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星光却照无亮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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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在沙发上坐下，我都不能相信我刚刚听到了什么，接过那杯茶时手还有点发抖。小天狼星？非常喜欢我？他疯了？我疯了？他被毒花粉冲进脑子了？
“嘿，你总不能把我真心的表白当发疯吧。”小天狼星端着另一杯茶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抱歉。”我下意识说道，又很快回复，“我还是没法想象。”
“有什么没法想象的？”他点了点手里的瓷杯，语气随意又轻松，“一个男人穿着熨好的西装走到一个女人面前，还为了她抹了点发胶，虽然他觉得那玩意麻烦得要死；他每天特意绕一圈远路就为了到她窗前看一眼；看她不开心，想方设法让朋友在她花园边玩游戏；对树枝施加固咒，因为他觉得坐在那里，她看过来的那个角度会显得自己最好看——就算以上全都没法让你想象我喜欢你，我现在在你眼前说上十遍，你总不能还不能想象吧？”
“不能。”我脱口而出，那些话唤起我的记忆，但除了新的困惑外，我没有得到任何东西，“我看不出我有什么你要这么做的必要。如果你能原谅我的无礼，我必须说……”我犹豫了一下，“如果我喜欢一个男人，如果一个人想要一个情人，我也会这么做，他也会这么做，但我们完全可能出于不同的理由。”
甚至不一定是想要情人。说情话太容易了，送鲜花也太容易了，人们喜欢别人对自己爱的表现，以至于太容易忽视那背后究竟有什么。我忽然想到里德尔和赫兹普巴，要是哪个商店店员突然对我这么说一套，我大概会头皮发麻吧。就算抛去那人觊觎的因素，我也总有一种恐惧和反感，如果有人要给我爱，那么我会希望回报他；但我的热情和真心却叫喊着它们不希望被浪费。轻佻的话语有轻佻的人接受，我却厌恶这种浪费激情与心灵的活动。
小天狼星突然笑了，他放下茶杯，在沙发上眼神闪亮着看过来。
“智慧的拉文克劳！你是说，说不出个理由就不配爱你咯？我快要庆幸自己读过书会说话了。”他说，在下巴边支起手，“不过，那还正好！只是，在说之前，我得先把那些陈词滥调抛出去，免得它们影响这位智慧的女士对我的判断——比如，黑宝石般明亮的眼睛、丝绸似的头发……她在学校收情书都要看吐了。那么从哪里开始？——好了，听着，”
他突然换上了认真一点的表情，“我从学校就开始关注你了。雷思丽·莱斯特兰奇，从我们一年级认识；不过，我希望你别介意我说这话：我觉得你是个无聊的胆小鬼。而且，擅长伪装、擅长骗人，心里想的是一出，做出来的又是一出。”他挑起眉毛，“二年级的时候，我把你送的那个耳机和磁带扔了。”
“……很高兴你说出来。”我说。
“你不舒服了，是吧？不过你心里知道，我这么做可没错。”他说，“三年级——四年级——五年级——啊，我对你有了点兴趣。还记得鼻涕精那次你怎么骂我的？那似乎是你第一次不说谎了，而且你真心实意要为了一个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人的生命拔出魔杖，我那天晚上好像才第一次认识你。你生气的样子比你平时好看多了，说真的。
“我继续观察下去，我又看见了什么呢？我发现你讨厌争斗，更厌恶恃强凌弱，‘健全教育会’蒙蔽了我们，但是没有骗到你；那次黑湖边的群架和你跟雷古勒斯那个傻瓜的决斗让我看到了一个事实，你不是个斗士——你总是躲在后面，这也是我以前叫你胆小鬼的原因——但你不畏惧为了什么东西战斗。我见到的是一颗也许不那么勇敢，但必定光明智慧的心。而且这颗心的主人决斗起来相当漂亮。
“而在霍格莫德，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也没有失去理智；你坚毅、勇敢、善良，就算有些忍受不了疼痛或者黑暗又怎么呢？我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他说着，把手从下巴处放了下来，“瞧，大法官，我的辩词就到这里，你能不能判我无罪释放？”
如果说我的心里没有任何触动，那当然是假的；但即使如此我也仍然抱有疑虑，我仍然感到怀疑。我双手捧着茶杯，热茶的温度隔着一层瓷传到手心。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让我难过？”
出乎我意料的，小天狼星从旁边的沙发上起身，坐到了这条沙发的边缘。
他首先说出口的是：“真对不起。”
我抬眼看着他。他神情诚恳。然而我不能不注意到，那是一种并不认为自己全然有错、就像医生因为下手太重对刚刚接回脱臼手臂的病人说“抱歉”，就像牧师因为批评太严厉对崩溃的教徒说“阿门”，这样的一种诚恳。这就好像我是什么犯错的人，他刚刚切掉了我疼的地方，又来关切地上药。他稍微倾身。
“真对不起。”他说，“但我要打一个比方：中世纪的治疗师会在神志不清的病人身上扎一个洞，好让他们身上有毒的血流出来，这样病人就能更快地痊愈。而即使是在先前我最喜欢你的时候，我也不能不看到你身边那个人给你的影响。小巴蒂·克劳奇，在对你有兴趣之前我没在意过他，远近闻名的好学生，证书拿了十二个出众的安静的天才，履历无聊得能拿去糊魔法部的墙纸——噢，不过，认真去看，他简直和你一样擅长伪装，只是你的伪装下面是颗明亮的心，而他——简直是毒泥巴潭啊。
“我不知道他先前怎么安分守己的，我听说他家教严格，也许还有一层原因是太过高傲；不过这高傲没有维持多久，六年级春季学期开始，我偶尔能在活点地图上找到他和某些人在一起——我想‘偶尔’是因为他非常狡猾。看你的表情，你不知道吧？看啊，他连你也骗，但我在理智上能理解他：你要是知道了，一句话也不说就会离开的。”我没有说话，小天狼星接着说下去。
“我看了很久。他是个能驾驭人的人，也善于赢得想要的人的好感，但那不是出于任何光明正大的理由，只是因为他享受某种领袖的优越感；一旦他把那些想要的人攥在手里，他会做什么呢？他的‘朋友们’，埃文·罗齐尔时不时就要请假，我在夜里看到这个小斯莱特林去医疗翼偷魔药；高尔和克拉布忍受了将近半年他时不时心血来潮的玩弄，别人以为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但那意味着他对他们拥有随时随心所欲施加意愿的权力。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们愚蠢，贬低他们的全部，用尽一切办法施加种种心智上的折磨，就连虫子都比他们两个有尊严。这就是他的性情和乐趣。我唯一看不懂的是他对你，在你面前他乖得像条狗；我甚至听说他在斯莱特林那些人里说，谁要是让你知道他们平时做什么，他就能让那人付出代价。
“不过，后来我知道原因了。就像我先前说的：你会离开的。你的力量比他更强大，他对你是束手无策的，只好像一只得不到骨头的狗那样卑声下气地蹭你的手。即使被那些伎俩迷惑，你最后仍然会挣脱他，尽管伤痕累累。但那是他的错，他把有毒的水浸到你灵魂里了，让你看不清你会走的路在哪里。”他说，“如果说我有什么能做的，那就是像中世纪治疗师一样扎开你的皮肤，让血流出来，并且让你恢复健康——而你做得很好，”
他笑出了声，“看看你在凤凰社做出的成就！就算我先前对你一无所知，现在也会爱上你的——怎么样？”
他坐得更近了一点。我回过神的时候，我们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我几乎能毫无阻碍地打量他的灰色眼睛，他身上洋溢出一种真诚的、有感染力的欢乐，“你现在总能想象我喜欢你了吧？”
一种迷乱似乎出现在我心里，手里的热茶突然变成了蜂蜜酒，我在金黄的甜香里感到漂浮的、啤酒泡沫一样迷人的情绪。仿佛有人用轻柔的声音说，他说得非常好，而且真诚；他没有向你说谎，他也大方地承认了他曾经讨厌你，那些转变和赞美也有理有据。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感到不快乐；这样的爱就像金子一样，美丽而不可多得。
但是，即使如此，我心中还有什么在反驳；而究竟是什么，我想我能叙述得非常清楚：我并不如他所言是个那么光明的人。面对自己的丑恶是艰难的，也许还会通往另外一种虚伪；但有时别人的赞誉反而会给我们面对自己恶劣之处的勇气，就像虚假的宝石在镜子里泛出闪烁光芒一样：好吧，看吧！我不在乎詹姆和莉莉会不会死，我会为塞西尔的错误保密，我会为雷古勒斯的黑魔法粉饰，我在十五岁之前都想要逃走，我离开时甚至包庇了小巴蒂；而如果不是为了他，我不会有机会投入这份事业，我将在欧洲大陆的某个国家待到一切都结束。我是被他迷惑吗？我爱他，并且为被他所爱而喜不自胜，如果他在爱的一面有错，那我难道该无耻地独善其身吗？至于我离开他，就更不像小天狼星想象的那么决绝。也许那赴死给了他勇敢的错觉，但我只不过是害怕那比当下的死更可怕的毁灭。勇敢的人战胜死亡，我却是向濒死和求生的欲望求助。我的冷漠胜过他的想象，我的灵魂本来就含有毒素，这毒素事实上和“他”相通——当丹尼斯那样威胁到我，我的魔杖也会插进他的太阳穴。
对小天狼星来说，知悉这一切，难道他会继续爱我吗？如果未来某天我表现从这场战争退缩的意愿，难道他不会弃我而去？还是更糟，就像将领鼓励他不争气的士兵一样鼓励我迎难而上？还是算了吧！这才是真正的迷惑。我不需要一个精神领袖，也不需要金子般美丽的心，如果它其实不属于我。我会做那些认为正确的事，因为我认可它们存在的意义，却不能接受把我的爱全心全意献给它们。那需要一个至少是同样有毒的人共饮，那不仅是我保留的我自己，还为他曾与我共饮，我们的迷醉曾放在同一炉火中煮沸。我需要他，他使我欢乐，他使我幸福，也曾使我痛苦——那七零八落的背叛和分离！可他仍在我的灵魂里，我的深处有一颗他心的影子。他的钟情不是假的，纵然口唇里的酒有着毒，我仍然难以自抑。
而如果我答应小天狼星，几个月、几周的快乐之后，除去虚无，没有什么会留下。
那么，非常清楚了。显而易见，要是我仅仅为了眼前的快乐而接受这份爱，我接受的便是另一个谎言，另一种欺骗，它比我的爱人给我的更糟糕，因为——
就连其中的爱也是虚假的，我认清了这一切。
“你还在犹豫吗？”小天狼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突然注意到我们已经靠得非常近，我不会看不到他有多英俊，那双眼睛里闪烁的神采有多明亮。但那对我并无美丽外的其他价值，正如我对他也没有假象外的其他价值。
他仍然满含笑意，以欢快的语调提议道：
“你不会觉得我想让你今天就做决定吧？你可以一直考虑，别忘了叉子追莉莉的全过程我都看在眼里，再多一个六年我都不会奇怪的。”他撩开脸边的头发，“不过，要不要试试接吻？只是试试，至少我觉得我现在长得还算好看——”
我捧着茶杯，正想捡起被打断的思路，想出一句拒绝。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爆响，紧接着，这座阿尔法徳留下来的房屋的大门就被猛然敲响了！
我们同时拔出魔杖；门开了。既然能突破上面的防护魔法，来人必然——
但下个瞬间，我的动作僵住了。小天狼星的反应也是一样，但他还是比我多了一句不敢置信的低语：“——雷古勒斯？”
门外照进的夜色和月光里，瘦弱小精灵牛蛙似的大眼睛下流出一行行泪水。
他勉强支撑着的那个黑发青年面色惨白如纸，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难以站立。小天狼星冲了过去，我也是；看到我时，雷古勒斯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但他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在凌乱、濡湿、肮脏的袍子之间，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印着蛇的、精致的挂坠盒——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生怕他是一个幽灵的幻觉——我的梅林！我说过——我说过我会救他的！
他似乎误解了我的苍白脸色；当我把他扶住时，他想要安慰似的、勉强挤出了一句话：
“我……不会死的……别担心。”
我抑制住喉咙里的颤动，对他点点头。
克利切帮我们把他扶上沙发，以虚弱、但骄傲的语气说起了整件事的经过；小天狼星一边听，一边点头，笑容在先头的震惊后像燎原的火一样毫无顾忌地放开，整座房间再度漫溢属于他的欢乐。
我在旁边默默听着，然后，在他们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上楼，推开一间客房门。
客房里摆着张桌子，有把椅子，还有纸和笔。我坐在桌前，松了口气，铺开纸写起来。
写下那些话时，我有点无奈地想到刚刚听雷古勒斯的故事时的想法：得知他安然无恙后，我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我希望小巴蒂能像他一样回心转意。我仍然爱他，我允许自己想念他，我闭上眼放任自己想念他。潮水来临时，我不再被痛苦地淹没，我不再羞愧难当，我像接纳我自己一样接纳它；可我不知道……
“我要怎么对你呢？”我低声说，看着那张写完的字条，把它留在桌上。外面传来其他人回房间睡觉的声音。当客房的门被礼貌而轻地敲了三下时，我把脸埋进枕头，假装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星光却照无亮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