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轨迹》沉十

57、第 57 章

　　晚上八点，顾恬逸有事先离开了，门外隐约传来沈望打电话的声音。

　　程诺盯着正前方电视屏幕里模糊的倒影，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慢吞吞收回视线。

　　他掏出手机，在弹出红色感叹号的消息界面停留了几秒，紧接着上方跳出一则消息推送。

　　随意抬眼，突然瞥到个熟悉的名字，手便不自觉点了进去。

　　官方媒体账号下是一个实时直播，正在放送一场盛大的合作酒宴。

　　看文字报导，大概是联盟总部采纳了一些重要企业在军事或者医疗方面的关键技术，而这场盛宴则是为了促进进一步合作的契机。

　　会场很大，拍摄画面有限，只能尽量拉远镜头。

　　即便如此，程诺还是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形挺拔的人。

　　镜头仿佛跟随着他的视线，恰巧在下一刻缓缓拉近。

　　许挽呈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额前的碎发都被打理上去，露出硬朗的眉骨，嘴唇很薄，看向别人的视线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周围站着四五个身着墨绿色军装的人，香槟杯里盛着酒水，面对对方滔滔不绝的谈论，他只是适时的颔首，偶尔会开口回应几句。

　　程诺看着画面里神色寡淡的人，明明他们才分开没几天，一睁眼，七年的时间似乎让他们在一夜之间又变回了陌生人。

　　在镜头切开的前一秒，他注意到许挽呈抬手抿了口酒，而那只左手的中指上——空空如也。

　　也对，那种东西对他来说，或许什么都不是。

　　正巧这时沈望打完电话进来，反手关上门，走到床侧。

　　刚坐下就看见病床上的人盯着手机，突然朝他开口，话里带着迟疑，“许挽呈他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话刚问出口，下一秒程诺就后悔了。

　　怎么会不好呢？

　　地球离了他照样能转，就像他消失的这七年，世界也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停滞而无法运作。

　　明明他刚刚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沈望闻言愣了一瞬，视线下移，瞥了眼程诺的手机屏幕，顷刻反应过来。

　　他吸了口气，身子顺势后倒，插着兜靠在椅背上。

　　“就那样吧。”

　　“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有多坏。”

　　话落，沈望扭头看向窗外，雪下得更大了些，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冷得异常的晚上。

　　空气就这样静默了几秒，他垂下眼，才缓缓补充。

　　“不过，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我建议你自己去找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有些东西，别人看着是一个样，你自己再去看，也许又会是另一个样。”

　　“一声不吭消失好几年，我明白你或许有不能说的苦衷，但另一个人就不见得会有多好受。”

　　程诺离开将近一年，许挽呈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安抚，病情遭到了强烈反噬。虽然当时成功进行了血液治疗，发作频率有所降低，但每次发作的疼痛程度却并没有减弱多少。

　　镇定剂用空了一支又一支，他去许挽呈家里的时候就没见过垃圾篓有空着的一天。这几年赵青铭也在不断寻找新的办法，可每次带来的效果都很短暂，甚至毫无作用。

　　兴许是意识到气氛有些过于凝重，沈望转回头，看着低头沉思的人，宽慰道。

　　“你也不用太担心，慢慢来，你先把身子养好。”

　　“至少现在人已经回来了，后面打算要怎么做，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程诺默默听完，握着手机的手无意识紧了紧，直到沈望离开，他还陷在方才那番话里。

　　要怎么做？

　　说实话这个问题到程诺出院那天他都没想清楚。

　　虽然心里真的很想再见许挽呈一面，但这几天他看着经常出现在电视新闻报导的人，他想，他现在的出现反倒会给他造成困扰吧。

　　其实仔细回想，他会在七年前突然消失是早有预兆的。

　　无法解释的嗜睡，莫名抽痛的神经，总是梦到一些以前的事……

　　重生回到十九岁已经让他难以置信了，事已至此，就在他以为一切会继续这样过下去时，老天却像是给他开了个玩笑，让他在毫无预兆的时候，回到吃药自杀的那晚。

　　所幸的是，他没死。

　　但奇怪的是，许挽呈也没死。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些事竟然都是真实发生的。

　　似乎。

　　因为过去已经被改变，在12月31日某个重要的节点，两个不同的世界彻底完成了并轨。

　　-

　　程诺提着伞，穿过偌大的中央广场，从十字路口拐进小巷，停在围墙的出入口。

　　仰头看着被风雨冲刷得更老旧的寓所，程诺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这栋楼竟然还没被拆迁。

　　程诺站在家门口，定定看了会儿隔壁门口泛黄老旧的喜字帖，收回眼，用钥匙插进锁眼。

　　推开门的下一刻，没有想象中的霉味扑面而来，眼前的一切似乎跟他离开之前没什么差别。

　　当然，除了客厅角落明显多出来的一个猫窝。

　　决定要去许巍岷实验基地的前一天，他就帮小喏找好了下一个主人，即便心里会有不舍，但他当时不确定还能不能回得来。

　　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是对的。

　　程诺提着医生给他开的药，径直走向卧室。

　　把药放在桌上，随后轻轻扫了屋内一圈。

　　卧室比起客厅，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可能是顾恬逸来帮他拿东西的时候留下的。

　　几秒后，程诺垂眸，静静盯着桌上放着的药。

　　其实有个地方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

　　跨年夜那晚他分明没有邀请任何人，按理说不应该会有人上门才对。

　　住院期间，他问过顾恬逸，问她是怎么知道他进医院的事，她说是医院那边给她打的电话。

　　出院的时候，他去了医院的登记处和结算中心一趟，结果那的护士告诉他，他被送来医院的那天，确实有个人跟着一起来了，只不过那人缴清手术和后期的住院费用后，留下一位顾女士的联系方式就直接走了。

　　那人不可能是沈望，许挽呈……貌似就更不可能了，毕竟他最近应该有不少事要忙，……

　　程诺思绪回笼，下意识拉开身前的抽屉。

　　下一秒，程诺就愣住了。

　　他伸手在柜子里翻了翻，又紧接着拉开旁边的抽屉。

　　没有。

　　手掀开床上的被子，移开枕头。

　　没有。

　　他趴在地上，在桌底和床下仔细摸索了一遍。

　　还是没有。

　　程诺撑着床侧，皱眉苦思。

　　东西不见了。

　　明明许挽呈答应送给他之后，他就一直好好地放在抽屉里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嗡嗡——

　　这时顾恬逸的电话打进来，程诺从口袋里掏出。

　　“程诺，你怎么偷偷自己一个人出院了，我还打算等你出院那天来接你的。”

　　“可是……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

　　“你看看你发的什么，快到家才给我报的平安。”

　　程诺语顿，他确实没提前告诉顾恬逸他出院的事，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再麻烦人家再跑一趟。

　　“抱歉，下次不会了。”

　　“……”

　　顾恬逸有时候真的搞不懂程诺的脑回路，没见过还有人上赶着咒自己再进医院的。

　　程诺自然看不到顾恬逸的无语，低头，抹了抹掌心侧边蹭到的灰。

　　“对了顾恬逸，你来我家取东西的时候，有看见书桌抽屉放着的胸牌吗？”

　　“胸牌？没见过。”顾恬逸仔细回想了一下，“我那天进去拿完你的衣服和手机就走了，没打开过抽屉。”

　　“这样……”

　　“怎么了，是东西不见了？很重要吗？”

　　闻言，程诺一愣，莫名又想起那天直播里许挽呈空荡荡的手，垂下眼眸。

　　“没事。”

　　“其实也没有很重要。”

　　-

　　程诺是中午出的医院，等他好不容易给屋子重新大扫除一遍，下楼扔垃圾时，外边的天已经完全昏黄了。

　　程诺将黑色的厚外套裹紧了些，正好他也觉得有点饿了，

　　五分钟后，本来打算走进便利店的脚，却在下一刻突然拐了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着两年前倒闭了一家面馆的地方开着的馄饨店，程诺没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不出一会儿，老板就端着一碗热乎的馄饨放到他面前。

　　因为烫，程诺没急着吃，用勺子搅了几下，对着挑出来的馄饨吹了吹，正准备送进口，就听见另一边有人猛地踹翻凳子。

　　程诺顺势抬眼看过去，又矮又壮的男人一脸怒气，指着面前那碗馄饨朝老板吼。

　　“老板你给我滚出来！”

　　“我他妈累了一天，过来吃碗馄饨，这么大只虫你他妈是眼瞎啊？”

　　老板急匆匆跑过来，抓起身前的围裙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看了眼男人指着的那碗馄饨，上边确实飘了一只指甲盖大的黑乎乎的虫子。

　　他皱着眉解释，“不可能啊，我出锅的时候汤是清的，有没有虫我怎么可能看不到？”

　　这下男人不乐意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妈这虫子还能是我自己扔进去的？不是老板，你要是这样搞以后谁还敢来你家吃？”

　　男人的声音很大，周围来吃馄饨的人全都看了过来，老板顶不住压力，松口道：“那我给你道歉，再赔偿你五十块，就当这事过去了，你看成吗？”

　　男人冷笑一声，“五十块。你当打发乞丐呢？”

　　“那你想要多少？”

　　“这至少怎么都得有5000吧，你想想要是我因为吃了你家这碗带虫子的馄饨，不小心肚子一疼染上什么病，那去医院看都得掏出个万把块，我只要5000都算少的了。”

　　听到这，有人立刻反应过来了，这男的咄咄逼人，明显就是在胡搅蛮缠想讹人钱。

　　程诺收回视线，又慢吞吞往嘴里塞了个馄饨。

　　老板面色难看地站在视线中心，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时有人看不下去了，趁机开口。

　　“老板，你不半年前装了台监控么，还装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要不是你当时说你装了啥高科技，我们都还不知道。”

　　经人这么一提醒，老板猛地拍了脑门一把，像是才想起来似的，随后对着脸黑得滴水的男人说他先去查查监控，刚转身离开没两步，那男人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角落里。

　　程诺捞起馄饨的勺子停在半空，方才其他客人说的话不仅提醒了老板，反倒也提醒了他。

　　监控……

　　他记得他重生回去那段时间，在家门口也安了一个监控……

　　就是不知道这几年里它是否还开着。

　　下一秒，程诺撇下手里的勺子，拿出手机，划到多出一个远程监控查看软件的页面，点开。

　　紧接着，实时监控的画面跳出。

　　掉漆的绿色铁门外，灯光晕染，一片安静。

　　程诺将画面放大又缩小，看了眼时间，确认好像真的没问题后，他才翻到跨年夜那天的监控历史。

　　进度条被手动拖到二十三点四十分，距离零点不足十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人走进了画面。

　　程诺看着那张熟悉的侧脸，指尖猛地一缩，眼里布满惊诧。

　　画面里，许挽呈穿着一身黑色大衣，不知道是在犹豫什么，他垂眸，静静地在门外站了良久。

　　直至十二点整跨年时钟响起的前一分钟。

　　许挽呈才缓缓抬手，再一次用钥匙打开了身前的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