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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求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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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元其实一直醒着,其实是她能重新看清东西了。
之前双目不辨日月,此刻在一片朦胧中却因日光而有些眩目。柳元扶住额头撑在书案前,将身前人的身影一点点从迷蒙看到真切。
穆游以为师傅又开始头痛了,但看着那双失神的双目逐步汇集成一点映射到自己身上,心脏猛烈震动。“师傅,你能看到我吗?”
“几天不见我们穆游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黑袍人?姓商的?宗青山呢?”
柳元听着众人给她娓娓道来,心想:有能够托付的人真不错。
正美滋滋地想着,额头突然被人轻弹了一下。是伯兰:“我问你,我走前你是怎么同我说的。”
柳元自知躲不掉,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当时是真的很久没有在犯过这怪病了,不骗你。”
“你啊。”伯兰还欲想再弹一下以示警戒,没想到穆游却把她护到身后:“师傅之前还在头痛。”
伯兰看向被人护着而逐渐有恃无恐的柳元,笑了出声,算了,自己又能管她到几时呢。
不多时,柳元苏醒的消息已传遍北原城,全城百姓都很开心,于是折价的折价,杂耍的杂耍,平山堂又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瓜果。
就连多日未见的宗青山也终于回到了北原,只是没有回燕谷置,而是直奔平山堂而来。
柳元看着宗青山仍皱紧的眉头,知他心中仍有事情。
“你前些日去往郡中,可是有什么消息?”
宗青山点头:“朝廷不日将派人前来督察,郡守只同我说是考察边郡驿置,再无他言。”
“可有说来者是谁?”
“朔州刺史,京瓯。”
“青山啊,此去宜阳,郡守大人可交待了什么?”从平山堂出来的宗青山此时已来到了北原令府。
“古大人抬爱。”宗青山接下令长递予的茶盏,还礼道:“郡守大人于堂前召集宜阳各地置啬夫,只言京中不日将有使臣前来,考察旧驿新置。集议散后郡守的确将我单独留下。”
“宗大人,今日我将你留下,只是顾念你我两家旧情,想为北原提个醒。”宜阳郡守看着眼前这个饱经风霜的长者,心中只道英雄白首,不知是喜是悲。
“您请说。”
“三年前,圣上励精图治,大革时弊,世人皆道盛世清平。大人当时已远离政党,或许有所不知,故我才多言一句,你可知这一系列的新政都可归功于一人。御史大夫,常愈。”
郡守此时看向宗青山,仍是喜怒难辨,摇头续道:“我不知大人是否知道他,这人三年前在京中可谓是惊世人物,一个察举入京,往后皆是平步青云,深受圣上钟爱。可这位常大人,似乎并非大成人,无家无世,使的都是雷霆手段,此次全境边陲的刺史督察亦是这位大人的手笔。”
他看着宗青山有些困顿的双目,苦笑几声,“我亦不是谁来都絮叨一遍,此次督察北原属朔州刺史,便是当年朔州的老刺史,推举了常愈。如今他派这位东北的新任刺史来督察我们西北边陲,也是很用心的。”
古泊阳听完心中一惊,连忙拉住宗青山的手:“郡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京瓯此次前来是常愈的授意?还是来北原找茬的!”
“令长无须忧心,倘若真是如此,我们坦然相迎便得无虞。”
北原在一派热闹祥和的氛围中迎来了这个大国边疆的第一场飞雪,家家户户的百姓都在为雁雪日张灯结彩、忙碌准备。
两年前的第一场冬雪,遮掩了盈川的血海,当时还没有设立北原令府,只剩零星民户。靠着北边的燕谷置和东边的平山堂,北原人听过了寒冬。
后来戍兵耕田,如今北原的繁闹渐渐有了雏形。众人一合计,本想为两人在当地立生祠,可谁都推辞,于是便有了如今的朝雪日,不为报恩,只念旧恩。人人都拿出自己家的粮食钱财,在大雪纷飞的冬日一齐吃一顿火火热热的丰收宴,以今日丰登,敬慰往日恩情。
只是今年的朝雪日又与去年有所不同。
外来的定居者和胡商们开始不懂北原人独有的节日,了解大貌后也摆起商行长龙,成为朝雪宴,售卖今年最后的货物。因是节日又因是年尾,价钱定得极为低廉,决定如若正午仍未售罄,午后即赠与乞讨儿与赶路的归家人。
“小石头,你再打碎一扇窗户,我就亲手把你扎到门外的雪堆里,我保证。”
柳元和穆游还在补庖室的窗户,柳元就又看到一个圆滚滚的雪球打粘到阶沿边。
不一会,台阶的雪球被人悄悄捞走,四散的残雪也被心虚扫去。
“师傅,过会儿的朝雪宴您还去吗?”穆游很不放心地看着柳叶露在外面因冰雪而霜白的肌肤。
“当然要去,大家都会等我的,况且我也很开心,过会儿就只你跟着我去吧。”柳元攥了攥冰凉的指尖,然后两手点了点穆游鼓鼓的面颊。
“这位店家,打搅了,请问今日是什么时节?为何昨日大雪,今日人们却纷纷出门?”
赵其刚刚同店中小厮搬出自己的镇店酒坛,就被一个陌生男子探肩头拦了下来。
赵其看那人虽说身着不错,但身后空无一人,已近隆冬又是陌生面孔,想来也是年末归家的人。将人拉入自家的酒帐,又给人倒了杯暖身烈酒,便说起朝雪日的来历。
无问来路,不言归途。于雪后路中,惊帐饮烈酒,拊掌唱豪情。
其他店铺也多有诧异的问路过客,来客皆上茶酒,往者只叙新情。
“君子万年,昭明景福。” 每个北原百姓都默契地将新年希冀提前诉诸于口:不附己愿,唯念恩人长寿。
穆游那时就站在柳元身侧,往日再多的困惑都在此时随风消散。有这样诚挚的牵挂,她走不掉的。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百姓,看着他们脸上的神圣神情一点点消失,转而举杯欢闹。他们既是一众虔诚的朝圣者,又是生活在自己当中活生生的朋友。
穆游也是从这刻才渐渐思索,这世间是否当真存有一些东西,比世人孜孜以求的功名权位更为重要;开始思索,自己到底为谁而活。
午后,大家伙安置了沿路的乞讨儿,朝雪宴也同凤凰岵边的斜晖迎来落幕。
“我原还百思难解,为何像伯兰那样的潇洒剑客同你是密友,自从前些日江岭同我讲过,我甚是服气。”郯松提着酒杯一饮而尽。
“怎的,原先还没把我算成朋友?”柳元打趣着回敬一杯清茶。
“确实,原先我只当你是伯兰的朋友,以后如若不弃,愿引知己。”说着,众人就看到一行清泪从郯松眼中落下。
郯松面露羞赧,又添一杯暖酒饮尽。似是解释地开口:“我父母双人即在流亡途中病故,我只凭着一张皮囊得以活下。虽然伯兰与你并为说过家世,但我想应不属布衣行列,况且宗大人位居官宦,你们愿为我们做事、做这样的事,我很敬佩。做我未尽事,尝我平生意。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众人看着两个姑娘,你方饮罢我衔觞,一杯烈酒交颈一盏清茶,她们看上前像是两位豪杰,或说,她们在彼此眼中已是豪杰。
待众人归,一身白衣拦下身前路。
“柳姑娘,今日终于算是得偿所见。”
那是登高时遇到的商公子,也是一年前风雪夜中的商景。
“没想到商公子就是商景,可还经常头痛?”柳元如常回访病人,她问得坦然,对方也答得琅然。
“柳姑娘医术了的,按照药方服用半年左右,疼痛却已消散。只是商某这次来有他事相求。”
“什么?”
“《观月》一事实非我愿,我定会派人早日将那人抓回,以还我清白之身。如今惊扰姑娘,我知并非正时,可时间所迫,我亦不设他法。” 商景突然站定立身,向柳元遥遥抱拳躬身,“商某感念姑娘救命之恩,愿聘汝为妻,生死不弃。”
“什么!”不止柳元,众人皆是惊呼。
商景抬眸,一双杏眼此刻泛起熠熠星火。“身后皆是商某此行带来的全部身家,若干食籽麦种皆赠众人,田地锦帛留予嘉人,以此为聘,永结良缘。”
元宝应声招与仆役纷纷揭开箱匣,浩浩汤汤地铺满街头。
“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在今天口出狂言。哪怕你带了这些人,当真有自信全身而退!”赵其还没等那些一个个排得像马槽的箱子全部打开,抄起长棒就来到街前。
“商某既敢今日在众人面前向柳姑娘提亲,那便是有这个胆量和底气,来求的便也不是与大家兵戈相向。”原本对商景还有些好感的百姓,此刻都枕戈待旦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他仍是举止从容,但倘若有人能上前拂起衣袖,看到颤抖着微微滑动的指骨,一定会脱口而出:还是个虚张声势的愣头青。
商景还想开口,柳元当机截断打趣道:“或许是习俗不同,大成可没有真的以身相许的风俗。”
商景对上的是一双漆黑通透的眸子,那人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他不由得借着俯身的空隙浅笑一瞬:“柳姑娘当真冰雪聪明,商景即是我的真名,齐郇建国右丞商阔,是在下祖父。”
人群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吓得吃了一惊,他们都是边陲小镇的百姓,自己见到最大的官就是北原令长,平素见到置啬夫都有时打怵,丞相什么的都是话本里的神仙。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没人再注意到柳元身后穆游的异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