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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RAB的故事(上) ...

  •   九月,天气开始转凉,到处一片萧瑟,街上刮起冷飕飕的风,建筑投下冷湿的阴影。这样的天气,想起死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因此,这天早上,雷古勒斯告诉沃尔布加他打算出去一天的时候,做母亲的没有问他要去哪里。

      她从跪着的地板上起身,到他身前,理了理他脖子上的黑色丝带。做完这件事,她又想起什么,说:

      “让克利切跟你一起去。”

      男巫看了一眼自己的丧服,眼睛又转向母亲。

      他轻声说:“他被黑魔王借走了,今天走的,您忘了吗?”

      于是,雷古勒斯一个人出了门。这天走往墓园的时候,他没有绕开麻瓜的街道。

      他在心里很熟悉这条路。为了处理父亲的丧事,他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但在暑假的两个月零一周里,他都在对着一幅麻瓜地图钻研一条路线。如果沃尔布加现在有心情到她小儿子的房间去一趟,她很容易发现一张勾画了许多麻瓜街道的地图。同时,它塞在一套精装图书底下,图书的侧面写着作家名“J.R.R.托尔金”。她没听过哪个巫师作家叫这个名,要是再翻开,看到作者简介,写着什么牛津……语言学教授……之类的东西,她就要大喊大叫,惊恐地把这东西扔出窗外,再愤怒地把他找回来,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没有这个心情,所以雷古勒斯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在街上。伦敦昨天刚下过雨,天空像水晶一样透明,空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湿润气息,宛如痴情者无望的眼泪。他一直走着,直到在墓园门口看到许多麻瓜带着鲜花走上青草微微的小路,才猛然想起自己没带扫墓的东西来。

      他左顾右盼,万分紧张地在门口的一个麻瓜那里买了一束花。而走上那条几乎无人走入的小路,他突然想起来,他完全可以用魔法变一个花环,而且那才是巫师通常扫墓的做法。

      要是去扫他父亲的墓,他就把这束花扔了;不过,他走到那个墓前,放下鲜花的时候,心里知道她不会在意这一点。她能包容他,不管他坚持用巫师的办法,还是换了麻瓜的花束,那双黑眼睛总是关注他,那双手始终会帮助他。他不知道那是怎么来的,但他用爱回报她。

      他走近了。一丛灌木旁边的方地上,一棵只有巫师才看得到的紫杉木下,一块白色大理石刻着死者的名字。雷思丽·莱斯特兰奇,她的刻字后缀着一朵花。雷古勒斯默默看着,想起那是莱斯特兰奇家谱的传统:男人是名字,女人是花。不过,她既没有葬在莱斯特兰奇家族在英国的墓地,也没有葬在克劳奇家族墓地。

      利奥波德·莱斯特兰奇的意思是,签了订婚书,她就不是他们家的人了。但雷古勒斯在食死徒聚会的时候听到,他害怕黑魔王想起那个坏了他大事的女巫居然是他莱斯特兰奇家的孩子。小巴蒂倒是坚决想让她埋到自己家的墓地,但他父亲断然不同意,说就算签了订婚书,也没有举办婚礼。于是他在家里绝食,吓得他母亲差点进了圣芒戈。然而他父亲厉声告诉他别想拿他威胁自己,打定主意不同意,还把儿子关起来,一步也别想出家门。

      他母亲没了主意,找家养小精灵闪闪找到雷古勒斯,年轻男巫用一句未尝没有嘲讽意味的话送给他的朋友:

      她不在你家的墓里又怎么了?你不会自己埋到她身边去?

      那位母亲过几天回了信,无比感激雷古勒斯。他看了开头就扔到一边,想到之前他又在黑魔王身边看到小巴蒂跪着的影子。

      雷古勒斯心情厌烦,厌恶中混着嘲笑,越来越对他看不起:看来他绝食也不会把自己饿死。他父亲一放他出门就来找黑魔王。黑魔王法力高强,施个变不了白痴的遗忘咒也不在话下啊,是不是?

      他的法力多高强啊!雷古勒斯崇拜他,为了他的理念,也为了他的魔法。他的理念是为了巫师,为了纯血,雷古勒斯相信又支持,因为他是为他们发声;他的魔法超越所有人的想象,雷古勒斯更加相信又崇拜,因为这意味着他能实现他所说的一切。

      他十六岁时加入了他,如今也快要到一年。刚加入时,踌躇满志,然而打击接踵而至,但最后他仍然做出了这个选择,因为他还从来没有接触过黑魔王,他坚信那么热衷纯血的他不会不在乎一个布莱克的继承人的进言。

      但他没有如愿。甚至不用他亲口说什么,那些集会上的话题和黑魔王本人的做派,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黑魔王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他在他们面前处刑小罗伯特·麦格,仅仅因为他姐姐是凤凰社成员,而他本人几乎完全无害;他毫不顾忌地嘲笑贝拉,因为逃婚嫁给麻瓜的安多米达生了孩子,他问她会不会去照顾那“泥巴崽子”。

      雷古勒斯记的最清晰的,是雷思丽死后,他折磨完利奥波德,让小巴蒂走上前。

      “告诉我,孩子,为什么只是小雷思丽背叛我,你就忘了我交给你的任务呢?”他用温柔的冰冷语调说道,“我不是许多次告诉你,别为不可靠的东西费神吗……多么让人心疼啊,可我不得不让你记得……钻心剜骨!”

      惨叫声响起的时候,雷古勒斯在下面颤了一下。如果他当初不是撒了谎,他也会被这么对待。布莱克、克劳奇、莱斯特兰奇,和多洛霍夫、穆尔塞伯,甚至格雷伯克,都没有区别。

      他仍然在食死徒的队伍中,但用父亲病重和还在上学的理由隐身。理念消失了,他留在这里是因为他的强大,只要他还留在这里,只要他们还支持他,他就不会对他的家人动手。

      一阵风吹过了雷思丽墓前的紫衫,树叶沙沙响动。雷古勒斯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个名字。

      如果她还活着,他很想问她要怎么做。他觉得她比那个她为之而死的人更应该活着。

      天气开始凉了,天空染上混浊的颜色。扫墓的麻瓜纷纷离开,他也起身离开那块冰冷的大理石。

      他从墓园出来,往格里莫广场走,路上要经过一家书店。他偶然瞥了一眼,却看见橱窗里摆了一套新版的《魔戒》。

      他愣住了,没想到会遇见这本书。

      米莱尔·哈代死后,他出于某种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偷偷买了一套,在家里做了几个小时面对可能的愚蠢、粗鄙和不可理喻的思想斗争,才翻开这本麻瓜小说的第一页。

      然而,一读下去,他不光没看到粗陋和愚蠢,反而发现了一个绮丽多彩的世界:精灵,人类,矮人,燃放烟花点燃火焰的老巫师,为庆祝一百多岁生日邀请所有乡邻的宴会,呼唤星辰的诗歌。他皱着眉看书,听到克利切的尖叫,下楼随便吃了两口晚饭,根本没尝出味,就跑回房间,匆匆翻到刚看的那页,急不可耐地往下读。

      读着读着,战争开始了,他不断往下翻,看到那些丑陋的兽人用淬毒的箭杀了人类的英雄,看到它们互相残杀,争相吃掉自己同伴的□□,看到刚铎围城时他们把阵亡人类战士血肉模糊的头颅用投石机扔回给他们的同胞,那股故事中愤怒几乎同样也占据了他的心头。他发现自己厌恶兽人、索伦、魔多有关的一切,丑陋、残忍、粗暴。要是它们想统治世界,雷古勒斯想,根本不用想,他就不会跟他们是一路的……

      他下楼喝了口水,又想了想,干脆拿上水杯,回来接着读。又翻几页,他突然发现(或许是想起来),索伦的名号也叫黑暗魔君(Dark Lord),他也从不让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

      他手一抖,一杯水就洒在书页上,浸湿了枕头。

      第二天早上,他在纸上画表格,把兽人、精灵、人类和他们纯血巫师的特征挨个列出来对比。勉强有点安慰的是,至少他应该还不那么像兽人;但也不是精灵。那么就只能是人类了。他翻书找了半天,勾勾画画,写写比比,最后把刚铎的摄政王家族和布莱克连起线:他们的血统很高贵,而且每个人都为保卫刚铎尽了力。做完这事,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叹气,为自己的幼稚和心里的惴惴不安苦笑。

      玻璃门边响起一道铃声。雷古勒斯从记忆里回神,发现自己还站在书店橱窗前,而一个穿着灰袍、戴着假胡子的麻瓜站在他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根做旧的长木棍。他迷茫地看着他,那人却对他一笑。

      “店里今天搞活动。”扮成甘道夫的麻瓜店员说,指了指店内,雷古勒斯看到一群穿戏服的麻瓜堆在一起,在一个台子上走走停停,“中土爱好者可以去演片段……演完有八折卡。噢,嘿!停下!”

      他急火火跑回店内。书架里,几个穿黑衣服的爱好者正围着一个穿黑色大衣、大衣里露出银色甲胄的人,往他身上倒什么东西,而那人正要划一根火柴。

      “甘道夫”一棍子抽过去,打掉那人的火柴,怒吼一声“谁让你们演德内梭尔的火葬堆,这是书店!书店!”。

      那几个人发出吃吃的笑,“甘道夫”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戏服,摇摇头,哈哈大笑起来。

      雷古勒斯看着他们,想起那是刚铎的摄政王。大敌围城、儿子濒死时,曾有不屈意志的他绝望了,在坟墓里点起了火,企图烧死自己。巫师甘道夫阻止了他烧死儿子法拉米尔,但他本人抢过火把,喊道:

      “大胆!……汝已偷走我儿子一半的爱,而今又偷走我麾下骑士的心,令他们彻底夺走了我的儿子!但至少这一次,汝绝不能违抗我的意志:我要决定自己的生死。”

      他烧死了自己。

      店内传来那些爱好者的大笑,有人指向雷古勒斯。他猛然一惊,在这些麻瓜真的把他拉去演戏之前匆匆走了。

      他回到家,家里没有一点声音。沃尔布加睡了,她的时间观念已经混乱。其它画像也都沉浸在奥莱恩死去的悲痛之中,黑纱遮掩了他们所有人的神情。即使外面不过是黄昏,黑暗也已笼罩整座房子。

      雷古勒斯感到疲惫,和难以言喻的空虚。他走到餐桌前,拿起上面的小铃铛,摇了摇,轻声唤到:“克利切?”

      没有人回答他。他这才想起,他被黑魔王借去了。他要一个小精灵做什么?

      雷古勒斯低头想了想,只记得自己跟卢修斯说过,克利切做的牛肉馅饼很不错。格雷伯克前几天好像又咬了人,黑魔王很高兴。他叹了口气。

      既然确定不是什么大事,他的心思就不由自主往牛肉馅饼上飘。他把帽子放在桌上,突然灵光一现——克利切总在小橱柜藏吃的。

      “万一哪天克利切有事离开,少爷不能不吃饭哪……”那时小精灵悄悄跟他咬耳朵,“里头还有零嘴,少爷什么时候想要就什么时候来拿!”

      他转头去找小橱柜。

      这时,他身后传来“啪”的一声爆响。他惊喜地回过头去,却在看到小精灵时惊恐地睁大眼睛。

      瘦弱的小精灵抬起扭曲的细手,那双牛蛙似的眼睛溢满泪水。他一落地就倒了下去,站不起来,只能慢慢往雷古勒斯身边爬,那喉咙里发出简直听不清的声音。

      “少、爷……克利切、克利切……咕!回来了……”

      他目不转睛地、呆滞地看着他拖着身体往他身边爬,最后,那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克利切……”他抽着气,控制不住地吸鼻涕,“遵守少爷的命令……回家了!”

      *

      了解了黑魔王让克利切做的一切之后,已经是深夜了。雷古勒斯走上楼梯,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位先祖的画像在他经过时被撩起黑纱,他恍惚中仿佛听到那位阿克图勒斯不轻不重的叹息,随着关门声一起消失在门外。

      他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到桌边,坐到椅子上,机械地把那些有着伏地魔的剪报扫下桌子。他拿起了一支笔,但他要写什么呢?

      控告书?可笑,给黑魔王?他只会问他怎么知道克利切活着还是死了?

      揭露信?没用,给预言家日报?谁在意一只小精灵的死活?

      日记?写给他自己看,有什么用?提醒他,他的天真能害多少人?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他又能做什么?从纯血主义者到食死徒,他毫不怀疑地走了一条漫长的路,本来以为自己是带着家人走向光荣,却只把他们推进了满是阴尸的湖水。他为那个骗子服务,为他差点杀人,为他尽心尽力,亲吻他的袍角,贡献自己的力量;他见识了他的强大,知道了他的残忍,以为靠躲藏和顺从就能换来安全和平静。他给他们金库的钥匙,他给他们他的知识和力量,最后得到的却是一个只能在地上爬行的结果。

      外面的街灯照亮了他的房间,斯莱特林的银和绿晃动在他的眼前,让他恍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斯莱特林的信条向来如此;同时,还有冷酷而精明,追求强大和野心,要是有任何东西挡在中间,就毫不留情地把它铲除掉。他雷古勒斯布莱克就是一块纯银,被刺了、被打了,流出银色的血,躲在黑暗里;黑魔王就是一条蛇一样的绿,剧毒,残酷,有谁挡在他眼前,他就用一道绿光结果他的性命。

      他能做什么?挑战他?只怕死得比别人还要惨。他见过黑魔王怎么折磨他最讨厌的反抗者,钻心咒打得他痛不欲生、夺魂咒要他跪地求饶、索命咒结束这一切,然后他把尸体喂给狼人或者巨怪。他听到他们粗暴地撕开啃咬尸体,就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他的名字未来被提起,他们全都要嘲笑他不自量力;他半疯的母亲在伤心至死前就要被拖出去受辱,她死前要被别人耳提面命:你那个叛徒儿子死前哀求黑魔王饶他一命,那惨样我们看了都忍俊不禁!

      那又怎么办?他把纸在面前铺开,只觉得好像灵魂都慢慢在躯体里冻结了。接着为他服务?不死,但是凌迟,任凭他一点一点把他们蚕食殆尽。金钱,力量,知识,尊严,最后没有用了,一脚踢开,换下一个。他知道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为了帮他诅咒他的对手而耗费了健康和精神,到头来残破的身体得不到任何人的怜悯。他去马尔福庄园拜访时听到老人剧烈的咳嗽,纳西莎被不耐烦地叫去让他安静。他还没有老,但仿佛能感到深渊就在眼前,不把他榨到最后一滴血流干,绝不会放他安稳。

      不行。他绝不能坐以待毙,也绝不能让他有再利用他榨取他家人的可能。他往外望去,突然看到了一盏明黄的街灯,内里的光芒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他突然想起了德内梭尔的火葬堆。啊,火葬堆!他一个激灵站起来,几步奔到窗前,拉开窗帘,第一次面对这条麻瓜街道,第一次看着这盏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路灯。火葬堆。他扶住玻璃,手指发颤——他可以点一个自己的火葬堆——黑魔王就别想用他的伎俩对付他,别想用他的意志折磨他!他夺去过他的信任,他辜负过自己家族的信任,他们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而他雷古勒斯还能率先把这一刀刺下去,再用自己的意志决定自己的生死。

      突然间,雷古勒斯想起了那些沃尔布加和奥莱恩,甚至克利切从小对他讲到大的家族故事。那些布莱克的荣光,纯血的荣耀,他一直把它们记在心里,但从来没有一刻感觉那些东西如此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身体里。那些故事在他眼前历历呈现——布莱克一位其名已不可考的先祖曾在妖精叛乱的绝境中高傲地选择了自己的死期;开创杀死老得不成样的小精灵传统的埃拉朵拉在衰老迹象初次来临的第二天慷慨地把餐刀插入了自己的咽喉;莱克丽丝·布莱克杀死意图谋害自己的未婚夫与他的情人后将被他们下过毒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甚至就在前不久,奥赖恩死去的前一夜,他躺在圣芒戈的病床上疾呼沃尔布加的名字,大喊着“杀了我!在彻底无可救药之前杀了我!”

      他突然感到体内如同在冰水中的血液沸腾起来,一瞬间所有先祖的魂灵似乎都来到了他的背后。他们面对叛乱、战争、衰老、变心、疾病等诸多倾轧而来不可阻挡的厄运,却从来没有失去布莱克冷傲的光荣。死亡威胁他们,他们反而以自己更高的姿态迎接阴影,呈现出最后不可侵犯的伟大与尊严。在一片黑暗、寂静、冰冷得如幽灵呼出的寒气的布莱克老宅中,雷古勒斯转身离开窗前,街灯拉长他的影子,在银和绿装饰的斯莱特林风格的房间阴影之中,他大声对自己说:

      “我不会害怕死亡。假如黑魔王要我不得不死,我也会选择一条他意想不到、绝不愿意见到有人选择的道路去死,我会光荣地决定自己的死期,而不是等他用卑劣的手段送我下地狱。”他把手放在心口,声音颤抖,如同发誓,“等我死后,面对先祖,我也绝不会愧于位列你们之中。为我祝福吧。”

      他回过头去,一个念头迅速进入了脑海。他再也不困惑于纸上要写些什么了。他匆匆拿起笔,铺开纸,飞快写下了第一行字:“致黑魔王”。写下这封信时,他的内心毫无疑虑,只有冰冷的夜色笼罩着他的笔尖,仿佛家族所有的那些死者都簇拥在他身边,骄傲地等待他步入他们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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