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 34 章 ...
-
纺桥市,桥边站,再往细处说,木香镇,芳仄村。
乍一看像是一个市区偏远地带的逼仄小村庄,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芳仄村地处平原地区,有着大片的农田,十几年前的人们还是依靠着“面朝黄土,背朝天[1]”生活,能不能吃饱饭全看天。
村里的人去一趟县城的感受,不亚于进京赶考。很多上了年纪的甚至一辈子也没出过市,忙忙碌碌,一生囿于方寸之地。
但也平静且美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或许普普通通,安安心心过完一辈子,偶尔有几件邻里亲戚赞赏的事,便已经是圆满。
张柏青的外公、外婆,姜亦杰的爷爷、奶奶,就是这样的人生。年轻时或许还偶尔有点冲劲儿,等到岁月磨平棱角,垂垂老矣,心里也就只剩下一句落叶归根,别无所求。
对于姜亦杰有关目的地的质疑,张柏青只是傻笑,说到了地方再详细解释。
距离检票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就已经排起了长队,队伍里熟悉的人攀谈的,独行的人低着头玩着手机,大多是为了争一个摆放行李箱的位置。
进了站之后,车还没到,又开始慌忙寻找自己车厢停靠的地标。一场旅途从慌张中开始,满怀担忧与焦虑,不得半分松闲。也只有到真正上了车,甚至是坐下之后,才松口气。
张柏青他俩可以说是人群里头的另类了,两人一路慢慢悠悠。本来也没带啥行李,也就张柏青背了个稍大点的包,姜亦杰甚至只是个挎包,到时候包直接丢座位的脚边就行,反正也就回去待一个晚上,省事儿,方便。
列车高速向前奔驰着,傍晚的夕阳映衬在窗外的景物上,一切事物变得柔和而又美好。姜亦杰歪着头看着窗外,倚在靠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最后买票还能捡到个窗边的位子,挺难得。
当然他脸朝着窗外也不仅仅是为了看景色,某人和他的座位只隔着一个过道加一个位置,张柏青和他在坐同一排,张柏青在C座,他在F座。这货从上了车坐下开始,不算把包丢在脚边的那会儿,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好像稍不留神他就要被谁拐走一样。
姜亦杰旁边E座坐着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头发女生,看上去也是学生。女生实在受不了张柏青一直往这边瞅,拿出手机戴上耳机听起了音乐。
她尴尬了半天,看着男生还没有收敛的架势,叹了口气,直视过去,想问问她身上有什么不对的,才发现那家伙一直看的是自己旁边的男生。
女生松了口气,摘下耳机,握着手机走过去,小声道:“要不要换座位?”
虽然知道看的人不是她,但也还是不自在。
而且这两个男生看上去,好像,嗯,有一种该死的暧昧感,她不成全他们有点说不过去了。其实也是因为她上车时候,这个目光如炬的男生帮他放了一下行李箱到架子上,不然自己那个成吨的箱子,自己放得费不少功夫。
张柏青赶紧道了谢,然后屁颠屁颠过去坐下了。
姜亦杰能隐约感觉到旁边的动静,女生起身时候他就睁开眼睛了,没想到会把这憨憨换过来。这傻缺也不知道收敛一点,一直盯着他不放。
姜亦杰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挎包里拿出两块巧克力,抬了抬下巴哼了一声,示意张柏青给女生,那是他防止晕车备着的。
张柏青又去道了次谢,给了巧克力,怕被误解,还解释了句:“谢谢嗷,我媳妇儿让给的,拿着吧,他买的可好吃了。”
“嗯,好的,谢谢。”女生也没有推辞,收下了。
但是没人知道她表面平静之下内心的波涛汹涌,“媳妇儿”?啊?
这两个男生真的是一对啊,哇,这也太美好了。之后就开始默默关注起俩人的互动,时不时被惊艳一番。
张柏青一坐下,姜亦杰就伸手捏了捏他的嘴,“死嘴,能不能闭上,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张柏青瞅着他脸上少见的红晕,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知悔改。他认定的老婆,恨不得拿着大喇叭在大街上嚷嚷,让所有人都知道。
姜亦杰拿他没办法,索性闭上眼睛继续睡。
列车再稳,也还是有些颠簸,张柏青看姜亦杰的脑袋就要滑向窗边,赶紧扶了一下,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自己也闭上眼睛,微微侧过去,脸颊靠在姜亦杰头上。
他们要去的地方已经是终点站了,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路程,还要睡上很久很久。
越靠近终点站车上的人越少,抵达终点站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
出了火车站的大门,暖黄的路灯一路照亮着前行的道路,这个点没有公交了,张柏青他们只好打的回去。
出租车驶进小镇的时候,还有左侧的路灯照亮前路,真入了村子反而是一片漆黑,师傅只好打开了车灯。
老旧的乡道年久失修,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甚至爬上了些许裂痕,车子跑过去少不了颠簸。
路边是有路灯在的,只是没开,又或者是时间太晚已经关掉了。看着像是近年新装的,灯笼形状的路灯,搭配上村口水库旁边的草屋、凉亭,颇有些古色古香。
好在也没多久就到达目的地了,司机师傅和俩人道了别,在附近的十字路口转向离开了。
张柏青外婆家还是旧风格的自建房,院子用水泥墙围了一层,斑驳的墙面已经开始剥皮脱落。
里面的房子看着也是十几年前的样式,似乎没怎么大修大整,保留了往日的样貌。
老旧的水泥墙,屋顶铺设的旧瓦,有些瓦片还断裂了,显露出时间雕琢过的痕迹。
说是院墙,其实连院门都没有,只是围起来了而已,里面主屋的大门还是用锁自行车的环形软锁锁上的。
张柏青掏出钥匙打开锁,把锁挂在一边的门上,推开大门。
借着月色隐约看到客厅里的样子,除了供桌,就是一套木桌和几张长板凳的组合,很是简朴。
张柏青去旁边开了灯,客厅是盏日光灯,灯光有点泛黄,本就陈旧的摆设显得更加具有年代感。
“走,去我房间,随便吃点垫垫肚子,晚上早点睡。”张柏青拉着姜亦杰,“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这里是,你外婆家?”姜亦杰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
“对。”张柏青咧着个大嘴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也是遇到我初恋对象的地方。”
“初恋?”姜亦杰挑起眉头,合着他还不是姜亦杰的第一任对象?
张柏青把他领到房间,打开旁边立着的木柜子,抱出被子、毯子和枕头,“老婆,帮忙铺个床,我去烧点开水整点泡面,等会儿边吃边聊。”
铺个嘚儿啊,他都不是原配了,还边吃边聊。
姜亦杰在心里吐槽,还是口嫌体正直的铺好了床。
房间里东西很齐备,在窗户位置还放了个书桌。
不过条件受限加上也没刻意翻修,晚上看东西全靠一个吊在木衣架上的大灯泡,灯泡的线都是几股麻绳一样交织在一起的,插头是白色塑料壳,能看到中间用了一颗螺丝拧上。
暖黄色的灯光,在冬天总能让人觉得多些温度。
张柏青端着两碗泡上开水的泡面回来的时候,姜亦杰正躺在床上纠结着呢。
他把泡面放到书桌上,拍了拍姜亦杰的腿,“咋地了?”
姜亦杰眼神凌厉,似乎是想看穿张柏青的内心,“你前任叫什么?”
“啊?”张柏青忍不住哈哈大笑,也算是如愿以偿看到姜亦杰吃醋的样子。
像只无精打采的猫。
“我说,叫姜亦杰,你信不?”张柏青语气上扬,透着股子不着调儿。
“跟你讲真的,到底叫啥?”姜亦杰用穿着袜子的脚踢了一脚张柏青的小腿,力道不大不小,充分表达心里的不满。
“没开玩笑,我骗你干啥?”张柏青招呼他起来,“快起来吃口热的垫垫,大冬天的,要是媳妇儿给冻坏了,回去给爸妈看到了,非得打死我。”
姜亦杰起身过去,端走自己的那份面坐在床边,边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张柏青,边嗦楞面条。
张柏青坐在方凳上,也吃着面,大大方方任由姜亦杰打量。
“我们,以前见过吗?”姜亦杰咬断面条,咽了下去,问道。
他问的当然是他们在这个村子里的时候,毕竟这里他爷爷、奶奶家也在这里,整个童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芳仄村啊,其实也没多少花,哪怕是春夏能见到的野花也就那几种,熟悉的小伙伴都长大了,走远了,村子也就变得无聊了起来。
小时候最常玩的游戏也就是找一片别人家用剩下来的沙堆,扒拉着玩,还有坐在田野里发呆吧。
再多的都已经记不清了,记忆早就模糊了,就连最疼自己的爷爷,也已经快要记不得样貌了。时间啊时间,总是走得太快,太快了。快到有些人变成了土堆,有些人还要带着泪水艰难地活着。
衣服旧了又破,缝了又补,直到再也穿不上,丢了又买。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褪色,变成某个被随意丢弃在不知名角落里的物件,又在不经意间,连着记忆一起,被扫帚轻轻扫去,在尘霾中翻滚,最后滚落到土地上,慢慢被土壤吮吸,成为它的一部分。
正因为这样,彼时此刻,不断交会人们,流淌的情感,才让当下的存在产生了意义。
我们彼此依存,我们彼此珍视,共同见证着此时此刻发生着的一切。
总有一天,会有让自己觉得不枉此生,不枉自己活这么一回的人或者事物出现,弥补着过往的缺憾。
对于姜亦杰来说,那个分外珍视的,不可或缺的,显而易见,就是眼前的这个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