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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山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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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压城,大雨滂沱,人们都被这梅雨季节叨扰了心神,街道的烟火气没有晴空时来的热闹,小贩们的生意也就萧条起来,总不自觉地抱怨这绵绵雨季。雨天,老的少的都跑去酒肆里听着说书先生讲新鲜事,听完一则却发现碟里的花生米都被小鬼们你一个我一个地分着吃完了,老酒鬼只能拍拍腿一笑而过。
传言,在人间作乱多年的邪祟终于被道士铲除了,那道士初出茅庐,未有功绩;大妖怪却祸害人间多年,罄竹难书,但能够立下如此功绩,有所之大为的,怎能不说是降妖除魔的大英雄呢!
说书先生三言两语就将这个故事描述地神乎其神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听客们听得点头晃脑,但也愿意听他讲下去。因梅雨时节,外出不便,听传闻这雨还淹没了某个奸佞官员的菜地,府邸的厅堂也涨满水了,听闻的人脸上都笑开了花。但这不妨碍这鬼天气令俗人无事解乏的事实,无非有钱的贵公子去青楼里赏美人,有癖好的就去乐馆里听曲儿,又穷又光棍的就只配来酒肆听说书先生扯嘴皮。
“那妖怪是什么妖怪啊,真身是什么?”
“那小道士可不一般啊……”
“真的斩草除根了吗?”
说书的不会除妖,也不清楚那妖怪的真身,只知道祸害被除,是一件令人皆大欢喜的事,听客无不欢呼。那陈黄的折扇一开,又开始新一则见闻。
坐落在犄角旮旯的一位文雅公子,腰板挺直地看着楼下的热闹,面容清冷,尘嚣与他并不为伍。
翩翩公子只爱饮茶逗鸟,是林府的小公子,名唤昭慕。
林昭慕是云州的小小除妖师,也亦是被说书先生吹捧得上天的“小道士”。
小道士才不会自揭身份,这么不聪明的事情,只会引火烧身,他敲敲自带的玉瓷茶杯,叩叩声响,藏在头发里的鸟儿扑哧扑哧,便嚣张地跑了出来,一跳一跳的,像麦田里的蚂蚱。
鸟儿乖巧安静,从不叽叽喳喳,除了喜欢在林昭慕的头上拉屎以外。
甚好甚好。
小鸟沿着杯缘的形状缓慢移动,爪子轻叩杯子内壁时有清脆响声,酒肆老板娘不喜带利喙的动物进逍遥楼,或许是有过被大鹅追逐的童年阴影,就算要带进来,也必须关在笼子里她才安心。
而这酒肆人声嘈杂,很难听见这小得几乎可以被忽视的声音。
“花茶的滋味好吗,小不点?”
小鸟不能说话,学着说书先生摇头晃脑,用喙敲击着茶杯作回应:“噔噔噔”
林昭慕温和地笑笑,又给小鸟倒了个满杯。逍遥楼的招牌花茶很是难得,一年到头能喝上的就这么几个月,甚者有过上架几天的佳绩,因为花茶的原材料蓝信花原产于南蛮,并不适宜当地气候土壤的生存。若要从南蛮用马车运输来云州,恐怕卸货时那花叶都要发黄变脆了,更别说泡出来的茶跟泡路边野草的滋味别无二般。硬是要栽种的话,三年五载不开花都不必惊怪,总比枯了的强。
“喜欢喝吗,明早我再带你来,这逍遥楼麻辣凤爪的滋味,想必你也想尝尝鲜的。”
小鸟大张着鸟嘴,扑哧翅膀,微不足道的恐吓又似乎是在瑟瑟发抖。
林昭慕甩甩衣袖,小鸟很自然蹦跶蹦跶地爬上了他的肩头。
这鸟便是林昭慕在荒山野岭里收复的大妖怪,但这只大妖怪并不如传闻中那般令人闻风丧胆,相反,大妖怪见到林昭慕剑出鞘的那瞬间,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连飞都不会飞,林家的家训里面没有“剑出鞘就必然见血”的训诫,于是就收了当头号小弟。
细想来,如果这鸟是那野山头里的某只真正大妖怪的宠物呢?夜黑风高的某个晚上正出门遛鸟,一个眨眼没看住,野鸟被除妖师的后代收走当小弟了,这要是传到说书先生耳朵里,又要有笑话素材了。
其实林府不干除妖生意好多年了,一是凶险,二是凶险又晦气还不吉利,三是林家世世代代的老爷都不喜传宗接代,死了一个就死了。林昭慕有偷瞄过自己族谱,没想到祖父曾有六个儿子,但死了五个,只剩下他爹还活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林老爷早知这个道理,所以从未过目过祖传的那些除妖书籍,养着马儿,守着窗儿,听着哥弟们接踵而至的讣告,心早对于死亡早就麻了。
人天无据,林家小子遗传的叛逆,才没那么乖顺。
林昭慕整个童年就是不停抓小妖,挨打,抓小妖挨打,再抓,再打。如此往复……宛如打不死的小强。
林昭慕在外面玩够了,回了林府,林家长女就让他去找阿爹,说是有事要私底下交谈。
“别玩你那傻鸟了,爹这次回来,有事和你说。”
林东坐在窗边的藤木编椅上,语气心长地说:“再过不久蟾宗派就要召开拜师大典,为父,看你总爱抓些精灵古怪的东西。后山一潭死水都被你养了七八条不吃不喝的怪鱼,花圃里也养些歪瓜裂枣,长了茸毛的畜生,那些畜生我叫不上名字,但我都好生养着。”
林东喝了一口水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既然你喜欢抓邪门的东西,不如就去山里拜拜师,跟着那些道长们抓拿鬼怪,安定民心,祖宗们在天上看着,也好对得起你的天分。与其跟着我守着这座老宅院,于你而言,许是井底观天的拘束。”
林昭慕用鸡毛掸子挑逗着毛色花花绿绿的小鸟,看起来心不在焉,一晌才回应声:“多久之后?”
“三天。”
林东,妻张氏,因难产不幸离世,距今十六载,林老爷重商,少有归家,家中琐事都是妾室和长女林珠打点。
长姐如母,林珠忙活几天自制了行路的干粮,还托风水师做了个平安福求心安。
离别前夕,林珠简单嘱托了几句感冒发烧该服用什么药材,跌打扭伤得冷敷还是湿敷,诸如此类的生活知识……
两日后,天色微亮,林珠托起包袱安置在马鞍上,让他路上馋了就吃:“此次出门,山高水长,道路艰险,不要被人坑蒙拐骗,有事捎书信,万万要照顾好自己。”
包袱拿上,林昭慕匆匆赶马下狮州,他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狮州距云州有五十里地,这一路车马劳顿,路边野花没来得及细看什么颜色,就被倾盆大雨打湿了好心情。
蟾宗派就位于无边山的至顶点。
林昭慕将马栓在山脚下的村庄,他手搭凉棚地向西远眺,峰峦相接,层峦叠嶂,山路被云雾遮蔽,放眼望不尽。都说心诚则灵,当真爬到无边山的山顶,林昭慕必须诚心诚意地给蟾宗派的掌门人磕三千个头响头,求他在山脚下建立一个蟾宗派分派,外加逍遥楼同款蓝信花茶!
林昭慕筋疲力尽,这辈子他还没受过这等重罪,眼下已有想要放弃的念头了,怎么放着好好的小少爷的位置不坐,跑来鸟不拉屎的地方拜师学艺。
要姿色,不比潘安,要才华肯定比不过今日人才荟萃……爬到半山腰已经是晌午了,饿得实在不行就拿出几个饼来啃。
忽然,身旁一阵凉风嗖地一下就飞过去了。
那是什么?
鸟吗?
但我的鸟还在我兜里,应该不是它。
林昭慕颠了颠自己裤袋,有些重量,他抬目远眺,原是御剑飞行的弟子,紧接着又是御剑飞行带来的冷风迎面而来,速度比先前还要快上三分,竹叶被迫分离枝干纷然飘落。
往身后的山脚一瞥,更多御剑而行的弟子们正往山上飞去,情景实为壮观盛大,密密麻麻地就像……门槛边边的蚂蚁,速度迅捷又有秩序。
个别恐高的弟子们御剑飞行只有成人男子般高度,瞥见爬山的有这么多小师弟,为树立身为师兄的威望,壮胆子提升了高度和速度,飞往山顶去。
林昭慕颠颠裤兜,问:“喂,小不点,能不能变身把我带上天,事成之后我上山给你抓只小母鸟。”
小鸟被他这么折腾就开始喳喳地叫起来,很不情愿地叼着林昭慕上天,空中大多是御剑飞行的弟子,少有被鸟骑这么小众的载具,在空中引起了不少的围观,林昭慕大叫道:“叽叽喳,你就不能让我骑你脖子上吗,这姿势也太没面子了!”
大笨鸟不会说人话,一生气叫起来像个公鸭子,嘶哑得难听,体型变大后,就是嘹亮得难听:“嘎嘎嘎嘎——”在广阔的天空中,竟有回响。
“师弟,这哪里买的大鸟,拜师大典结束后借师兄威风威风。”
“这什么鸟啊,长着两个头,颜色还这么杂,黑红蓝绿青……七种颜色?!”
更有甚者模仿笨鸟的声音,惹得笨鸟恼怒地开始跟他对叫:“嘎嘎?!”
“别叫了笨鸟,有点素质行不行!”
在空中,林昭慕度日如年,笨鸟给他丢尽脸面,这下整个蟾云宗都知道他有一只长着两个头,生不生气都会嘎嘎叫,还有七彩羽毛会飞的公鸡了。
那只笨鸟落地变小之后不知道飞哪玩去了,林昭慕赶快找个没有存在感的树藏起来,等人稍微多起来之后再融入进去。
“刚刚天上有只肥鸡在飞,你看见了吗?”
道士驮着轻便的包袱,却也如榨干的花生焉了吧唧:“我……没看见,我在努力爬山。”
烈日炎炎,金蟾来了都要变成□□干,蟾宗派的掌门就这么把这些弟子们干晾着吗?
一晌,由两个平扁的大石头简单叠摞而成的简陋台子站了好些人,细细一看,都是些清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道士。
最后一个手握拂尘的老头登台后,台下一片肃静。林昭慕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不懂修真界的圈内事,只偷听着旁人的只言片语推断出这老头可了不得,兴许在这门派里是位高权重的存在。因为,台上比他苍老的老头多了去了,还不是都得给他鞠躬,纷纷让开一条小路。
“各位有谋之士,才子佳人,能远道而来参加蟾宗派一年一度的拜师大典,这是一种谋略也是一种缘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座的可都知蟾宗派过往光辉,即使是立门百年后的如今,也未有一分黯淡。往日有前辈的披荆斩棘才有诸般光荣,今日更有后生的锋芒渐露,蒸蒸日上……”
林昭慕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台上那些师尊长辈们轮流发言,跟老爹一个样,废话连篇,滔滔不绝。发言谢幕,林昭慕已经把周围的草都拔光了,留给宗门一片入不了眼光秃秃的土地。
这情景倒是有私塾那般趣味。
“公子,你也是孤身一人上山拜师的吗?”
林昭慕回头看来人,也是文质彬彬颇有礼仪的公子哥:“是啊,我爹叫我来拜师的,我顶多来凑个热闹,没个天资,也没背景,收不收我为徒无所谓,要是真有道长肯收我,那我今天肯定踩了狗屎。”
“在下穆言,字端阳,当属云州穆氏。”
“你是穆衣坊的穆端阳?我跟你可是老乡呢,云州林氏,林昭慕,字归鸿,可惜家中没有出名堂的生意,就干下水塘摸鱼的活,或许端阳兄没有听过我这号小人物。”
穆言挥挥手道:“怎么会不知道林公子响当当的名声,你府邸的几条怪鱼,就是前些日子骚扰穆衣坊安宁的鬼怪,如果没有你的出手,穆衣坊还要烦恼上几阵子呢。”
两个老乡一路洽谈,登上最后一阶的石阶后,就是蟾宗派的拜师殿,步入殿堂,本该映入眼帘的是开山鼻祖的石雕。因何缘故,石雕被人披挂上了麻布,以仰视的角度,只见盘腿而坐的躯干姿势,而无头面。
殿堂第二设施就是万象镜,它坐落在殿堂正中央,偌大的镜框雕刻着极具威慑力的门派吉祥物——蟾蜍,当有人试图端视这些安详的铜雕蟾蜍时,它便会栩栩如生的眼睛盯着来访者。
据那帮倒挂天花板吊儿郎当的师兄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介绍。
此镜非彼镜,来头不小,是上仙的赠物,至于是谁,他们这些小辈不晓得。但只需知道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万象镜能窥探灵根,摸透根骨,洞晓天资,判断你有没有留在蟾宗派的实力,就如考试考官给你打勾打叉罪恶的毛笔。当镜框顶端那只含着珠子的蟾蜍眼里金光闪闪,证明你有留下来进修的资格,若蟾蜍眼神无光,则证实你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赶紧回家抱媳妇哭哭吧。
空旷的殿堂只摆设着一台万象镜,和没有头的金像,用扩声术说话显得空灵无比,阵阵回响,宛如仙人降旨:“以血为引,测尔等仙缘。”
药宗的师姐们敲着锣鼓呼喝着:“弟子双双为一组,点你名就平举惯用手!”
林昭慕感觉裤脚被什么东西勾拽着,低头一看,原来是不知跑哪旮旯瞎溜达去了的溜达鸡,他弯腰熟练地戳戳鸡胸,鸟儿轻松一跃地蹦上林昭慕的手掌,钻进它的专属裤兜。
林昭慕窃窃地跟穆言说:“端阳兄等一下我跟你站一队,我去门口拔点草。”
穆言愣神地点点头:“好的公子,拔拔草?为什……”
殿里人多,林昭慕退一步就消失在人群里,他在殿外观望着拜师殿,笨鸟能在这么乌泱泱的人群里面找到他实属不易,为了犒劳他还会回来找主人,算是个孝子,就出殿堂给它整点新鲜的嫩草。
“欸,不好意思啊。”
林昭慕起身就撞到了人,那人戴着凶煞面具,恶目獠牙,不知面具下的面容何般丑陋不堪,不知是男女老少,单看那挺直的体态和细嫩的手背,应该跟林昭慕是同辈,就没多作恭敬礼仪。
那男人备着手呵斥着:“拜师殿在举行仪式,你跑出来干什么。”
林昭慕用手给自己扇风,嬉皮笑脸地道:“不干什么,人多,闷,出来透透风。”
阎罗面具男语气强势地说:“兜里面鼓鼓囊囊的,带的什么。”
不好,这哥们不会逍遥楼的老板娘一样怕鸟吧?
要是他不喜欢这鸟,一气之下把这鸟从这无边山丢下去咋个办?
可这笨鸟又不会自己主动变身,成天像一只走地鸡一样到处乱跑,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丢出去摔死了可能还在有滋有味地吃着草,林昭慕摩挲丝绸衣角暗忖。
“兜里,都是这些玩意。”
林昭慕聪明一世,装傻一时,面具男指着左边兜,他掏出右边兜,一对玉珏,平安符,乱摘的野果子,还有十来片叶尖发黄的树叶。
面具男忍受不了林昭慕这般愚蠢,用脚踢踢他的右裤兜,笨鸟被踢得嘎嘎叫:“嘎嘎?!”
“欸,别玩!这我山脚下抓的野鸟,准备拜师大会后拿它来煲人参乌鸟汤,补身子。兄弟,你也虚吗,要不也来喝点野鸟汤补补?”
那凶煞面具后肯定是一张阴郁的黑脸,只见面具男抬脚一踢,恶狠狠地说:“给我滚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