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若浮生》星夜下

18、长亭柳

　　春去秋来，距离那场浩劫已过去整整三年。
　　琮阳宗依旧贫瘠，天空的裂隙依旧狰狞，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已悄然散去。讲法堂的灯火夜夜长明，新栽的灵植在焦土上抽出嫩芽，年轻弟子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这一日，清霜峰主殿内，柳月璃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我欲下山。”她声音平静，却让侍立一旁的许恣阳心头一震。
　　殿内除了他们师徒，掌门玄昱、莫潇以及已成长为宗门新生代翘楚的严桓、秦臻臻、姜灵浍也都在场。
　　“下山？”掌门眉头紧锁，不赞同地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月璃，你伤势未愈，灵根残缺，此时下山太过凶险！宗门如今稍有好转，正需你坐镇……”
　　“坐镇？”柳月璃轻轻打断，目光掠过殿外重建中的亭台楼阁，“掌门，如今的琮阳宗，需要的不是一个需要被供奉起来的象征，而是一条能打破困局的路。”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的道，在山上已至瓶颈。枯守，只会让残存的根基也慢慢腐朽。唯有入世，方可能寻得一线生机。”
　　她看向众人，眼神清明而坚定：“不仅为我，更为宗门。我们需要新的资源，需要了解外界局势，需要找到……弥补天隙、彻底根除寂灭火种的方法。闭门造车，唯有坐以待毙。”
　　殿内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明白，她说的是事实。宗门的重建已陷入瓶颈，资源匮乏，强敌环伺，那道天隙更是悬顶之剑。
　　“师姐要去何处？”莫潇率先开口，他太了解柳月璃，一旦决定，无人可改。
　　“长亭柳。”柳月璃吐出三个字。
　　众人皆露疑惑，唯有阅历最广的掌门玄昱真人面色微变：“可是位于北州与西荒交界，传说中‘折柳送君，前路莫问’的那个长亭柳？”
　　“正是。”
　　“那里是三不管地带，龙蛇混杂，消息灵通，但也危机四伏……”掌门忧心忡忡。
　　“险中方可求存。”柳月璃语气淡然。
　　“我同去。”许恣阳几乎立刻说道，语气没有丝毫犹豫。三年讲法，他气质愈发沉静，修为也已稳固在筑基后期，只差一个契机便能结丹。
　　“还有我们！”秦臻臻上前一步，她如今已是符宗内颇受重视的弟子，一手符箓之术颇具灵性，“我们早就想出山历练了！再说，多个人多份照应！”她身边的姜灵浍虽未说话，但坚定的眼神已表明态度。
　　严桓抱拳，言简意赅：“剑宗，严桓，愿往。”他气息内敛，火属性天灵根的优势逐渐展现，修为竟后来居上，已至筑基圆满。
　　莫潇看着柳月璃，苦笑一声：“看来我是拦不住了。也罢，我这把老骨头，就再陪师姐走一遭。阵宗之术，在外或有些用处。”
　　柳月璃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年轻而坚定的面孔，又看向神色复杂的掌门，最终缓缓点头：“好。”
　　三日后，一行六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琮阳宗。
　　没有盛大的送行，只有残破的山门在风中呜咽，如同母亲注视着远行的游子。
　　长亭柳，并非一座城，而是一片依托于古老驿道形成的巨大坊市聚集地。传说此地曾有一位大能，于此地折柳送别挚友，那柳枝落地生根，化作一片蕴含奇异规则的柳林，使得此地成为各方势力默认的缓冲区和情报交换中心。
　　半月后，风尘仆仆的六人，终于望见了那片传说中的柳林。
　　时值深秋，别处草木凋零，唯有这片柳林依旧翠意盎然，万千垂丝如烟如雾，林中隐约可见亭台楼阁，人声鼎沸。然而，仔细感知，便能发现那翠色之下，潜藏着无数驳杂、混乱甚至危险的气息。
　　“好奇怪的地方。”秦臻臻小声嘀咕，“灵气既浓郁又污浊，感觉什么乱七八糟的力量都有。”
　　莫潇神色凝重地提醒：“都收敛气息，谨言慎行。在这里，可能路边一个卖茶的老翁，就是隐世的魔头。”
　　柳月璃微微颔首，她残缺的灵根对此地混杂的能量场域感应尤为敏锐，体内冰髓之气甚至有些许躁动。她率先向那最大的坊市入口走去。
　　入口处并无守卫，只有一株需十人合抱的古老柳树，树干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木牌，上面写着不同的代号或暗语，随风摇曳，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树下坐着个昏昏欲睡的老者，面前摆着个破旧的签筒。
　　“新来的？”老者眼皮都未抬，声音沙哑，“抽一支，算是入门凭证。吉凶祸福，看各位造化。”
　　秦臻臻好奇，刚要伸手，却被柳月璃用眼神制止。
　　柳月璃目光扫过那些木牌，又看向老者，淡淡道：“心之所向，便是路途。这签，不抽也罢。”
　　老者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打量了柳月璃片刻，尤其在感知到她身上那股晦涩不明、似强似弱的气息时，微微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挥了挥手：“进去吧。”
　　穿过柳荫拱卫的入口，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喧嚣声浪扑面而来。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摊贩云集。有出售正道法宝、灵丹妙药的，也有公然叫卖魔道法器、阴毒蛊虫的；有衣冠楚楚的名门子弟，有浑身煞气的佣兵，有遮掩面容的妖族，甚至还能感受到几缕若有若无的鬼修气息。
　　“快来看，上古秘境残图，货真价实！”
　　“五毒诛心蛊，杀人于无形！”
　　“最新北州势力分布图，附赠琮阳宗魔隙最新动态！”
　　叫卖声中，最后一句格外刺耳。许恣阳等人脸色一沉，严桓的手已按上了剑柄。
　　柳月璃却仿若未闻，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她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角，谨慎地探查着。突然，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那摊主是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的灰衣人，摊位上只零星摆着几块黯淡的矿石和几株枯黄的草药，无人问津。但柳月璃的目光，却落在了其中一块黑乎乎、毫不起眼，甚至沾染着些许泥土的石片上。
　　那石片给她一种极其微弱，却源自本能的吸引感，与她残缺的混沌灵根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她走上前，拿起那块石片，触手冰凉粗糙，并无特异。
　　“此物何价？”她问道，声音依旧清冷。
　　灰衣斗笠下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不卖灵石，只换消息。”
　　“什么消息？”
　　“关于‘补天髓’的消息。”
　　补天髓？！
　　柳月璃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那是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据说能弥补天地缺陷、修复本源的神物！难道此人知道什么？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她握着石片的手指微微收紧。长亭柳的第一课，似乎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