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若浮生》星夜下

17、寒夜微光

　　许恣阳站在讲法堂的台阶上，看着下方稀稀落落的人群。
　　这里曾是宗门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每逢高阶修士开坛讲法，必定座无虚席。如今，宽阔的堂内只坐了不到五十人，且大多衣衫陈旧，面带倦容。破损的穹顶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映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讲法台。台下投来各种目光——有好奇，有期待，也有掩饰不住的失望。毕竟，他只是个筑基期弟子，还是那位已然陨落的天才的亲传。
　　"今日，由我为大家讲解《基础引气诀》。"许恣阳的声音在空旷的堂内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此法看似简单，却是万法根基。"
　　他按照师父的嘱咐，从最基础的吐纳开始讲解。起初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便沉浸其中。当他讲到"气沉丹田，神归紫府"时，忽然福至心灵：
　　"灵气入体，如春雨润物。不急不躁，不贪不拒。修行之道，贵在持之以恒，如同......"他顿了顿，想起清霜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如同冰雪累积，看似缓慢，终成巍峨。"
　　这个比喻让台下几个昏昏欲睡的弟子抬起了头。
　　许恣阳继续讲解《冰心诀》。当他说到"心若冰清，天塌不惊"时，台下那个脸上带疤的女修忽然举手：
　　"许师兄，魔物来袭时，如何能做到天塌不惊？"
　　堂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许恣阳。这是个尖锐的问题，直指每个人内心最深的恐惧。
　　许恣阳沉默片刻，想起师父在魔将面前挥出的那一剑，想起她灵根被夺时依然挺直的脊梁。
　　"恐惧是本能，但选择如何面对恐惧，才是修行。"他的声音渐渐坚定，"当日大师姐重伤倒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犯我宗门者，尽诛'。这不是不恐惧，而是选择了超越恐惧。"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我们今日坐在这里修行，不是为了忘记那日的恐惧，而是为了当下一次危机来临时，我们有能力守护想要守护的一切。"
　　这番话让台下许多弟子挺直了背脊。那个提问的女修眼中闪着泪光，重重点头。
　　讲法结束时，许恣阳按照宗门旧例准备离开，却见几个弟子怯生生地围上来。
　　"许师兄，方才讲的气走少阳经，我还是不太明白......"
　　"师兄能否再演示一遍手诀？"
　　这些在过去根本轮不到他来回应的基础问题，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许恣阳耐心地一一解答，直到暮色渐沉。
　　当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清霜峰时，发现莫潇站在殿外，手中拿着一份名录。
　　"讲得不错。"莫潇将名录递给他，"这是今日听讲弟子的名单。四十七人，一个不少。"
　　许恣阳接过名单，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备注：某某经脉有损，建议辅以通络散；某某心神不稳，可加修静心咒......都是莫潇暗中观察后记下的。
　　"师叔......"
　　"别误会，我只是替师姐看看这些苗子。"莫潇别过脸去，"既然要重铸根基，总要因材施教。"
　　殿内，柳月璃靠坐在窗边，听着许恣阳的汇报。当听到那个关于冰雪累积的比喻时，她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明日继续。"她只说了这四个字。
　　但许恣阳离开时，发现榻边多了一枚玉简。里面是《基础引气诀》的十七种变化，以及《冰心诀》应对心魔的三种法门——都是柳月璃亲笔所注。
　　第二日，讲法堂内多了几个人。是听说这里讲解细致，自发前来的外门弟子。
　　第三日，连两个伤势初愈的剑宗弟子也来了，安静地坐在最后排。
　　到了第五日，堂内竟然坐了近八十人。虽然依旧不及从前的盛况，但每一张脸上都写着认真。
　　许恣阳的讲解也越发纯熟。他开始结合自己在幻境中"杏花村"的经历，讲述如何在绝境中保持本心；结合攀登清霜峰的体会，讲述修行如逆水行舟。
　　他不再仅仅复述法诀，而是将师父传授的"道"融入其中。
　　这日晚间，许恣阳照例去向柳月璃汇报。说到有个年幼的弟子因家人全部罹难而始终无法静心修炼时，柳月璃忽然开口：
　　"告诉他，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好好活着，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许恣阳记下，正要离开，柳月璃又叫住他：
　　"明日讲'抱元守一'时，可引入'雪压青松'的意象。"
　　这是柳月璃第一次主动指点他如何讲法。
　　"弟子明白。"
　　走出大殿时，许恣阳看见夜空中那道狰狞的裂隙依旧高悬，魔气在其中翻滚。但在讲法堂的方向，点点灯火亮起，那是还有弟子在挑灯夜读。
　　寒夜依旧漫长，但微光已然亮起。
　　在清霜峰的最高处，柳月璃凝视着讲法堂的灯火，许久未动。残缺的灵根在她体内隐隐作痛，但另一种力量，却在悄然生长。
　　这力量，比混沌灵根更坚韧，比冰髓之体更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