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引》海枍知风

100、蝼蚁偷生（3）

　　“副使，长老的外伤已经处理妥当。”
　　枢空暂被安置在云宅东面上首的一间静室之内，正由云宅里几个医者勘伤用药，见到云澜苍从外面进来，医者里面属阶较高的那一个立刻上前，向云澜苍说明了此间进展，见云澜苍点头表示知晓，在场的医者也就纷纷行礼后退了出去。
　　枢空因着之前调用大量元息来抵御归人的凝蒸之力，此刻又因由着医者用了调养的药，正沉沉睡着。
　　云澜苍抽过一旁的红木鼓凳径自坐下，看着塌上显出颓老之态的枢空，那条被归人挨过的手臂，尽管被医者们催行了三鼎焚星炉同时在阳溪等几处穴位滋养着，却依旧是毫无血色回还。云澜苍回想了自己之前蜷缩伏地、周身蒸发阻滞的窘态，还是暗暗心惊。不过是一串珠串而已，竟能让一个赤元祖、并他一个极元祖，狼狈至此！
　　也亏得枢空的品阶在那，抵御了大半的威力。不然，时间再久一点，在场的他们所有人，身体里所有的元息之力，都将静止并升华，绝无半点运转的可能。
　　几千年来，他们这片大陆上的元修者，拼尽多少人多少努力，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他一个人么？云澜苍躲在袖笼里的双手，暗暗成拳。
　　正自忿忿间，云澜苍隐约听见枢空的呼吸声变得明显，忙向朝枢空看去。
　　“气什么！”枢空沙哑的声音传来，语气里有着不屑也有着无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还是年轻啊！这么按捺不住。”
　　枢空的本意是让云澜苍接受现实，可是这样的话，让人心里更加不平。云澜苍袖中本已攥紧的拳头倏然张开成爪，他身侧不远处挨着廊角的一只坐地陶瓶应声而裂，里面盛着的水扑散开来，几截刚刚冒出了星点绿芽的枝条也随之翻倒。
　　枢空静静听完这一连串的动静，清浅的一道笑声由他老迈的喉咙里逸出来，“呵呵”。
　　笑声一出来，云澜苍立刻从刚才愠怒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看向枢空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懊恼，枢空刚刚说什么来着？他太年轻？果然！
　　“你这一下子，可是在向老夫展示你尚还健好的手臂？”说完枢空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只是到底还是虚弱着，笑了两三声便不自控地轻咳起来。说是轻咳，云澜苍却轻易就听出来，枢空是在极力忍着什么痛楚。
　　云澜苍当下惭愧、局促皆有，甚至手心都隐隐泛起了湿气。“长老，我……”他自然知道枢空长老并不是真的在意他年不年轻、健不健康，不过是希望他不要再急躁下去。而云澜苍也只是因为枢空长老被伤到，愤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无妨！”枢空宽和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长老，您说他这一下子是做得什么打算？这次他保了席明琇，那接下来呢？他还会以何种方式出手阻我们呢？”说起这种不确定，云澜苍依旧还攥着的拳头又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膝头，心里跟着不可抑制地翻起了一股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烦躁情绪，多少次了？每次都是！只露出来一点点踪迹，然后就凭那点踪迹，便轻松拿捏了这乾麟大陆上多少人和事？
　　所以，即元祖露给他们的那点踪迹都有些什么呢？即元祖本身算一个，极域算一个，归人謦算一个，明山明水算一个，还有……云澜苍阖上眼帘，遮住了快要溢出眼眶的愤恨。
　　单是极域这一块，就已经让这乾麟大陆混乱近千年，好不容易集结齐了七十二位长老，如今还剩下的……
　　云澜苍看了看躺在一边的枢空长老，如今，算上枢空，七十二位长老已被即元祖消耗到仅剩九位，而前段时间玄玉长老也被席明琇给杀了，难道他们这片大陆注定要被这些外来的人给主宰了吗？
　　不由得又回忆起夕半夏来，他对半夏的感情一直很矛盾，喜欢和无奈兼有之、爱和埋怨兼有之，怀念和痛惜兼有之，半夏的死他不是不心痛的，但又有些埋怨她。如果前一次族战可以顺利进行，他自己、法等和半夏都有可能擢升成为新的长老，就有望巩固一下极域中的守备力量，以期和即元祖抗衡。谁知，半夏竟在那次族战前突然倒戈，甚至不惜以自己为主祭，另开了召祭法坛。
　　于是事情就这样变得再一次不受控制，千年来他们两三代人所有的努力，马上要付之一炬了。
　　云澜苍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夕半夏做出这些事情来的？最后那次在极域里碰到夕半夏，他只一瞬就反应过来，那只是席明琇带着夕半夏的一部分意识回来的。他尝试过去读览，夕半夏的意识里，他找不到一丁点儿可用的线索。
　　一阵脚步声从屋外渐近，打断了云澜苍的沉思。“云王，枢空长老该进二方了。”下属说着，将一小碗浅明绿色的凝胶状的汤药轻轻放在了云澜苍手边的矮几上。微抬了抬手，示意来人退下。云澜苍轻轻端起来那只药碗定定地看着，心里则是在好好地调整情绪，待到自己情绪平复后，手中药碗里的药，也恰好由凝胶状化为了汤水状。
　　“长老！”云澜苍轻轻唤了枢空，声音里自然是再听不出任何的不忿。待为枢空服下汤药，半柱香后，枢空那条没有知觉的手臂，渐渐由肩头往指尖方向，慢慢有了又暖又麻的感觉。再半个时辰后，云澜苍肉眼可见地发现枢空的手指已经从腊黄转为蜜色。
　　看着这个变化，云澜苍和枢空对视一眼，归人謦从枢空手上消失后约摸两个时辰之后，五包草药静静地出现在了云宅院中的那张圆形石台上。要不是云澜苍中间出去了一趟，谁都不会发现。药包旁边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四个字，“服之，复之。”
　　冥冥之中，似乎总有那么一股力量，走在他们每一步的计划之前。如果造成今日这种局面的，仍然有即元祖的手笔，那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寻了医者来看过，确认是上好的除痹通脉的药，只不过待医者说了服用的方法:取一方药，直入水熬半个时辰，得汤后，取药渣浸生水，半时辰后，滤去药渣留水。以此水浸二方药，候一时辰，煎一时辰，取汤服用。再留渣浸生水，侯两个时辰，后滤渣煎煮三方……如是递进，直至五方药全部煎服完毕。最后，独留第五方的药渣，浸生水五个时辰，滤取清水煎沸停火，水晾温后浸泡受伤的那边手臂即可。
　　可这整个过程走完，就是两日之后了。而外间的两日，换成极域里的时间……岂不就是在给席明琇争取时间么？
　　云澜苍的心里又开始不好受，被人支配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澜苍！”听到枢空出声，云澜苍耐着性子看向他，“别急，朝儿应诺过，今夜子时之前要回来。”枢空盯着墙面上那道与嵌龛顶部平齐的光线，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听了这话，云澜苍似是想到了什么，派去极域的那两个沐襄的从属，看样子，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谁下的手？谁授的意？朝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