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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小美好 ...


  •   听到这句话,周呈拿筷子的手忽然顿了一下,筷子上夹着一小块鲜美的鱼肉险些掉落。周呈不敢看梁恩景红透了的眼,甚至还有夏霖之。他哽着声,将鱼肉夹在他碗里,此外什么话都没有说。

      周呈埋头吃了很多口米饭,没有吃一口菜。铜漆的煮锅外面映着他的侧脸。周呈换了黑皮外套,下颚锋利如刺,身量修长,像把刀。

      周呈看着鱼肉锅里的汤翻滚着热气,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靠向窗外,隐忍般的喝了一口。酒味辛辣,这么多年,不论周呈喝了多少次酒,他从来都没有觉得酒好喝过,甚至感到厌恶。

      但是没办法,他现在还是个孩子,还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工作、人情、帮忙、陪笑脸、甚至赎罪,他都只能代酒。

      ——你让我拿什么还?

      对于这句话,周呈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不敢回答,也不想回答。

      他该以什么身份回答?

      他该用什么立场回答?

      即便要他还了,那他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不,他永远不会。

      周呈心里清楚,这辈子都是欠梁恩景的。

      他知道,当初如果不是梁家的接济,他的路会比这难走一千倍一万倍。他有父母,但父母都不想要他,他好像是个孽种,讨人嫌的玩意儿。亲生母亲亏欠他的爱,李曼珠偷偷给补齐了。家庭的温馨他也品尝到了,即使是那短暂的几年,于他而言,足够了。家庭教育与文化教育的关系,梁家毫不保留的教给他,教他正善,教他做人,教他有良知。小时候,周呈就已经站到普通人打拼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高度。

      这种特殊的施舍,让他常常感到亏欠。

      也是在这个时候,周呈恍然间想起曾经的梁恩景,虽说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但梁家骨子里流淌着的儒雅礼貌,世家子弟的气质永远不会因为现状的困扰而改变。

      梁恩景不抽烟,不喝酒,不说脏话,永远待人谦和,永远有礼貌,永远不高调,永远安安静静。困境使他不怨世,他只会怨自己。但他永远会频频往上,拔尖成林。

      他永远和普通人不会一样,因为他是梁恩景。

      梁伟是婚姻中的混蛋,但对待儿子的教育是连李曼珠也无法反驳,梁伟教导:无学识,也要有阅历。要胆大,懂取舍。

      周呈当时也在其中,在他的认知里,上学是几十口人挤在一间狭小的教室,可看到梁恩景之后,他才幡然醒悟。梁恩景从来不是挤在一个大屋子聆听那一点琐碎的知识。那是私人课堂,除了梁恩景和白初晴,还有几个富家子弟。他们个个性格开朗,很谦逊,不怯卑。

      后来听在梁家工作的人在私下议论,梁伟打算小学送梁恩景去美国,至今未果。

      周呈害怕冷,北京的冬天对于对冷空气及其敏感的周呈简直致命。可他每次看梁恩景去读书的时候,穿的只有一件毛衣,周呈当时就在想他难道不冷吗?后来他才发现,送梁恩景上学的车,里面暖烘烘的,下车进入教室,上车进入家里,永远不会冻着,甚至在车里稍微活动一会儿就能达到出汗的程度。车内只有两个孩子,周呈双手扒着窗户,凝望着外面飘落着雪花,白白的,将他的眼睛映照的闪闪发光。梁恩景则是窝在一旁看着英语书,时不时打着瞌睡,这种感觉,让周呈觉得很不可思议,像梦。车行驶的速度很快,畅路通行,似乎永远不会有堵车的情况。

      周呈在车窗上画了一个图案:?( 'Θ' )?。

      梁恩景看到了,也继而画了一个:>.<。

      两个小孩子相互对视一眼,笑了。

      他们对他很好啊,他又怎会向他们的儿子讨要那原本并不属于他的亏欠?

      “吃饭吧。”周呈只说了这一句,眼泪大颗低落在碗中的鱼汤里,“哥。”

      夏霖之看着兄弟俩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握住梁恩景的手,梁恩景看她,看她沉静的摇摇头,夏霖之这时候轻声唤了一声:“周呈?”

      周呈抬眼看她。

      两个人都哭了。

      夏霖之打趣儿他们:“两个哭包,都别哭啦,我两边不能都哄呀。”

      她说的实在可爱,周呈泣极而笑,梁恩景这时候抱住夏霖之的腰,在她温柔的怀里轻声啜泣。

      夏霖之拍拍掌:“既然如此,那今天趁这个机会,我们干脆把话说开。梁恩景,如果周呈还想工作,你就支持他,如果周呈想读书,那么你也要支持他。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有什么难言之隐,受了什么样的创伤,可我始终觉得,两个那么好的人,不能这么散了,不能因为一点小事,或者不存在的误会而散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三个,一定要好好的。”她说。

      像一根破冰的针。

      话落,梁恩景和周呈看着她双双愣住,周呈擦了眼泪,心道:“果然是好姑娘。”

      过了一会儿,两人终于是平静了一点。

      肉菜还有一大半,夏霖之说的很直白,从那句话后,虽然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但他们心里清楚。而后三人平静的把这顿饭吃完。

      虽说如此,但都明白,心照不宣。

      离开的时候,三人方向不同,梁恩景与周呈想送夏霖之,夏霖之摆手拒绝,但梁恩景不准,夏霖之只要应下。秋天的晚间有点凉,夏霖之一直往梁恩景怀里蹭,梁恩景察觉到她冷,直接脱下外套给她穿上。

      夏霖之左顾右看查看周围没有人后,抓住梁恩景的手朝他直撒娇:“梁哥哥,你最好了。距离车站还有一段距离。我脚好疼,你背背我好不好?”

      听到这声哥哥,梁恩景心软的不行,蹲下身给她揉了揉脚踝,然后站起身,背对着她,说:“上来。”

      夜路下,一盏灯火照亮整个夜空。

      夏霖之安心的让梁恩景背着,夏霖之时不时捏捏他的耳朵,她闻了闻梁恩景的头发,一股栀子花的味道。

      夏霖之笑了笑:“梁恩景,你头发好香哦。”

      梁恩景脸“唰”的红了。

      夏霖之又接着咬了一下梁恩景的脖子,又亲了亲。

      梁恩景闷哼:“别闹。”

      夏霖之老实了一会儿,蹭了蹭他,低声说了句:“梁恩景,你真好。”

      梁恩景:“嗯。”

      夏霖之又说:“梁恩景,我最喜欢你了。”

      梁恩景:“我知道。”

      夏霖之笑着反问说:“那?某人会不会喜欢某人呢?特别喜欢,非常非常喜欢,然后无法自拔的那种?”

      梁恩景轻声笑了,不做回答。

      他早就如此了。

      后来,梁恩景日记后页就多了一句: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永远爱某人。

      回到家后,梁恩景开始坐车回家。时间已经到了七点,七点半的时候,梁恩景下车,他远远就看到路灯下等他的周呈。

      经此一遭,兄弟俩的矛盾因为夏霖之而软化。

      梁恩景走过去,两人相识一笑,周呈“唉”了一声,看着满是星星天空,说:“没想到一转眼,我们马上都是成年人了。”

      梁恩景没应。

      周呈掐着手指,算了算开学到现在的时间,问:“哥,你下学期是不是就要文理分班了?”

      梁恩景:“嗯。”

      周呈问:“想好学什么了吗?”

      梁恩景说:“她选什么,我就选什么。”

      周呈不置可否,说:“你别这样,你认真考虑。唉……但其实……”周呈挠了挠头发,心中仿佛有一颗巨石在压着,“你选什么都一样。他们最近不是又给你寄钱了?”

      梁家这次寄钱,没有再一次转交给班主任,而是直接给了梁恩景她姥姥。当天老人家去买竹蔗,那些人就来回在门口逗留,只因前几天老人家就嚷嚷要给梁恩景做茅根竹蔗水养养胃,这不儿,他们趁着家中无人,放下钱就走,看似是好心,实则在老巷子口大摇大摆的停着一辆与这片区域割裂的豪车,生怕别人看不见。等梁恩景回到家后,周围邻居看着他走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众口纷说,梁恩景从始至终只听到了一句话:“婊|子死了也挡不住的妈天天照顾着婊|子生的私生子,一把年纪真不知道图什么,传出去丢死人了!”

      梁恩景穿过这道漫长的胡同,避着这些恶心的闲言碎语,回到家后,梁恩景看着姥姥面容一如往常,她当时在厨房正给给梁恩景做着茅根竹蔗水。先茅根一小把,竹蔗两三节,马蹄五颗,胡萝卜半根,一小块冰糖,后把所有材料去皮洗干净,放进锅中煮沸后转小锅煲一小时。随后,姥姥把汤端到梁恩景面前,梁恩景看到姥姥轻轻揉了揉鼻尖,红的不成样子的眼眶,只听她说:“好孩子,趁热喝吧。”

      私生子与好孩子。

      梁恩景不敢看姥姥的眼睛,低头在喝茅根竹蔗水的时候,又不小心把眼泪浸在了汤里。姥姥眼里的慈爱快要溢出来了,梁恩景把瓷勺放下,老人小心翼翼凝望着梁恩景的脸,望着他的睫毛,望着他的鼻子,望着他的嘴唇,望着他的眼睛,以及他的眼泪,然后再一抹,不知在何时,梁恩景左眼下方竟长出了一颗泪痣。

      “对不起。”他说,有点自责。少年轻轻给姥姥擦去了泪水,“对不起,因为我,让您这么难过。”

      他好像怪不了任何人,也怨不了谁。他现在所能做的,好像只有给姥姥擦去眼泪了。眼前的人,是自己妈妈的妈妈,是自己唯一的血脉亲人。自己的妈妈已经死去,可是他不能再让妈妈的妈妈,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再次殒命。

      在很多的时刻,梁恩景的姥姥一直处于一种满是尖刀与质问的空间。

      她觉得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自己。

      当初不应该同意女儿嫁给梁伟,然后生出来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孩子,时时刻刻在惊醒自己所犯下的罪责。

      她有资格后悔吗?

      不让女儿花家里的钱,逼迫她出去打工。因为给的爱不全,教育不周,眼界太短,导致她接受他那点不起眼的金饰。

      她该庆幸吗?

      庆幸自己已故的女儿儿子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该愧疚吗?

      女儿的儿子和她那么相像,女儿却死在了今年春上。

      梁恩景又是该有多么痛苦,痛苦的,在十几岁就萌生了自杀的念头,痛苦的,哭出了一颗不该属于他的泪痣。

      姥姥轻轻拍拍他的背,不说话。

      那笔钱,被姥姥拿去梁恩景永远看不到的地方。

      梁恩景应他:“嗯。”

      周呈对他颇为无奈,有点头疼的说:“看那边的架势,你早晚都得回去一。”

      梁恩景摇摇头,有点心累:“不,我不会回去。”

      周呈面色凝重,说:“可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哥你还记得我刚刚说的吗,我们马上成年了,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后果,北京那边,我想他们不会放弃的,谁都干涉不了他们的决定。”

      梁恩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干涉?”

      周呈一针见血:“因为你现在还没有掌权,保护不了任何人。你小时候理应也明白家里的情况,当初他们不是赶你走,更不是心甘情愿放你走,在他们眼中,你是你母亲被迫的。”

      梁恩景讥笑:“那我就等着他们回来找,我不回去,看看他们能不能弄死我。”

      “……”

      周呈叹了口气:“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夏霖之坦白你的身份。”

      梁恩景听着一头雾水,反问:“我和梁家有关系吗?这么多年我要他们什么了?他连我妈的葬礼都不曾参加。他多么狠心啊?周呈,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也会恨,我也会爱。可曾经的一切我不想再提起,因为我珍惜现在,珍惜我姥姥,珍惜她,我感觉我现在的心好累,光是活着,就已经耗费我所有的力气了。”

      疲惫不堪,难以忍受。

      “我不太敢想,如果她得知我真实的身份后……”

      不是同学梁恩景,
      不是男朋友梁恩景,
      而是XX集团梁公子。

      她误以为的一本普通青春爱情小说,结果里面流淌着的是一个普通女孩宁愿出卖肉|身也要踏上一段迷茫的阶级征途。她的目的是要取悦一个能够让自己改变命运的男人。这个圈子,身子不重要,脑子不重要,只需要做一个不易碎的美丽花瓶,玩弄在手的金丝雀。

      上层阶级就是一个笼子。是一个他不主动联系,她就找不到有关他的任何,所有的主动都源自他的心情。

      权衡利弊之下,归根结底,爱情对“那个圈子”里的人来说,简单撒撒水啦。

      他们会郑重介绍说:“跟着我的女孩。”而绝对不会说:“这是我的女朋友。”

      所以梁恩景说:“这段感情会变得扭曲。她一定会害怕我的,她一定不会再爱我的。新闻报道一出,她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七嘴八舌的议论,人肉的搜索,将她的家人,无辜的朋友一个一个挖出来,然后全部都搅和到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上,接着,她就会像我妈一样,被舆论活活逼死。”

      “可是周呈,你知道吗,夏霖之,她是我唯一的爱人,她绝对不能死。我爱她,我一定要保护她。”

      “哪怕争的鱼死网破?”

      “哪怕争的鱼死网破。”

      爱人这个词,让周呈顿了一下,他其实不想那么狠心,但梁恩景绝不能活在自创的童话书中,所以他说:“哥,你保护不了的,就连警察也保护不了。你自顾觉得自己和他们没有关系,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上的血,有你母亲的,但也有你父亲的。你是他们唯一的根,你父亲,他不会其他私生子,因为他是同性恋,即便是有,你觉得你爷爷奶奶会让那些私生子当继承者?”

      听到父亲这个字眼,活像是烙铁印在身上,让梁恩景的声音陷入永无止境的漩涡中,像一滩死水:“你不要跟我提那个人,我早就当他死了。”

      周呈沉默了一会,选择不再开口,拍了拍梁恩景的肩,说:“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梁恩景:“嗯。”

      两人这时走到中路,迎着街道不远的人群方向,两人一同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模糊的背影,好像是……初晴?

      她径自朝两人走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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