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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魔药办公室的哭泣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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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健全教育会”发展得怎样。不过,就我的所见所闻来看,至少弗利不是个受欢迎的老师。他上课时,只对着书念,黑板提前写满这节课的重点,有人不听,就停下念书,用无措的眼神看过去;下课时,走廊上、庭院中、自习室,时不时就能听见几个人凑在一起,要么愁眉苦脸,要么心烦意乱,手上拿着黑魔法防御术的资料和羊皮纸,窃窃私语:
再这样下去根本学不到什么……
邓布利多怎么能给我们这样一个防御术老师!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他们的声音那样多、那样密,就像飞舞的蚊虫。
唉……
“你看上去很累。”
放飞布莱克家的猫头鹰,雷古勒斯坐回我身边。清晨的晴空之下,猫头鹰塔的视野开阔,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霍格沃茨周围连绵的群山,它们的影子在早秋开始变得萧索。我捏着那封沃尔布加几天前来的信,摇摇头,靠在塔楼的外墙上。苏格兰高地的冷风吹过,我们有一会都没有说话。
“没什么。”我按住隐隐疼痛的太阳穴,“很抱歉听说你哥哥的事情。”
雷古勒斯手指轻轻捻了一下,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迟早都会这样的。”
信纸在我手中被揉卷搓扁。或许是写信人曾在下笔时止不住眼泪的缘由,上面的墨水一部分浸透到纸张另一面。雷古勒斯没有向他母亲的信投来视线,只是坐在台阶上,慢慢摸过手指上的一枚戒指。印有布莱克家家徽的银戒上镶着墨绿的宝石,我似乎曾在某次拜访布莱克家时在奥赖恩手上看到过。
“不用为此难过……他,总会这样的。他跟我们从来都不一样。”他说,然而闭上眼睛,脸庞转向别处,“我听说你也要见‘他’了。”他转移了话题。
我苦笑了一下:“是啊,这就是你妈妈写信给我的原因吧?你在学校要做什么?……准备考试?需要我借你笔记本吗?”
“也许吧……没什么,一点小事。”雷古勒斯淡淡地说,转过来,皱着眉看向我手里的信,“不管她说什么要你照顾我的话,不用管它。你对我们没有任何责任,我要做的事也跟你没什么关系。我能处理好一切。”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扔出去,落在台阶上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可以告诉我。”
“哪怕包括我不想去见他?”
我装成开玩笑的口吻说道。雷古勒斯怔了一刻,我又摇摇头,把那张信纸揣进兜里,独自想着那个近乎催命的要求——我至今仍然没有找到接近邓布利多的办法,他不仅是霍格沃茨的校长,也是那个人唯一害怕的人,魔法界无论哪一处都在呼唤他。
我拿着冠冕的碎片又如何呢?我把脸埋进手臂。
然而,雷古勒斯突然打破了沉默。
“你是担心克劳奇先生吗?”他说。
“什么?”我抬起头怔愣着看向他,一时没听懂。
“你是担心克劳奇先生强硬反对我们的立场吗?”他说,沉静的灰眼睛看着我,“你是觉得一旦打上那个烙印,克劳奇先生就会拆散你和巴蒂吗?”
“什么?不——”
我不知道为什么慌张起来——有什么——这有什么好慌张的?我根本没有担心这个——
“没关系,莱莉。”但雷古勒斯显然把我的表现误解到了另一个方向;他叹了口气,“你担心我嘲笑你们吗?没什么,这很正常……不过……和西里斯不一样……我想你不用担心克劳奇先生的问题……”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那只带着他写给母亲的问安信的猫头鹰已经消失不见。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捏着他母亲来信的一角,慢慢揉过。
“这里很安静。不过,回去吧。”他目光转回塔楼的台阶,拉着我站起来,“我们都还有课。”他甚至微笑了一下,“……祝你我好运。”
我一路跑进魔药课地窖时,斯拉格霍恩已经在讲台上布置开了,活地狱汤剂的制作步骤和注意事项密密麻麻地写在黑板上。他看到我气喘吁吁的样子,摇摇头,伸出一只粗大的指头让我回去就座。这是我这周第三次迟到。
“再没有下次!”他的口型一张一张。
到座位上时,阿梅利亚站在我旁边。她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脸红气喘,看上去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我们两个花了好一会才把这个最角落的位置布置好,而此时其他人都已经开始了熬制。斯拉格霍恩在坩埚间弥漫的各色水雾里走来走去,看着这个点点头,看着那个加快脚步略过。
我对着黑板上的制作步骤和《高级魔药制作》看了好一会,烦躁地发现上面有好几个地方都不一样,正准备找阿梅利亚讨论该用哪个版本,却突然发现她正毫无知觉般把切片的豪猪刺扔进坩埚。
“哎呀!”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坩埚里的液体就迅速沸腾起来;斯拉格霍恩恰好看到这边,发出一声惊叫,海象似的身体连忙挤过好几张桌子跑来,结果却被另一个学生拉住,绝望地问起为什么他们死活都熬不出淡青色的液体;坩埚的火星越飞越多,我只能抓住最后的机会把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阿梅利亚拉到旁边——
下一秒,那沸腾的汤剂劈头盖脸地扑向教室里每一个人。一阵混乱的桌椅板凳移动声伴随连绵不绝的尖叫和飞溅的汤汁回荡在整个教室之中;好几个赫奇帕奇没来得及躲开,脸上刚一扑到那药水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就连躲在桌子下面都能感受到此起彼伏的几声巨震!
“梅林的胡子!”
斯拉格霍恩赶紧推开那个叽哇乱叫的学生,抢在药水溅到他脸上的最后一秒把那锅东西消失不见。那几个晕倒的学生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他刚往他们脸上洒上解药,又叫住几个已经脚底抹油跑出教室的学生,还得声嘶力竭地大吼,才能让其他乱成一锅粥的学生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放下你的坩埚!灭掉你的火!科林斯先生,别往别人的凳子底下钻了——哎呀!”
科林斯从另一张桌子底下钻出来的时候,直接撞上了另一个拉文克劳的坩埚。斯拉格霍恩绝望的喊叫犹在耳际,我看向身边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的阿梅利亚——她慌张地缩在桌子底下,整张脸吓得惨白。
“我、我干的?”她说,仍然抱着《高级魔药制作》。我捂着脸。
“……啊,对。”我尽可能显得这一切没什么所谓,“把豪猪刺扔进没煮开的瞌睡豆汁,那个,啊,呃,很、很正常。你看,它们,呃,一看就很合适,对吧,不能怪你。”
但斯拉格霍恩显然不这么认为。我们两个爬出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从一只油光水滑的海象变成了一只被捞出来暴晒几小时、奄奄一息、行将就木的海象。
“莱斯特兰奇小姐……呼……凯普莱特小姐……”他一边把崩开的纽扣施咒复原、艰难地拉上马甲外套,一边喘着气看着我们,“真不敢相信……迟到、炸锅!”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指着全班乱成一团的坩埚、材料、桌椅,还有面面相觑的其他学生。
“留堂……对不起,恐怕我必须罚你们留一会……一周。你们最近的状态太差了……尤其是你,凯普莱特小姐!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阿梅利亚低下头,她眼底深重乌青下有一点湿润;但她随即抬起眼镜擦掉,点点头。
我也只能疲惫地点头。
*
斯拉格霍恩的留堂其实不难。他不喜欢做什么为难人、得罪人的事,也不需要别人帮他处理各种魔药材料,即使要,使用魔法也不会被批评。到第三天的留堂时间,阿梅利亚和我几乎已经处理完了这个学期所有的甲虫眼睛和弗洛伯毛虫,而斯拉格霍恩在我们身后的高背椅上坐着批改论文,时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莱斯特兰奇小姐。”他突然叫我。
我放下手里的银刀和魔杖过去,斯拉格霍恩把一部分羊皮纸卷挑出来,放到办公桌另一边:“好啦,别把你的才能用在甲虫眼睛和毛虫上面,相信你已经知道要怎么认真对待魔药学了。来帮我改点低年级的论文。”他甚至挥动魔杖拉来了一把椅子。
而在我坐下改作业时,他走到还坐在麻袋堆里的阿梅利亚身后拍拍她的肩膀,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这下偌大的魔药学办公室只剩我一个人了。桌上那个精巧的绿色小沙漏停止了计时。
我深深地吸进口气,蘸蘸墨水,开始看那些字迹稚嫩的论文。
……字好丑,看不懂。
……叽叽歪歪写的什么东西,一堆病句。
……他们是不是根本不会看书啊。原话都能抄错?
……
“莱斯特兰奇小姐!”
周六下午,我吃完了晚餐,正准备接着去斯拉格霍恩办公室改那堆逻辑不通、字迹混乱、要么是抄袭要么是乱写的低年级论文。心中不免一阵唉声叹气之际,杰西卡·普尔却笑嘻嘻地走过来,在我茫然的注视下,往我手里放了一瓶散发温和香气的淡蓝色药剂。
“你是……”
“我是?哎呀,我们见过的,不过不重要。”她随意扬了扬浅色的卷发,只是指指那瓶药剂,“小级长让我交给你的东西……舒缓精神、提振活力……唉,我可记不住他那串东西。好啦——真难理解爱德莱德老把她那点爱情当回事……如果没有小级长这份上心,什么也不值得一哭,不是吗?”
她摆摆手,自顾自轻快跳走了。清浅蓝色的药液在玻璃瓶中流动,点点乳白色泡沫在它们下滑后留在瓶壁;常有人把湖泊比作宝石,但他们必然没有见过这样兼具一泓湖水与一颗宝石柔和与光华的魔法,仿佛只需要握着,便能感到安心。
我把它放进口袋,在那股温和芬芳的陪伴下走下魔药课地窖。
斯拉格霍恩的办公室没有人,不知道是不是去偷剪斯普劳特教授的草药了。一盏散发暖黄灯光的灯流淌着照亮整间布满装饰的华贵办公室,那堆没动过的羊皮纸叠在宽大实木办公桌的正中间。
缀着金饰的羽毛笔搁在文人居墨水瓶中,墨水已经见底。我刚写了几个批注就断了墨,那个“E”在论文标题旁边吊着干巴巴的一半……真不知道他平时到底怎么看待的自己的工作。
腹诽归腹诽,叹了口气,我还是起身在他的柜子里翻找起墨水。然而,几个抽屉柜子翻下来,要么是一整盒一整盒的菠萝蜜饯,要么是几支包装精美的酒,或者几个如今魔法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的来信,被装在丝带缠包的木盒子里。
把那张别人送的过期魁地奇球赛门票放回去,我环顾一圈,还是拔出魔杖挥了一下,无奈地念道:“斯拉格霍恩的墨水瓶飞来。”
但我完全没想到——话音刚落,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大串砰咚接着哗啦啦、好像许多东西连续不断撞上门板然后摔碎的声音;一扇不引人注意的小门下噼里啪啦连带许多晶莹细碎的颗粒流出一大滩金色、红色、黑色和不断变换颜色的墨水——但这些都不是我匆忙跑过去的原因。
“有谁在吗——抱歉!”
凄厉的尖叫停止了,角落小储藏室的门打开,墙上、柜子上、飞溅得到处都是的墨水扑了满地,一片狼藉中白金头发的斯莱特林少女抬起肿胀的红眼睛,嘴唇还在发抖。她的手指还点着地上的什么东西,但它们此时已经被那些碎掉墨水瓶的墨水全部浸泡。
我完全愣住了——你几乎不可能相信那样凄厉、崩溃的惨叫出自眼前这个曾经高傲恣意的漂亮女孩之口。
“你们连这也不放过我吗!我做错了什么?!”
爱德莱德·诺特看到我,也许根本没看到我,只是泪水模糊的眼睛里出现了什么人的影子,就捂着脸发出一声尖叫,撩起湿漉漉的袍子撞开我,飞跑了出去。
我被撞到旁边的柜子上,魔杖脱手飞出去,一阵生痛的感觉从肩膀升起来;墨水湿哒哒、黏糊糊地蹭了满手,细小的玻璃划进了皮肤。血流出来,我呲牙咧嘴地咬了下伤口,赶紧找起魔杖。
它滚进了小储藏室,但没有滚得更深,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它。我忍着扎手的痛把它捡起来,挡住它的那个东西露出一角:一个小木片,上面似乎刻了什么字母……我捡起一块,墨水流下来,露出上面的字母。
一个花体的“T”。我怔了怔,挥挥魔杖把一切复原,更多的木片露出来,在地上排列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
“莱莉?你的手——我有白鲜香精。”
阿梅利亚回寝室时已经很晚了。魔杖的荧光下能看到她眼底乌青淡了不少,毛糙糙的茶色头发随着在我手上涂药的动作轻微晃动。我终于看见她脖颈间些微反光的小金链,最下面露出时间转换器小沙漏的一角。
“出了什么事?”盖上瓶塞,她认真地问我。
我目光移开一点,把那叠刻着“T”、“O”、“M”、“R”和其他汤姆·里德尔名字字母的小木片收归起来放进盒子。阿梅利亚仍然看着我。
“如果你哭的时候被人发现……你的私人物品还落在了那里。”我仍然难以忽视脑海中爱德莱德那双红肿的眼睛和凄厉的尖叫。阿梅利亚注意到那叠木片,伸手过去把它们拿出来铺开在床上,我继续小声说,“你希望那个人怎么做……怎么还给你?”
“爱德莱德·诺特吗?”阿梅利亚轻声问,她已经拼出了里德尔的全名。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些流言的,但她在我看过去时笑了笑,摇摇头。
“她父亲是沙菲克惨案的凶手……食死徒,对吗?米莱尔告诉我,他最近开始听到,有很多人拿她……”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下去,“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