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常俞Flirtatiou

190、岚城 14

　　踏入黑色山脉，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外界的灰暗天光被扭曲嶙峋的山体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凝固的黑暗。空气粘稠而沉重，硫磺味混合着一种金属氧化后的刺鼻腥气，几乎令人窒息。脚下不再是松软的黑色砂石，而是坚硬、光滑、仿佛被某种强酸腐蚀过的黑色岩层，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沟壑。
　　能量环境也变得更加恶劣。稀薄的能量粒子中混杂着大量狂暴混乱的因子，强行吸收只会加重伤势。许庄舟不得不彻底收敛起任何主动汲取能量的念头，仅靠着体内残存的力量和那点可怜的补给维持着行动。
　　叶苍纪的状态依旧不容乐观。山脉内部某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伤势反复，行走时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许庄舟身上，呼吸急促而浅短，只有那双金色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两盏不灭的孤灯，死死锁定着精神坐标指引的方向。
　　两人沉默地在崎岖险恶的山隙间穿行。没有路，只有凭借感觉和坐标的微弱牵引，在犬牙交错的岩石和深不见底的裂缝间艰难跋涉。许庄舟左手那枚初步修复的“守望之戒”偶尔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悸动，仿佛在回应着这片死寂山脉深处某种隐藏的共鸣，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第三天，他们遭遇了进入山脉后的第一次实质性的危险。
　　那是在穿过一条狭窄的、两侧岩壁布满了蜂窝状孔洞的峡谷时。起初只是细微的、如同指甲刮擦岩石的窸窣声，但很快，那声音就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孔洞中涌出，变得密集而令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无数只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复眼闪烁着暗红光芒的、形似蝎子与甲虫混合体的生物，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从那些孔洞中蜂拥而出！它们移动迅捷，口器开合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周身散发着与这片山脉同源的、混乱而贪婪的能量波动！
　　“蚀骨虫！小心它们的酸液和能量吞噬！”叶苍纪急促地警告，声音因紧张而更加沙哑。
　　话音未落，黑色的虫潮已经扑到了近前！
　　许庄舟眼神一厉，将叶苍纪护在身后，左手并指如刀，凝聚起恢复不多的吸血鬼之力，指尖萦绕着冰冷的寒芒，向前横扫！一道半月形的暗红色能量刃呼啸而出，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只蚀骨虫斩成两截，黑色的汁液和破碎的甲壳四溅！
　　然而，虫潮的数量太多了！斩灭一批，立刻有更多的填补上来！它们悍不畏死，甚至开始互相踩踏着堆积起来，形成黑色的浪头，试图将两人淹没！一些蚀骨虫张口喷吐出墨绿色的酸液，落在岩石上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刺鼻白烟！
　　叶苍纪强撑着，双手虚按地面，试图调动阴影之力束缚虫群。但这里的阴影似乎也带着某种惰性，他的法术效果大打折扣，只能勉强延缓小部分虫群的速度，自己却因强行施法而嘴角再次溢出金色的血液。
　　“不能纠缠！”许庄舟低喝，不断挥出能量刃，但虫潮仿佛无穷无尽，他的力量在迅速消耗。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峡谷前方，发现虫潮主要来自两侧岩壁，而峡谷的出口似乎并不远。
　　“冲过去！”许庄舟当机立断，一把抓住叶苍纪的手臂，不再顾及节省力量，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一道离弦的血色箭矢，顶着漫天飞舞的蚀骨虫和腐蚀酸液，朝着峡谷出口猛冲！
　　“嗤嗤嗤！”酸液溅落在他的后背和手臂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带来钻心的疼痛！更多的蚀骨虫扑到他身上，疯狂地撕咬着，试图钻入他的体内！
　　许庄舟闷哼一声，眼中血光大盛，周身爆开一层稀薄的、带着戒指冰凉气息的能量护罩，将大部分蚀骨虫震开，但依旧有少量死死咬住不放！
　　叶苍纪被他拖着，同样承受着虫群的攻击，但他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残存的力量用于防护自身，尽量不成为累赘。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
　　当两人终于如同血人般冲出峡谷出口，摆脱了虫潮的追击时，都几乎脱力地摔倒在地。
　　许庄舟的后背和手臂布满了焦黑的腐蚀伤痕和细密的咬痕，火辣辣地疼。叶苍纪的情况稍好，但也被酸液灼伤了几处，气息更加萎靡。
　　两人靠在出口处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彼此狼狈不堪的模样，都没有说话。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混合着对前路更加深重的忧虑，在沉默中弥漫。
　　休息了片刻，处理了一下伤口（主要是许庄舟，叶苍纪连处理伤口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们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艰难。黑色山脉仿佛一个活着的、充满恶意的迷宫。他们遭遇了能够扭曲感知的能量迷雾，差点失足坠入隐藏的裂缝；遇到了由纯粹负面能量凝聚而成的、没有实体却能侵蚀精神的幽灵状生物；甚至有一次，整片山体突然发生了诡异的能量共振，差点将他们的灵魂都震出体外。
　　每一次危机，都靠着许庄舟逐渐恢复的战斗力和叶苍纪关键时刻的精准判断与诡异手段（比如再次念诵那种古老音节，暂时安抚了暴动的能量），才险之又险地度过。
　　而那个精神坐标，也随着他们的深入，变得越来越清晰。它指引的方向，似乎是朝着山脉最高、最黑暗的那座主峰。
　　随着靠近主峰，周围的景象开始出现变化。黑色的岩石逐渐变成了暗紫色，上面开始出现一些人工开凿的、早已风化的阶梯和平台的痕迹。一些残破的、非人风格的雕像和石柱零星地耸立着，沉默地诉说着此地曾经的文明。
　　空气中那股混乱的能量中，开始夹杂着一丝极其古老、极其威严，却又带着深深死寂的气息。
　　“我们……可能接近某个远古遗迹，或者……神庙。”叶苍纪看着那些残破的建筑痕迹，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警惕与探究，“坐标的终点，很可能就在里面。”
　　希望似乎近在咫尺，但两人心中都清楚，这种地方往往伴随着最大的危险。
　　他们沿着残破的阶梯，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主峰的压力更大，每走一步都如同背负着山岳。叶苍纪几乎完全靠许庄舟搀扶才能移动。
　　终于，在攀登了不知多久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被人工开凿出的平台。平台尽头，是一座嵌入山体的、宏伟异常的黑色神殿入口。神殿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如同巨兽张开的、幽深黑暗的洞口。
　　而那个精神坐标的感应，在此地强烈到了极致！
　　源头，就在这座神殿深处！
　　两人站在神殿入口，感受着从那黑暗中散发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古老威压和死寂气息。
　　里面，等待着他们的，会是“方舟”的希望，还是……埋葬一切的终点？
　　没有退路。
　　许庄舟搀扶着叶苍纪，迈步踏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神殿内部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带着万年尘埃和金属锈蚀的冰冷气味，扑面而来。外界那点微弱的天光在踏入门口的瞬间便被彻底吞噬，只剩下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幽暗。
　　许庄舟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自动调整，勉强能视物。叶苍纪则似乎完全不受影响，那双金色的瞳孔本身就是光源，冷静地扫视着前方。
　　他们正站在一条无比宽阔、向上延伸的巨型廊道之中。廊道两侧是高达数十米的黑色石柱，柱身上雕刻着早已模糊难辨的、非人形态的浮雕，散发着沧桑与威严。地面铺着巨大的、切割整齐的黑曜石板，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只有他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
　　死寂。
　　这里比外面的山脉更加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有他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在空旷得可怕的廊道里被无限放大，又迅速被黑暗吸收。
　　精神坐标的感应在这里变得无比清晰、强烈，如同在耳边低语，指引着他们沿着廊道向上。
　　两人没有交流，只是默契地放轻了脚步，将警惕提升到极致，缓缓前行。许庄舟左手那枚修复了一部分的“守望之戒”传来持续的、微弱的冰凉感，仿佛在呼应着神殿深处某种同源的存在。
　　廊道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向上。两旁的景象千篇一律，只有无尽的石柱和黑暗。但许庄舟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能量场正在发生着极其细微的变化。那种混乱和惰性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却也更加……冰冷的秩序感。
　　仿佛他们正在接近一个沉睡的、遵循着某种既定规则的庞大意识。
　　突然，走在稍前的叶苍纪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许庄舟立刻凝神望去。
　　只见前方廊道的中央，静静地矗立着两尊与外面风格类似、但更加完整、更加威严的金属雕像。它们不再是兽形，而是近似人形，身披古朴战甲，手持巨大的、如同钥匙又如同权杖般的武器，交叉拦在道路中央。雕像的眼部是两颗巨大的、黯淡无光的暗红色晶石。
　　与外面那尊被激活的雕像不同，这两尊雕像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仿佛只是两件死物。
　　但叶苍纪金色的瞳孔却死死盯着它们，低声道：“能量回路是休眠状态，但结构完好。触发条件未知。”
　　不能冒险。
　　两人小心翼翼地试图从雕像旁边绕行。然而，就在他们靠近雕像三米范围之内时——
　　“嗡！！”
　　两尊雕像眼部的暗红晶石，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如同沉睡的守卫骤然苏醒！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杀意，如同潮水般瞬间锁定了两人！
　　它们交叉的武器缓缓抬起，对准了入侵者！暗红色的能量开始在武器尖端凝聚！
　　“退！”叶苍纪低喝！
　　两人急速后撤！
　　就在他们退出三米范围的瞬间，雕像眼中的红光骤然熄灭，抬起的武器也缓缓落下，恢复了之前静止拦路的状态。
　　果然有触发范围！
　　“硬闯不过去。”许庄舟看着那两尊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雕像，沉声道。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正面抗衡这两尊明显是神殿守卫的造物，胜算渺茫。
　　叶苍纪没有说话，他闭上眼，似乎在仔细感知着雕像的能量结构和那无形的触发界限。片刻后，他睁开眼，看向许庄舟左手的戒指。
　　“它们……在识别某种‘权限’。”叶苍纪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你的戒指，或许能骗过它们。”
　　许庄舟抬起左手，看着那枚依旧只是传来微弱冰凉感的戒指。“怎么做？”
　　“将戒指的力量，模拟出与这座神殿同源的‘秩序’波动，覆盖我们自身。”叶苍纪快速说道，“很冒险，如果模拟失败，或者戒指的力量层级不够，可能会立刻遭到攻击。”
　　又是一场赌博。
　　许庄舟没有犹豫，将心神沉入戒指。他不再试图激发攻击性的力量，而是极力回忆着在“遗落之境”控制中枢感受到的那种冰冷、有序的能量特质，试图引导戒指那微弱的本源进行模仿。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操作，需要对能量有着超凡的掌控力。许庄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戒指之上。
　　渐渐地，一层极其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古老秩序气息的暗金色光晕，从戒指上弥漫开来，如同水波般缓缓笼罩了他和叶苍纪。
　　“走！”叶苍纪低声道。
　　两人再次朝着雕像走去，步伐缓慢而稳定。
　　当他们的脚步再次踏入三米界限时——
　　两尊雕像眼部的晶石再次亮起！
　　红光扫过被暗金光晕笼罩的两人，似乎产生了瞬间的迟疑和识别冲突。那凝聚的能量闪烁不定，最终，没有发动攻击。
　　它们……认可了这伪造的“权限”！
　　两人屏住呼吸，一步一步，从两尊雕像中间穿行而过。直到完全越过它们，走出十几米远，雕像眼中的红光才缓缓熄灭，恢复了静止。
　　成功了！
　　两人都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继续前行。廊道开始出现岔路，但精神坐标的指引始终清晰，指向最中央、最宏伟的那条主道。
　　他们又遇到了几处类似的守卫雕像，有的需要不同的“权限”模拟，有的则需要解开简单的能量谜题（由叶苍纪完成）。每一次都险象环生，依靠着戒指的微弱共鸣和叶苍纪的渊博知识，才得以通过。
　　这座神殿，仿佛一个巨大的、沉寂的试炼场。
　　终于，在不知经过了多少阻碍后，他们来到了廊道的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到仿佛没有边界的圆形殿堂。殿堂的穹顶高悬，看不到顶端，只有无尽的黑暗。而殿堂的中心，并非地面，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缓缓旋转的、由无数星辰光点构成的巨大漩涡！漩涡散发出柔和而浩瀚的星辉，将整个殿堂照亮，也映照出环绕漩涡边缘的一圈环形平台。
　　精神坐标的感应，在此地达到了顶峰！源头，就在那星辰漩涡的中心！
　　而在环形平台靠近他们入口的这一侧，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由某种白色玉石打造的碑。碑上刻满了流动的、散发着微光的古老文字。
　　叶苍纪快步走到碑前，金色的瞳孔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他的脸色随着阅读，变得越来越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震惊。
　　“怎么了？”许庄舟走到他身边问道。
　　叶苍纪指着碑文，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这里……不是‘方舟’。”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念出了碑文的核心内容：
　　“此乃‘观测者之眼’，最终记录点。”
　　“纪元终末，‘噬’之潮汐吞噬万物。”
　　“‘方舟’计划……失败。所有‘方舟’信号……已沉寂。”
　　“吾等，‘观测者’最后成员，于此记录终末景象，封存‘起源星图’……”
　　“……等待……虚无中的……变数……”
　　碑文的最后，是一副残缺的、由光点构成的星图，与他们在控制中枢看到的那个坐标隐隐呼应，但更加复杂，更加古老。
　　许庄舟的心脏猛地一沉。
　　不是“方舟”？所有“方舟”信号已沉寂？那他们感应到的坐标是什么？
　　叶苍纪的目光，投向了殿堂中央那缓缓旋转的、由星辰构成的巨大漩涡，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璀璨却冰冷的光。
　　“我们感应到的……不是‘方舟’的求救信号……”他的声音干涩，“而是这个‘观测者之眼’，在无尽虚无中，主动发出的……最后一份记录，和……召唤。”
　　召唤？召唤什么？
　　答案，似乎就在那星辰漩涡之中。
　　那里，封存着所谓的“起源星图”，和……关于“噬”之潮汐，关于纪元终末的，最后真相。
　　而他们，就是被召唤而来的，“虚无中的变数”吗？
　　两人站在环形平台的边缘，望着脚下那深邃、浩瀚、仿佛蕴含着宇宙所有秘密的星辰漩涡，一时间，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与沉默之中。
　　前路，似乎在此刻，才真正揭开了它神秘而沉重的一角。