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与三叔》rosemary525

2、他把你当半个孩子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阿媛刚刚上大学，笑起来像春天里灌满浆的红色浆果，脸颊的两个酒窝像装满了蜜，眼睛像两个小灯笼一样发着光，整个人像在春天的泉水里刚洗涤过一样清新。

　　那天也是苏德喜请吃饭，在房顶的光屁股小天使下摆了三桌，抓了一些野生的鱼，几只养足了一年的大公鸡，割了一扇土猪肉，烫上几壶自己酿的黄酒，几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聚餐。

　　阿媛起先没有落座，帮着妈妈王玉琴里里外外地端菜，像一只小蝴蝶一样轻快地飞来飞去，大家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姑娘长大了。

　　当时苏德清的大儿子苏尚龙和他老婆素玉都在，苏尚龙问：“阿媛多大了？找男朋友了没有？”

　　阿媛脸皮一热，嘻嘻笑着跑回厨房。

　　苏德喜说：“你们看谁家有合适的给介绍介绍，找咱们自己人总好过她找一个外地的带回来。”

　　尚龙一听，说：“啊，那不眼前就有合适的吗？我姐夫德业家的两个儿子不是和阿媛上下年纪，听说今年回长南过年，先让他们接触接触。”

　　苏秀月讶异地问：“他们回来了吗？在国外没有五年也有四年了吧，估计现在遇上都不一定认识了。”

　　德业是素玉的姐夫，现在说的这两个男孩是她的外甥，她说：“已经回来了，现在在上海呢，过两天回长南过年的。我这两个外甥一米八几的个子，样子没得说，这两家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德喜叔，你们要是真有这个意思，我今天就给我姐打电话，让他们尽早回来。”

　　苏德喜脸上喜气洋洋，高声答应着：“那还能有假，好好安排下，让他们接触接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头等大事。”

　　大家又跟着打趣了几句，说德喜和德业联姻，这将来要在长南横着走。

　　德喜笑得牙花子露出来，扯着脖子说：“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别拿我开心。要说横着走，这不是有现成的，我二哥和陈池，谁见了他们不缩着脖子躲着点。”

　　大家这才想起来，也是，前头还有这一对呢，他们一直太低调，不容易想起他们来。

　　苏秀月隔壁坐着林怀正，他不像其他男人喝得酒气上头，粗着嗓子，他一直淡淡地，几乎不开口讲话，苏秀月怕冷落了他，就故意找他聊天。

　　“阿正，你结婚几年了，怎么总是一个人回家，不见你对象？”

　　正说着，王玉琴和阿媛把一盘清炒青菜端上桌，然后齐齐落了坐。

　　素玉听见苏秀月的话，见林怀正没回答，也跟着问了一句，“嫂子呢？你总是不带人家回来是不是不太像话？就当年你结婚的那年见过一回，之后再也没见过。”

　　林怀正淡淡地笑着，说：“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我随她。”

　　王玉琴见话要掉地上了，赶紧说：“各家日子过得都不一样，阿正你过得好就行，我们就是瞎问问。”

　　阿媛跟着忙了大半个下午，这时饿得前胸贴后背，捏起筷子埋着头吃饭，夹了一块带骨头的鸡肉进嘴，把个“樊素口”撑得鼓囊囊的，其他人说什么都只听了个半耳朵。

　　有双眼睛时不时地就落在她身上。

　　第二天一早，阿媛被爸妈拽着去买年货，在西街上挑百合花的时候碰见了下余塘的姑奶奶。

　　老人家今年七十多，人倒是爽利，一头银白的短发夹在耳朵后面，见了阿媛，亲切得不得了，拉着她的手夸了又夸。

　　苏德喜见了自己的小姑姑，自然也是亲近，要陪着老人家买年货，他吩咐阿媛：“你就在这等着，看着我们的东西，我们陪姑奶奶买了东西就回来。”

　　阿媛在工行的屋檐下站着等了一会，觉得累了索性蹲着，旁边堆着她父母买的花花绿绿的礼品盒加两盆绿植。

　　这天天气极好，阳光刺眼，没有风，就是有点冷，街上人流摩肩接踵，人人脸上都笑嘻嘻，西街两边挤满了小贩，红彤彤的对联，比人还高的甘蔗，装在红框里的砂糖橘和草莓，摆得到处都是。

　　她兴致勃勃地看了会街上的人，看得无趣了，掏出手机来玩，没一会儿，她看见有双灰白色的翻皮乐福鞋站在她跟前，她以为是过路的人，瞄了一眼，觉得这个人品味还怪好咧。

　　那双乐福鞋一直没动，她觉得有点奇怪，再一想，那双鞋的鞋头对着她，不是路过的人！

　　她的眼睛顺着乐福鞋往上看，一条淡灰色的羊绒裤，一件深灰色拉着拉链的羊绒夹克外套，手上带着黑色的羊皮手套，再往上突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她心里一突，那眼睛正垂着眼皮盯着她，里面好像有千言万语，她也说不上来，她脱口而出叫道：“三叔！”本想一跃而起，谁知道蹲得太久腿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林怀正伸手扶了她一把，问她：“蹲这看门？”

　　阿媛脸一垮，“我爸爸让我在这等他，他们去陪我姑奶奶了。”

　　“你想回家还是继续等？”

　　阿媛“蹬蹬”地踱着地，缓解因为缺血造成的双腿麻木，她脑子中突然蹦出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我的双腿里有很多星星”，还怪形象咧，她想。

　　“回家，我想回家，我手都冻麻了。三叔，你回家吗？”

　　林怀正俯身拎起那两盆金桔树，说：“你去我车里等着，其它不用你管，我来跟你爸爸说。”

　　在车里坐了没一会，阿媛周身就暖和过来了，她百无聊赖地把车内饰看了一遍又一遍，米黄色的真皮座椅，黑色脚垫，全车一尘不染，目之所及一点杂物都没有，像一辆刚刚交付的新车。

　　她看着林怀正来回跑了好几趟把东西搬回来，她扭头问：“三叔，我来帮忙吧？”

　　被林怀正一句“你待着吧，”给打发回来了。

　　林怀正有些异于常人的习惯，他大概不愿意别人碰他的车，苏林媛揣测，所以她就老实坐着。

　　林怀正上车后，眼睛瞄了一眼苏林媛前面的中控台，没有说话。

　　车发动上了路后，他带着雷朋墨镜的眼睛又往那方向瞄了一眼。

　　阿媛默默地把自己放在那的黑色布包拿下来，放在自己腿上。

　　这个人太龟毛了，她想。

　　几乎就在同时，林怀正说：“你可以放那，如果你想的话。”

　　阿媛叹口气，扭头跟他说话：“三叔，你这毛病怎么一点没好呢？早知道这样，我刚刚就不让你帮忙了，往你车里放这么多东西，你现在是不是浑身难受？我忘了这事了。”

　　林怀正扭头飞快地看了阿媛一眼，又看回路面，“你不高兴吗，阿媛？我虽然有点不习惯，但不影响的，你别介意。”

　　他有刀削一样的侧脸，过于雪白的皮肤让刮得很干净的胡茬仍然留有一点青青的印记，浓密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发着蓝。

　　他的人跟他的车一样过于干净。

　　阿媛偷偷看了看自己的双脚，生怕上面带点泥土，把纤尘不染的黑色地垫弄脏了。

　　“阿媛，你和三叔不要见外。”林怀正淡淡地说。

　　“好的，三叔。”

　　“阿媛有喜欢的人吗？”

　　林怀正问，问得极随意，像长辈关心小朋友。

　　阿媛沉默了一会，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大招牌“白鹤养老院”，说：“算有吧。”

　　“噢，他也喜欢你吗？”

　　“我们还没有说过这个事情，本来放寒假前他说要来学校看我，但他把腿摔了来不了了，要等见面才知道。”

　　阿媛说起这个人的时候，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点羞涩和笑意，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毛桃子一样的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青春。

　　林怀正没有再说话，他目视前方好像在专心开车，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到了阿媛家门口，他把车停下，扭头说：“把手套箱打开。”

　　他的手还放在方向盘上，他右手的食指轻轻叩击着方向盘的皮套。

　　他有一双修长白皙但消瘦的手，每个指甲都修剪成一个几乎相同的弧度，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像蜘蛛网一样显眼。

　　阿媛以为他要拿什么东西，俯身打开手套箱，入眼是无数的红包，她瞬间明白怎么回事，觉得有点尴尬。

　　“阿媛，里面有个厚的，你拿出来，那是给你的。”

　　阿媛推辞，“三叔，我上大学了，不收压岁钱了。”

　　林怀正摘掉墨镜，慢条斯理地装回眼镜盒里，问阿媛：“阿媛，你要我自己递给你你才收吗？”

　　林怀正这个人有种奇怪的气质，他消瘦，白皙，说话淡淡地，穿衣服非常简单干净，整个人看起来丝毫没有攻击性，但是只要他拿那双眼睛盯着你，哪怕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听的人都不敢不当真，他说出来的话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是那种泰山崩于前都可以面不改色的人。

　　阿媛没有多说话，翻了下红包，很容易在一堆相同的红包里看见那像书本一样厚、鹤立鸡群的那个，她伸手拿出来捏在手里，小声说：“三叔，你给的红包太大了，你也没有孩子，我年年光拿你的，我和我父母都觉得不好意思。”

　　“为什么觉得不好意思？我给你大红包是因为我有钱，我愿意给你，因为你是阿媛。”

　　他推开车门，拿出手套带上，把后备箱的东西往阿媛家里搬。

　　阿媛从另一头下车，伸手去帮忙，被他制止，“你回家去把门打开，告诉我放哪就行。”

　　晚上在饭桌上，她跟父母提了一下红包的事，问：“这个大红包我能收吗？”

　　王玉琴和苏德喜对视了一眼，说：“收着呗，长辈给压岁钱说不要，那是打人家的脸，不光不能不要，还得开开心心承他的情，说明他把咱们看得比人家重，咱们在别的地方投桃报李，以后他有孩子了，咱们还回去。”

　　苏德喜咂摸了一下说：“他真把你当做他自己的半个孩子了，没见过他对别人这么亲近过，他和谁都很亲厚，但好像又都隔着一层，不远不近的，只有对阿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