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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哈里斯在站台上等下一班列车。上一班车在他一手提包一手拽着即将滑下肩膀的西装外套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刚刚离开,也就是说,他至少还要再等——哈里斯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间伊蒂送给他的十九岁生日礼物用银色指针清楚地告诉他下一班车在两小时后才来。哈里斯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
      现在列车,电车这种东西已经没什么乘客了,有了交通仪这种便捷又私人的东西,你在列车上最大概率碰到的活人就是晚间喝得酩酊大醉分不清交通仪头尾的醉鬼。但哈里斯没有办法,艾妮直接没收了他交通仪的密匙,并在他抗议时义正严辞地告诉他应该看看自己现在这幅顶着黑眼圈,肿眼泡又步伐不稳的模样,让他驾驶交通仪就是送他上明天的社会新闻。纳德在艾妮身后悄悄摇了摇头,又耸耸肩,于是哈里斯只好作罢。
      站台上倒是很清静,原本光可鉴人的黑白格的大理石地板被一层薄薄的灰尘变成了哑光,头顶上的白织灯时不时闪烁一下,让一群静谧地围绕着灯管飞舞的小虫唰地后退,又再次聚拢。哈里斯到底有些累了,在空荡荡的铁皮长椅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挺直后背,后背贴上冰冷金属时甚至有种回到幼时孤儿院的错觉,随即回过神来,身体慢慢下滑,和椅背间空出一弯小三角。
      头顶上闪烁的白织灯终于“呲”一声灭掉了,那群小虫四下散去,到别到灯下继续重复自己重要的使命。哈里斯懒得再起身,他望着现在黑洞洞,空无一物的铁道,鼻息间萦绕着地下空间独有的淡淡霉味与阴凉气息,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孤独。

      在他们在收音机上捕捉到俄里恩和雷米对话的那天晚上,哈里斯能感觉到身边的伊蒂一直清醒地躺在床上,正当他犹豫这时候伸手去抱住对方会不会显得太情绪化太黏人时,伊蒂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
      “怎么了!”哈里斯被吓了一跳,以为有她听见了什么动静,瞬间攒了个法阵差点脱手,被伊蒂及时摁回去。艾妮和纳德也被惊醒——四个人为了安全把两张床移到了同一个房间里——哗啦一阵响动,伴随着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咚的一声。一个基础防御层外加一个小小的能量汲取坑在黑暗中幽幽地闪着光。
      “没事没事!”伊蒂赶忙道,一只手在哈里斯的手指上轻轻捏了一下,这是他们惯常安慰对方的小动作。幽幽的光消失了,一时间四周是厚重而密实的黑。就在这一片黑暗中,三个人听见伊蒂慢慢道:“我可以进入微粒家族。”
      她不顾朋友们的一片倒吸气和反对声,重复了那位死去的同学说过的话:不要被他们活捉。并且提醒他们,那位同学当时正在调查这位微粒家族这颗“新星”的能量从何而来。
      毕竟每个人在动用各种诗文,法阵或调度时相当于抽走了自然中的部分力量,而他/她必定要以某种方式去偿还,以此制衡。所以你其实很少见到有人故意滥用能力。当然背后有一支强大的家族最大的好处就是当一个人欠债太多,可以申请从家族能量库里调取一点份额,能调用多少取决于该个体对家族的贡献。但每个家族的能量库都不是无穷无尽的,之前艾妮就疑惑过,要发动这种规模的战争,制造如此多的异常天象和微粒扰动必然要耗费难以计数的力量。只是某个疯子就罢了,但微粒家族为什么要保护那个人呢?
      但在俄里恩爸爸和雷米爸爸的对话后伊蒂隐隐感觉到了齿轮契合的咔嚓一声。“那份诗文,也许艾妮是对的,是同家族的兴盛有关,”女孩有些激动地说,手臂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但再具体一点,也许和现在这股诡异的能量来源也息息相关。”
      “话是这么说,”艾妮犹豫着,显然也为这一新发现而激动,但仍竭力保持理智,“为什么我们不能把这个事交给家长们去处理呢?”
      伊蒂已经想过这一点了,首先微粒家族也许知道已经到了转折点现在严防死守,尤其是对成年人,伪装很难起作用。然而他们仍有一个盲区,虽然湖边网络由于之前的事故变得格外稀疏,但几乎所有成年人都把它当作一群不安分的孩子们的游戏。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会留个心眼,若这群“孩子”真的歪打正着碰上什么秘密——比如之前那个同学——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抓人。
      哈里斯的手用力握住伊蒂的:“但那个男生死了,你还记得吗?”声音有些许咬牙切齿。
      艾妮倒若有所思:“不,他是自杀。他说过不想被他们活捉。直接消除敌人并不是他们的作风,我想处于种种原因,或许还有心理上的满足感,他们总会选择先带回去进行审讯。”他们的视线这时已重新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月光透过被窗户上糊着的报纸缝隙水流般涓涓淌着,于是艾妮看到了哈里斯半明半暗间压抑的面孔,她连忙补充:“当然我不是说伊蒂应该去试,风险太大了,我相信家长们肯定——”
      “但我们现在有大部分的拼图,”伊蒂打断她,声音不自觉抬高了,“也许是这个环境下能找到的最全的拼图。我们知道要去找一份与家族能量相关的诗文,我们读到过各家族的介绍和陈设,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优势能进去!”她停顿了一下,有些哽咽了,“我真的不想再做一个包袱,被存放在一个‘安全房’,心里知道俄里恩爸爸和雷米爸爸每天都在漩涡中心!”
      沉默。纳德突然开口:“我明白伊蒂的意思。”艾妮犹豫地拽了拽伴侣的睡衣下摆,后者摇摇头:“我的父母,哥哥都在前线,”他看着艾妮,“你的也是,让我们面对现实吧,也许是时候该我们做点什么了。”
      一个声音比艾妮的先一步响起:“看来我注定不会明白,因为我从来不认识我的父母,哦,也许他们都已经死了。”是哈里斯,但他听起来几乎已经不像他们所熟悉的那个人了,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冷漠与苦涩。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伊蒂,后者想去重新抓住他,但哈里斯避开了。伊蒂像被什么针刺了似的畏缩了一下,但没有再试图去触碰哈里斯。
      “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哈里斯你知道我们绝不会这样想——”艾妮急道。但哈里斯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道:“伊蒂不准去,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站台上,哈里斯把脸埋进手心。起风了,脚边的尘埃被风带起,无声地在空中转了几圈,让他的黑色裤脚稍稍变了颜色,随即又无力地落回原地。冬日的风总是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凛冽,哈里斯想。他暴露在衣物外的每一寸皮肤都被刮得有些生疼,眼球或许在掌心压迫时间长了,也跟着疼了起来,在他薄薄的眼睑内呈现出各种不辨形状的,蠕动扭曲的发光小符号。但哈里斯没有放开,他想着那个夜晚。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那副命令的口气。自己好像在出厂设置里就比别人少了一个零件,让他面对最重要的人时总是词不达意。

      那天后半夜伊蒂和哈里斯睡觉时中间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空隙。伊蒂似乎睡着了又好像醒着,哈里斯基本没再合眼,总感觉身边那条间隙正一点点张大嘴把自己吞噬。
      他不应该说那句话的,哈里斯很清楚。伊蒂不是他的附属物,而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且艾妮和纳德都认同的话这主意或许确实有理有据,但是,但是,哈里斯在脑子里尝试了许多次都没法把这个句子说完。伊蒂,艾妮和纳德他们都有自己爱的人在外面战斗,所以他们想要去做点什么,甚至是牺牲点什么。但哈里斯最爱的人现在就在这间小屋里,三个人,少得不能再少。而伊蒂——也许把这句话说完很简单,只是哈里斯一直不敢向自己承认,不敢相信那个曾一无所有,梦想着冒险的小男孩现在真的可以去拥有同时也被拥有。哈里斯叹口气,悄悄翻过身看着伊蒂的背影——但是如果伊蒂出事,这个世界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可为之奋斗的了。

      微弱的哐当声从远方传来,愈来愈近,声音也慢慢充斥了整个站台,那群找到新归宿的小虫又唰地散在黑暗之中,这次哈里斯没有看到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
      列车暗黄色的灯光出现在站口,像一双老年时开始出现白内障的眼睛,只是疲惫而徒劳地睁着。哈里斯拎包起身,另一只手又紧了紧外套的领口。他甚至没有换一件厚一点的冬衣,仍穿着部里统一的黑色西装。部里的服装一年四季都是暗色调的,从春季的浅灰到冬季的纯黑呈渐变,据说是为了保持严肃认真的工作氛围。在这一身行头之上则是千篇一律的紧绷嘴角和茫茫双眼,让哈里斯每天上班都有种自己实际在殡仪馆工作的错觉。
      哈里斯当时领到的制服可能略有些大了,又或许他近两年消瘦了些,眼下这黑色的西服让风一吹,直接贴着他的腰向后鼓动着,冬日的寒意趁机扒上了他的白色针织内搭。哈里斯冻得缩了缩肩膀,不自觉把下巴往不存在的衣领里埋了埋,这个姿势加扬起的黑色衣摆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即将起飞的寒鸦。

      想来那时也是冬季,一月深冬。伊蒂和哈里斯一人背着一只双肩包,站在一个家属区的街道。面前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小别墅,没有到年久失修但也绝不是最佳状态。些许半枯的爬墙虎之下可以看到鹅黄色的油漆有些斑驳,一旁栽种的高大桐柏把窗户遮挡得七七八八,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看起来有些失真。
      这是那顿决定性早餐的七天之后。在哈里斯说出那句不可挽回的话的第二天早上,剩下三个人起床看到的就是他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早餐桌边,面前摆着四份热气腾腾的金黄火腿炒蛋和咖啡。疑似准备了这一切的哈里斯只是坚定地盯着他手边的餐巾纸,一言不发。
      艾妮和纳德看着伊蒂,后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神情有点复杂地望着哈里斯,好像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她走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哈里斯。对方整个人松了口气般的身体软了一下,随即用力回抱住伊蒂,把眼睛埋在伴侣的肩膀上。好一会儿两人分开时,伊蒂的肩膀上有一块小小的湿痕。
      吃早餐时,艾妮说:“其实想想,我也可以去。我读过很多微粒家族的历史和传闻,也许——”
      伊蒂咽下一口炒蛋,及时打断了她:“我们是一起读的,艾妮。我还是觉得我是最佳人选。微粒家族每个人都知道我是谁,不是从现实生活就是从报纸上。假如真的被逮捕,他们至少要确保我是个完好无损的筹码。”她的语气和神情都很自然,但哈里斯注意到了她拿小勺的手有些颤抖,在咖啡里荡出一小圈深棕色的涟漪。
      纳德皱着眉道:“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太危险了。我和艾妮跟你一块儿还是保险一点,至少几个人互相有个照应。”
      艾妮抿了口咖啡,随即伸手去够盛着方糖的小碟子,纳德手一伸直接把碟子托起来递给她:“谢谢亲爱的。人太多也不好,目标大还容易引起怀疑,而且最好是有人能留在外面做接应。暂定两个人吧,一会儿我们模拟搭档看看谁配合更好一点。”
      纳德和伊蒂点点头,继续低头吃早餐。静了好一会儿,几个人都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才听见哈里斯的声音响起:“我和伊蒂一起,可以吗?”
      两个脑袋诧异地抬起,倒是伊蒂好像早预料到了他的选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过头看着他道:“哈里斯我知道你不放心,但你不必只为了我就去深入一个你本身不赞同的计划。这对你也不公平。”
      哈里斯没有躲闪,在这个清冷的早晨第一次对上伊蒂的眼睛,看着她泛着红血丝的双眼:“我也想看到战争结束。你们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去战斗,那为什么不能为了我选择的家人做同样的事?”伊蒂一下怔住,哈里斯匆忙把视线又转回了面前的炒蛋,找补似的说:“而且论配合的话还是我们俩更好些,从纯逻辑上出发那也应该是我和你一起去才是最优选项。”
      四个人一顿早饭吃得恍恍惚惚,不过整个计划就这样落实了。
      在下一周时间里,伊蒂和哈里斯每天搭档训练,艾妮给他们找了几个实用的小法阵和单字诗文,纳德则辅助着两人学了几个新的近身搏斗招数,但伊蒂最后决定还是法阵诗文对自己的用处更大些。因为情报零散,他们的计划很简单:伊蒂和哈里斯到已故同学的住处接着他的调查走,按微粒家族的行事,那所住宅现在肯定已经被密切监视起来。也许他们俩的调查开始没多久就会被对方上门逮捕,这时候两个人要伪装出一副热血单纯的学生模样,降低对方的戒心。等被带回蝙蝠洞——也就是微粒家族的基地——他们就要寻找那份诗文了。介于两个人到时人身自由受限,他们的左手中指根部都被植入了简易通讯符文,如果听到关键信息只要掐住那一块皮肤,在大脑中说出要传达的讯息就好。
      冬日的冷空气突然变得格外稀薄,透着尘埃与老旧木材的气息。伊蒂把自己的夹棉夹克衫又紧了紧领口,两人对视一眼,抬脚上台阶,推开了大门。
      然而门开的一瞬间伊蒂就知道他们的计划真的太幼稚了。两人一脚踏进了一个隐形的法阵,瞬间双脚如陷入沼泽般动弹不得。而正当伊蒂试图动用周边的元素来化解危机时,什么东西在她的后颈敲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但伊蒂只感觉有一股寒流从那一点开始迅速在她的身体中漫延开,让每一个关节,每一根血管都一丝丝结上冰碴,直到完全冻住。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模糊,她只来得及在嗓子里最后发出一声倒气般的声音就直挺挺地僵住了。
      哈里斯那边虽然免去了“冰封”——毕竟他没有什么元素或微粒控制的能力——但正当他忙于对付后方的攻击时,从前方突然掷来一圈绳索,自动缠在他的手腕上,尾端狠狠扎进了他的小臂。哈里斯痛得低吼了一声,但他的能量已顺着那一小截探进来的绳子被导走,变成了现在束缚着自己的力量。随即后脑传来重重的一击,哈里斯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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