暴露在敛月台上,被众目睽睽。那不是完整的鱼头,而是半化成人的妖。一面是美娘子,一面是畸形突兀的脸,分布在侧脸的眼睛,和超级恶心,发黄杂乱无章的鱼牙齿。台下的人都说多么丑陋凶残的妖怪。
林昭慕随行在宋悯山一侧,向敛月台远望。高三正在盯着他,手里的处刑刀向林昭慕丢了过去。他条件反射地接住了,不得不说,高三的手臂力气够可以的,隔着三百米,还能精准无误地投掷到林昭慕手上。垂眼看着手中的处刑刀,细看刀刃、刀背,还有未处理擦拭干净的陈血,已经发黄发黑了。
“行刑开始。”
高三对着众多子弟抱拳后,甩甩衣袖下台了。
蟾宗玩这么大!!
林昭慕僵愣片刻,举手无措,又侧头看他师尊反应,他实在是下不了拿人头颅的决心。
“夺人性命这种事,不应发生在尘外之地。”
身旁有个圆寸的小弟跟他大话,摆摆手说:“才没有什么尘外不尘外的,都是肉体凡胎。你就放着胆子去吧,那可是鱼头妖怪呀,不是人。杀了又如何。”有人应和着。
林昭慕不是没有取过妖怪的性命,只是他没有见过幻化成人的妖怪,即便是半化成人。云州的妖大多不妆扮成人,都是老老实实地暴露真身。可能是风土淳朴,纯傻。兔子精,大摇大摆地从青楼大门进入,一点也不掩饰那毛头毛脸的兔脑袋,然后被林昭慕关进庭院养着了;学人唱歌的鱼藏在水井里,让官府的人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愣是没人怀疑过那几条单纯的鱼。
林昭慕的意识里,万物生灵一旦有了妖性,就说明他们会学人说话,思考,会揣度。犹襁褓婴儿,一张白纸,无存绝对善恶,必要有人去引领他们认识善恶。
蟾宗派的手法,就是不留余地地将一个初降生灵扼杀在摇篮中。
一时之间,他分不清谁更加残忍。用镖之人的确对他下过杀心,但恨,不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